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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文谨被众人簇拥着,进了明间的大门,正欲往老太太宴息的东次间去,就见那厢走出个盛装的年轻小媳妇来,一见自个便福了个身,然后上来挽住她的胳膊,笑嘻嘻道:“二嫂可来了,你要再不来,这松鹤堂的窗玻璃都要不保了。”
旁边几个有头有脸的管事媳妇凑趣道:“这是为何呀?”
年轻小媳妇哈哈大笑道:“被老太太望穿的呗。”
众人听完,哄笑作一团。
因前主时常跟着嫡母钟大太太出门应酬交际,因此永定侯府的女主子们大半都是识得的,眼前这个年轻小媳妇是五奶奶小王氏,大太太王氏育有三子一女,长子崔九思因打小便养在刘氏跟前,与她关系并不亲密,崔九怀又是个冷清冷性不讨人喜欢的,唯有幼子崔九乐是她的心头肉,素日百般疼爱不说,还特意为他求娶了娘家侄女中的佼佼者小王氏。小王氏受王氏看重,又是个能说会道的,进门没多久便讨了刘氏的欢心,一日不见她,便要念叨几回,当之无愧的孙辈媳妇中的第一人,连管家理事的大奶奶宋氏,都要避其锋芒。
钟文谨也没理会崔九怀是否跟上,只随着五奶奶小王氏往前走,嘴里道:“是我的不是,来迟了,劳老太太记挂不说,还累五弟妹出来相迎。”
说是这么说,但有其主必有其仆,前主智商在线,陪嫁丫鬟也不是吃素的,一早就把永定侯府的规矩打听明白了,提前许久便来喊她起身,断不可能让她头一次请安便迟到。
说这话时,已进了东次间,这话自然也就入了屋内众人的耳朵,二太太小刘氏摆手笑道:“不迟不迟,是我们着急看新媳妇,来的比往日早,偏老太太一把年纪了也不尊重,比我们还要着急,这才多会子工夫,就打发房妈妈出去瞧了三回了,我说不必如此吧,还不给我好脸色,看,可不让新媳妇误以为自个来迟了,人还没进来呢,罪先认上了。”
看姓氏就知道,这位二太太小刘氏乃是老太太刘氏的内侄女,若没这层关系,换作旁人,哪个儿媳妇敢这样编排自个婆婆?
刘氏自然不会生气,只笑眯眯的看着钟文谨以及随后进来的崔九怀。
松鹤堂大丫鬟雨竹见状,忙叫人放锦垫并取茶水。
钟文谨与崔九怀跪下,给刘氏磕了头,又接过丫鬟端来的粉彩麻姑献寿盖碗,高高举起至头顶,恭敬道:“请老太太喝茶。”
“好!好!好!”对于自个拍板定下来的这个续弦孙媳,刘氏怎么看怎么欢喜,连道三声好,接过茶水来抿了一大口,又拿起钟文谨呈上的抹额看了下针脚,满意的点了点头,赏了套赤金嵌紫玉的头面下来。
钟文谨接了,递给身后的白芷,待刘氏用了崔九怀的茶水后,便欲起身,准备给坐在下首东边的永定侯,也就是大老爷崔以源跟大太太王氏磕头,谁知双腿一软,整个人便不受控制的往旁边倒去……
沉香在帮着移锦垫,白芷捧着装首饰的托盘,二等丫鬟婆子媳妇子都候在廊下,无一人能施以援手……头一回在婆家人跟前亮相就摔个狗啃泥或者四脚朝天,以后哪还有脸见人?钟文谨简直要哭了。
然而没等落地,手臂一紧,一股大力猛的将她拽起来,她扭过头,入目便是崔九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一双深如寒潭的眼睛里写满嫌弃……
竟敢嫌弃,如果不是他,至于站都站不稳么?
钟文谨恨的不行,正想借着羞涩,甩开他的手,下一瞬惯性袭来,她一下跌入他的怀中,脑门撞到他的胸膛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身材看着纤细,没想到肌肉这么坚硬,好悬没把她撞晕,只怕回头要起包了。不过转念一想,在脑门起包与狗啃泥或者四脚朝天之间,两害相权取其轻,自然是脑门起包更好些,她也就懒得计较他的态度问题了。
这番变故不过电光火石之间,众人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刘氏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位老爷、爷们的不自在的咳了几声,大太太王氏板着一张喜怒难辨的脸,孙辈的媳妇们互相对视一眼,垂眸不言语,独二太太小刘氏抚掌笑道:“年轻小夫妻就是不一样,瞧这恩爱劲儿!”
这话说的,难不成年纪大的夫妻就不恩爱了?二老爷崔以良表示巨冤,顿时“咳、咳、咳……”的咳个不停。
刘氏装傻,打趣道:“老二咳个不停,可是感染了风寒?回头怀哥儿媳妇敬完了茶,就叫个太医来,替你好生诊治诊治。”
二老爷崔以良旁的不怕,就怕看大夫吃药,闻言忙告饶道:“好母亲,快饶了我吧!”
碍于孙辈重孙辈都在,刘氏点到即止,只笑着斜睨了他一眼,便放过他了。
被二太太二老爷一打岔,钟文谨也就没那般尴尬了,在沉香的搀扶下,跪下给大老爷崔以源、大太太王氏磕头敬茶,又将给他们做的鞋子呈上去,两人都给了赏赐。
只是,这赏赐颇有些让人无语。崔以源给的是一套文房四宝,若儿媳妇出身书香门第,倒算得其所在,偏武宁伯府信奉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府里的女孩子斗大的不识一箩筐,自个名字尚且不认得呢,要文房四宝何用?而王氏给的,则是一本《女戒》,外加几句训言:“以后谨言慎行,好生相夫教子,切莫生事。”
公公崔以源向来不着调,空有个永定侯的名头罢了,不过这也不打紧,横竖以后不会接触太多,只是这婆婆长了张刻薄脸,性情看起来也不好相与,她又是个继室,且还是庶女出身,不如大奶奶、五奶奶这两个妯娌有底气,往后在她跟前,怕是只能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了。
钟文谨暗自叹了口气,又来到二老爷老太太跟前跪下。
二老爷崔以良两榜出身,官居一品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且是内阁次辅,性子却和善,用茶后,给了对蝶恋花玉佩,对钟文谨道:“得空叫仪姐儿带你在府里逛逛。”
仪姐儿是二房嫡女崔九仪,府中行二。
“老爷说的是,如此你能熟络下府里的人事,也省的她闲得发慌,上蹿下跳的瞎折腾。”小刘氏附和,并顺手抹黑了自个闺女一把,这才接过茶来抿了口,夸赞了一番钟文谨孝敬的鞋子,然后赏了对白玉绞丝镯。
接下来便轮到三老爷崔以安跟三太太马氏,崔以安乃是庶出,老侯爷过世后,本该分出府去单过的,因刘氏是个极在意自个名声的,不肯叫人说她刻薄庶子,便仍叫他们留在府里,他们自然也愿意,衣食住行都是公中的,还有月钱可拿,子女们也能借着侯府的名头说亲,可比出去单过强多了。
因此,他们并不像大房、二房那般坐着受礼,钟文谨与崔九怀才刚弯了下腿,就分别被三太太马氏跟三老爷崔以安搀扶了起来,茶水微沾了下唇,便忙忙的给了赏赐,一根赤金嵌红宝的花簪跟一对翡翠镯子。
拜见完长辈,接下来便是平辈,首先是大房的大爷崔九思跟大奶奶宋氏,崔九思与崔九怀有七八分像,只是一个冰块脸,一个见人三分笑,温文有礼斯斯文文的,却是个武官,宋氏出身青州书香世家,姿色只能算中等,但腹有诗书气自华,一举一动都颇令人赏心悦目。
三爷崔九信是二房嫡子,会试已落榜三次,因半年前三奶奶秋氏难产一尸两命,现正守制读书中。
四爷崔九荣是三房庶子,生母孟姨娘是三太太马氏的陪嫁丫鬟,因马氏生嫡长女时难产,嫡长女没保住不说,自个也伤了身子,太医断言再无有孕的可能,便将崔九荣记在了自个名下。不想十年后马氏竟奇迹般再次有孕,若生个嫡子出来的话,崔九荣这个记名嫡子便有些尴尬了,不过马氏最后生出的却是三姑娘崔九芳。崔九荣今年十八岁,三任未婚妻都在定亲后染疾下世,克妻之名传遍京城,一时半会恐没有门当户对的人家肯结亲了。
五爷崔九乐是大房嫡幼子,人如其名,吃喝玩乐嫖赌抽,无所不精,典型的纨绔子弟,五奶奶即先前出去迎钟文谨的小王氏。
爷们之后便是姑娘们。大姑娘崔九敏是王氏所出,今年十三岁,性情与她母亲一样不讨喜,连正眼都不曾给钟文谨一个,显是瞧不上她。二姑娘就是被二老爷提起又被二太太抹黑了一把的崔九仪,今年十二岁,是个极爽朗活泼的姑娘,很对钟文谨的脾气。三姑娘崔九芳是三房嫡女,只比崔九仪小两个月,今年也是十二岁,客客气气的,一时间也瞧不出性情如何。
晚辈里,只崔九怀有一庶子崔峥,大奶奶宋氏只有一个女儿,叫崔颖儿,比大姑娘崔九敏还要大一岁,今年十四岁,已与兴国公世子的长子定了亲。三爷崔九信也只有一个嫡女,叫崔沫儿,今年十二岁,与三姑娘崔九芳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崔九怀另有一嫡女,名叫崔琰儿,是已故三奶奶张氏所出,今年十岁。
无论平辈还是晚辈,钟文谨都备了礼物,平辈们除了鳏夫三爷、光棍四爷,其他妯娌都有回礼。一番礼尚往来,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总算将程序给走完了。
回到所住的静园后,她才刚想喘口气,就听外头小丫头子禀报道:“奶奶,姨娘们来给您磕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