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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烟忽然感到了什么,心里升起奇妙的预感来。她咬了咬唇,想起知军大人还在附近帐篷,便轻轻捏了下萧正峰的手提醒他。
萧正峰何等人也,原本是万分机警沉稳之人,此时不过是听到那个声音隐感熟悉,心中大震,这才险些情绪失控罢了。
如今阿烟这么一提醒,当下他顿时反应过来,深吸口气平稳了心绪,跟随着大越王走进了这位王太后的帐篷。
进去后,却见两旁数名侍女林立,中间一个约莫不到六旬的妇人着坐在正中,头戴珠冠,身披鹿皮袍,腰间配有明珠宝剑,腿上随意搭着一个虎皮毯。
这是一个高贵而慈祥的老妇人,此时这位老妇人眼睛一直望着毡帐入口之处,见到了萧正峰进来,便紧紧地盯着萧正峰看。
萧正峰刚才听到那个声响后,已经是心中犹如擂鼓一般,此时狠心一步迈入,待抬头看过去时,当下真是呆在那里,恍惚间如坠云中般,两脚悬浮。
半响后,他坚毅的唇动了动,这才勉强向前行礼:“萧正峰拜见太后。”
阿烟从旁紧握着他的手,也跟着拜了。
那位老妇人默了半响后,两唇哆嗦,只盯着地上跪着的这个器宇轩昂的男儿看。
看了好半响后,一旁大越王笑着上前提醒道:“母后,萧将军还跪着呢。”
王太后这才醒悟过来,忙点头:“快起,快起来!”
这个时候,外面的知军大人也过来了。
萧正峰僵硬地转首,看了眼一旁的阿烟,阿烟温柔地望着他。
他心中原本茫茫然不知南北,此时看着她这个样子,不免想着,自己已经是三十有八,人到壮年,功成名就,有儿有女,说出话去,天下人有几个敢不遵从。
这样的自己,无论走到什么地步,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呢?
当下萧正峰深吸口气,冷静地看向那个王太后。
这王太后实在不年轻了,虽戴着珠冠,耳边发梢那里也露出了隐隐白发,额头的皱纹也是清晰可见了。
自从萧正峰进来后,王太后一直是盯着萧正峰不住眼地看的,如今见他这般,不免慈爱一笑:“萧将军,我听闻夫人用了些奶茶,倒是有些不适?”
阿烟确实有些醉酒,不过刚才从那个毡帐走到这个,又经历了刚才一惊,此时已经神智清醒毫无醉意,当下忙笑道:
“原本没什么,如今经风一吹,已经好了。”
王太后此时终于舍得将目光从萧正峰身上转移到了阿烟那里,见她秀美柔和,不免点头笑了:
“萧夫人好颜色,听闻夫人年轻之时在燕京城是才貌第一,无人能及,如今一看,果然是长得好。”
阿烟当下点头笑着口称哪里。
此时知军大人也上前拜见了这位太后,太后不免提起两国通商的事来,说得头头是道,萧正峰坐在一旁,听着这话,却是默而不语,只低头看着面前的茶盏。
双方说了一番后,还是大越王上前道:“母后若是累了,那孩儿等先行告辞了?”
他这话一出,萧正峰等人自然不好再留,忙起身,跟着大越王告辞。
回到了大越王的帐篷后,萧正峰明显意兴阑珊,只闲聊了几句,便带着阿烟等匆忙告辞了。
一路回去府中的路上,萧正峰一直沉默寡言,阿烟侧首看过去,却见他的侧影坚硬凌厉,双唇抿得很紧。
目光下移,便见那双握着缰绳的手死死捏着僵硬,手骨那里发白。
阿烟今日见了那位王太后,又感觉到萧正峰的异样,其实已经多少猜到了什么,只是有些不敢置信而已。
要知道萧正峰几次提及母亲,都是说他母亲在他四岁的时候去世,后来他的父亲才带着他离开了大越边境,从此后混迹在逯人中间。
虽然萧正峰并不会说,可是她却能隐约感到,萧正峰对于那位母亲其实有极深的感情和依恋,而母亲的骤然离世,在他混迹于逯人之间流浪的几年里,怕是曾经着实伤悲了一段时间的。
如果自己的猜测是真的话,那么现在的萧正峰,他心中的震惊和无法理解怕是无法排解的。
更何况,这么多年了,萧正峰不知道,可是以萧正峰如今在大昭的名望和地位,难道那位还能不知道吗?
那可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啊!
两个人就这么回到了府中,一时丫鬟送来了洗漱用具,准备不知晚膳,不过阿烟却道:“不必上晚膳了,只洗漱过就可以了。”
回头见萧正峰依然沉默地坐在榻前,跟个木头人似的,她叹了口气,上前帮着他脱掉了外袍,又拉他过来,帮着清洗了。
萧正峰木然地任凭她拽着,在她的牵引下,到底是洗漱了。
阿烟无奈,帮着他脱军靴,他的军靴那么沉那么大一个,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掰下来的。
一时躺在床上,紧靠着他,柔声安抚道:
“知道你心里不是滋味,可若是真如咱们猜想的,那不是好事儿吗?凡事总是要往好里想,也许她也是没办法这才一直隐瞒下来。况且你看她今天见了你,也是满心里的欢喜。这以前或许不知道,可是如今你我都是做父母的,应当明白做父母的心,哪里能不牵挂子女的呢。”
萧正峰躺在那里,默然不语,半响后忽然苦笑一声。
“这些年,我真得以为她早已不在人世了,当年父亲也是这么告诉我的。”
今日他听到那人的声音,见到那人,怎么可能错人呢。
纵然当时分离时不过四岁,可他记事早,是深深记得母亲的样貌的。
他只看一眼,便已经感觉到了。
阿烟看着他这个样子,想想他幼时的情景,不免心疼,扑在那里,双手捧着他的脸道:“实在不行再过去见见吧,好歹问问。她如今安在,咱们就不要想心里有什么怨怪,只想着这是好事就是了。”
萧正峰抿唇不语,就这么静静地躺了好久后,才终于哑声道:
“今晚我再过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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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萧正峰换上黑色劲装,径自出了锦江城,赶往阿依古部落。当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却见大部分帐篷都是暗的,只有那一个里面隐约亮着桐油灯。
因白日里是下过雪的,此时辽阔的原野上闪着星星点点的银白,暗沉的天幕下有疾风吹过,将毡帐的边角之处吹得扑打着地上的枯草。
毡帐有个小窗,从那蒙有毛毡帘子的缝隙里透出一点橘色的光亮,黯淡无光,却在这苍茫夜色中格外的醒目。
萧正峰一时只觉得胸臆发紧,喉咙干涩,有种窒息的感觉席卷而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扶住毡帐的一角,咬牙站在那里,脑中却是回想起小时候。
小时候的他,在一天的忙碌中睡下,有时候他会醒来,看到毡帐里点着一盏桐油灯,非常昏暗的桐油灯,母亲正在灯下缝补着什么。
疾风吹过,他觉得脸上发凉,伸手摸过去的时候,却竟然是泪水。
男儿有泪不轻弹,除了阿烟,他在任何人面前都是足够强悍和刚硬的,可是如今却在这冰冷萧瑟的秋夜里,只为了那么一盏灯,泪流满面。
屋子里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桐油灯晃动了一下,紧接着,一个妇人的声音轻轻响起: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呢?”
萧正峰咬牙,抬手擦了擦脸上凉下的泪,径自走进了这毡帐。
帐子里并没有像白天那样并列着数个侍女,而是只有那一个妇人,她依旧是坐在那里,只是没有了珠冠,夹杂着灰白的头发披散下来,身上穿着寻常家用的毡裙,两腿上依旧搭着一块虎皮毯。
昏暗的桐油灯模糊了视线,也遮掩了岁月的痕迹,此时的萧正峰一眼望过去,仿佛看到了三十多年前的那一幕。
他几步上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却是紧咬着牙不言语。
大越王太后垂眼看向地上跪着的七尺男儿,不免发出一声叹息:
“你是在生我的气,怪我骗了你,怪我抛弃你,怪我从来没有去找过你?”
萧正峰心间滋味难免,其实他并不知道他在怪什么。
如阿烟所劝说的,她这样做,总有她的理由吧。
只是他终究是无法轻易叫出那个字。
也许是年纪太大了吧,大到了忘记了昔年的那个幼童是如何在夜晚思念着母亲。
王太后眼中渐渐流下泪了,声音悲怆:
“当年我为了嫁你爹,改姓埋名,逃出大越皇室,偷偷地藏在大昭边境,原本也是想着就那么过一辈子的。”
萧正峰低头望着地上晦暗的某一处,怔怔地听着母亲的话。
王太后的拳握紧了,颤声道:
“可是后来到了你四岁的时候,大越王室发生了动乱,同室操戈,自相残杀,以至于到了后来,两败俱伤,大越王室已经后继无人!我无可奈何之下,被王室寻回,必须回去继承大业。”
她停顿了下,眼中是说不出的伤悲:
“可是你的父亲,他是大昭的将军啊,他萧家是世代的忠良,娶了我这么一个敌国公主已经是家中不能容忍了,更何况要跟随我前去大越,那就是置他全家多少口性命于不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