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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七年,公历1916年4月中旬
华夏联合政府正式出台《证券法》及《证券市场管理条例》,并下令各联省政府依法对省内金融证券市场进行整顿调查。
一石激起千层浪,虽然是诏令全国,但主要是针对哪些省份和地方,一眼便可看清。
南六省军政府的动作相当快,宋舟直接下令,对六省内新开设的各交易所进行调查,凡不符合法律规定及条例要求的,一律予以关停和取缔、宋武奉命与第二十二师师长孙清泉共同执行此令。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南六省此次行动并不“合法”,但在军阀治下,就算不合法,也会变得合法。
商人们傻眼了,除了极少数人是外国银行在华夏的代理人,设立交易所的资金也是由外国银行所出,其余大部分人设立交易所的资金,几乎是他们的全部身家!
宋舟不管这些,宋武更甚,孙清泉直接派兵封了十二家交易所,发现其中有三家只是挂着牌子,并没有进行实际交易,股票却是一路飘红。这样的交易所是做什么用途,简直是一目了然。
南六省军政府的行动很突然,事先没有任何预兆,外国势力安插-在政府内部的钉子也没有传回任何消息,已经撕破脸的财政局局长和官银号总办更是想方设法的下绊子,等他们反应过来,孙清泉的部队已经封了不下二十家交易所。有消息灵通的,在知悉军政府的行动之后,立刻将手中所持的交易所股票全部抛出。尚不知情的,却仍继续做着发财梦。
贪心,必将种下苦果。
任午初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闭上布满血丝的双眼,捏了捏鼻根,他已经连续三天只睡不到两个小时,包括他请来的五个人,就算是最注重整洁仪表的,如今也是满脸胡渣,衣服皱得像是咸菜干一样。
玩证券股票,他们奉陪,但是,这些外国银行和投机商恐怕没想到,华夏想和他们“玩”的可不只是这些。
这并不合规矩,但谁在乎?经济本就和政治密不可分,没事先预料到华夏会不按牌理出牌是他们的疏忽,怪不得任何人。
强盗到自己家里抢东西,谁还会和他们讲道义?拿着刀的强盗够彪悍,可一梭子子弹扫过去,再彪悍也要去见上帝。
任午初睁开双眼,站起身,用力抻了个懒腰,动了动脖子,只觉得颈骨都在咔咔作响。
“诸位,”任午初略提高了声音,“大鱼就要进网了,收网的时候到了!”
南六省政府的行动,必定打乱了外国银行和投机商的计划,就算在金融市场上能呼风唤雨,面对国家机器依旧没辙,尤其还是嘴上讲着依法办事,却根本不遵照法律办事的国家机器。
之前任午初等人是和对方比着砸钱,双方打了个平手,如今情势逆转,政府插手,一个不慎,这些外国银行和投机商直接会摔死在他们自己挖的坑里。
他们只有趁华夏投机者“清醒”之前,想方设法转嫁损失,才能保住自己。遗憾的是,有人不会让他们如愿。
听到任午初的话,其余五人脸上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到时候了?
“到时候了。”任午初笑了一声,“再不动手,恐怕最大的那几条鱼就要跑了。”
“咱们手里的资金可是砸得差不多了。”脸上留着两撇漂亮小胡子的男人说道:“要想收网,这点钱恐怕不够。”
“不用担心。”任午初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了两张汇票,这是李谨言和天津的宋老板送来的,再加上之前预留的资金,足够了。
就算不够也没办法,为了支持他们,李谨言已经快将口袋掏空了,要是任午初再开口,他就要“砸锅卖铁”了。宋武也想方设法又凑到了百万之数,其中有部分出自今井一郎等人。对今井等人来说,做这样的事相当冒险,但他们却义无反顾。
外国银行联合会中有两家日本银行,受到泰平组合高层赏识的今井一郎曾与其中一家银行的主事者见过面,有过短暂的交谈。今井一郎比任何人都清楚,日本如今的经济状况糟糕到什么程度,即便是大财阀的日子都不好过,全都在靠借贷度日,日子能舒服到哪里?
这两家日本银行背后都有日本皇族和大财阀支持,只要能将它们击垮,势必会让濒临崩溃的日本经济再度雪上加霜。
4月19日,在持续一个多月的“繁荣”之后,华夏投机者终于遭受了当头一击。
除了被军政府强行取缔的交易所和信托公司之外,余下的大部分交易所纷纷传出无法进行交易,投资者下落不明的消息。到1了21日,能够正常经营的交易所不到三家,信托公司也只剩下一家,其余全部被关停和倒闭。
消息传出之后,交易所股价一泄千里,交易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中途价格曾有短暂的拉升,却只是昙花一现,很快,股价跌得更加厉害,不只是交易所股票,所有股票的价格都在下跌,以一种让人心惊的速度。
所有人都陷入了慌乱,嘈杂声响成一片,与前些日的欢呼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之前还被紧紧握在手中的几张纸,如今全部成了烫手山芋。
哄抬股价的外国银行和投机商已经选择放弃,他们的主要目的是赚钱,为政治服务只是顺带,一个注定无法让他们继续赚钱的市场,继续维持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如果那些交易所没有被封或是倒闭,他们还能想想办法,但华夏人的动作太快,手段也太“彻底”,他们受到的损失相当大,如何避免损失继续扩大才是他们现在首先需要考虑的。否则他们根本无法和股东交代,等待他们的,要么是被辞退,变得一贫如洗,要么就是一颗子弹。
任午初等人也在看着这一切,乱成一片的交易大厅,带着恐慌和绝望的哭喊,麻木的表情。
“烈阳兄,这样的事小弟以后再不干了。”留着小胡子的男人靠在沙发上,扯开衣领,点燃一根烟重重吸了一口,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哪怕提前预料到结果会是这样,面对这么多张绝望的面孔,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视若无睹。
任午初没有说话,他只是抱臂靠在墙边,表情十分平静。既然种下因,就必须吞下果,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关北
”言少,上海来电。”
任午初的电报来得很快,李谨言看过之后,沉默了。
“言少?”
“没什么。”
从电报的只言片语中,李谨言完全可以推测出此时的交易大厅里是什么样子,若是那些洋人遭受了损失,华夏投机者的损失只会比他们更大。
有多少人会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即便早知情况会如此,李谨言依旧会支持任午初这么做。脓包和毒瘤,总是要挑破才会留下生机,华夏的金融市场太不规范,很容易让人钻空子,只想赚钱的投机者,会给钻空子的人带去更大的机会。这次的事,他们提前有了预防,才能将损失和影响缩减到做小,但今后呢?
二十年代的经济危机,三十年代的经济大萧条,乃至于后世的东南亚金融危机……李谨言不是神,白宝琦和任午初也不是,他们不可能消弭掉所有会影响华夏经济的危险因素。
一旦遇到比这次更加危险的情况,该怎么办?
李谨言垂下双眸,始终无解。
不过。经过白宝琦和任午初等人的努力,这次上海的金融震荡比起之前的橡胶股灾已经算是小巫见大巫。
毕竟橡胶股票可是“繁荣”了近两年,而这次外国银行操控的交易所股票,才只“红”了两个月。而且这次赔钱的不只有华夏投机者,还有外国银行和投机商。
4月22日,上海交易所股票神话彻底破灭。
这些曾经能带来巨额财富的股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张张废纸。大量的华夏投机者破产,从发财的美梦中醒来之后,他们才发现自己已经一无所有。
李锦书呆滞的站在街边,直到一阵汽车的喇叭声响起,才看到从车窗中看向她的许逸文。
“锦书,上车。”许逸文推开车门,等到李锦书上车坐好,才吩咐司机开车。
他的妻子已经带着儿子抵达了上海,安顿在位于法租界的洋房里。妻子的娘家也是大户,许逸文并不想让李锦书和妻子碰面。
“锦书,我送你去苏州散心好不好?”许逸文揽住李锦书的肩头,“那里的景色……”
许逸文话没说完,李锦书已经趴在他的怀里失声痛哭。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
看着哭得不成样子的李锦书,许逸文的心中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怜惜,只余下厌烦。把她送去苏州,再留下一笔钱,先稳住她再另想办法……就算登报断绝了关系,李锦书的娘家还是让许逸文颇为忌惮,他是对政府和军阀持反对态度,但他同样了解这些人,一旦被触及底线,他们的手段不是他区区一个商人所能承受的。
如果最初就知道她是关北李家的姑娘,他就不会沾染这个麻烦了……
4月24日,上海的两家日本银行突然闯进了一群荷枪实弹的华夏大兵,二话不说将银行的负责人抓走。
当日本领事上门抗议时,得到的答案是,接到密报,这两家日本银行的负责人牵扯进了一桩行-贿案件,需要他们配合调查。
行贿?配合调查?即便如此,需要在抓人的同时把银行也封起来吗?
日本人试图和军政府人员“讲道理”,可惜,对方压根不打算和他讲理。
如今的日本,腰杆子已经不再如甲午战争之后那么硬了,不说他们,就算是西欧诸国,在华夏的治外法权也是变得形同虚设。之前华夏人在东南亚占了英国殖民地的地盘,英国人不也是只能摸摸鼻子认了吗?
何况日本领事压根不相信华夏政府官员口中所谓的“行-贿”,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银行联合会在上海的事情败露,被华夏人抓住了把柄。
华夏人肯定知道了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他们在报复,日本就是他们选定的第一个目标!
就算再不愿意,日本领事也不得不承认,比起欧洲各国,日本还真是一个相当好捏的软柿子……
交涉无果,日本领事只能无功而返,第一时间将情况报告给了驻华全权公使日置益,接到这份电报,日置益也头大,事到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丢车保帅,万不得已,只能认下华夏人所说的“行-贿”罪名,若是让华夏借此牵扯出银行联合会那些事,日本的“敌人”恐怕就不只有华夏了。
日置益回给日本领事的电报,字里行间都带着一股“委曲求全”“忍辱负重”的味道,在电报发出后,他登门拜访了英国公使朱尔典,这一次,他没被朱尔典的管家再礼貌的“请”出去。
日置益的来意,朱尔典明白,华夏人在做什么,他同样清楚。
万全的计划功败垂成,为了战争的需要,英国还需要维持同华夏的“友谊”,必须要有一个“牺牲者”,来让华夏人出一口气。日本人就是最好的选择。华夏人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朱尔典双手交叠支在手杖上,看着日置益的目光,变得“亲切”起来。
南六省的大兵封了两家日本银行的消息,隔日就见了报,李谨言还从情报部门了解到,这次行动主要是由宋武主张和策划的,执行人是孙清泉。他们不只抓了人,封了银行,还砸开了金库的大门……日本人对此除了抗议两声,竟然没有更激烈的反应。或许是因为金库里没钱?
毕竟日本已经穷得够呛了……
这一系列行动,李谨言莫名觉得熟悉,抬起头看一眼坐在对面的楼少帅,明白了。
“怎么?”
“少帅,咱们该和宋武收钱。”
“收钱?”
“是啊。”李谨言指着手里的情报,“这抢银行的方式,分明是照葫芦画瓢!”
楼少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