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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上的疼痛感越来越强烈,疼到骆十佳都觉得脚踝快要麻木了,她动不了,更不可能爬上去。骆十佳蜷缩成一团,整个脸紧贴着地坑里的枯叶残枝,泥土的气息混合着夜里露水的清气进入鼻腔,她不敢多呼气,怕造成响声吸引他们的注意。
长安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为了把那些人引开,她向相反的方向跑了。
骆十佳知道,那是一场极尽绝望的逃跑。长安已经暴露了踪迹,那三个人一定会迅速聚集过来围捕,要躲过三个身强力壮的村汉,对于一个长期在城市生活的瘦弱女孩来说,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骆十佳也不知道到底过去多久,地面上终于除了风声一点响动都没有了。她知道自己脱险了,可是她却觉得这感觉比死了还难受。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身体紧紧蜷缩,呼吸艰难,每一下都让人觉得似乎有针在扎。一直忍着的眼泪也终于掉了下来。
第一次迷路的时候,沈巡和韩东在一起抽着烟研究着线路。骆十佳怕打扰他们,一个人靠在车子后面发着呆。长安踱步到她身边,骆十佳抬起头怔忡地看着她。
“你吃了没有?”长安冷冷地问。
骆十佳还是看着她,没有回答。长安见她不回答,表情有些别扭,马上换上一贯的倨傲表情,解释着:“你别误会,我可不是怕你饿。”
骆十佳依然没说话,她的沉默让长安有些尴尬,最后她索性塞了半个饼给骆十佳,人就走了。
骆十佳眼前越来越模糊,山里那么黑,黑到她什么都看不见,只是不断想起这一路长安和她说过的寥寥可数的话。
两人在医院里碰见,长安叫住了她:“谢谢。”
骆十佳诧异极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那天替我买药。”
“噢。”
骆十佳抬脚准备回病房,就听见身后的长安淡淡说道:“其实你在学校里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特别潇洒。每次带人去堵你,那么多人围着你,却从来没见你怕过。那时候……”她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心里有点佩服你,也有点理解沈巡喜欢你。我一直在说服自己不服气,所以我不服气。”
“骆十佳。”长安问道:“如果没有沈巡,也许我们会是朋友吧?”
骆十佳站在原地没动,许久许久,她听见自己回答:“不会,我不需要朋友。”
……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朋友或者敌人,人的心是会变的,就像对一个人的喜欢可能会因为相处逐渐变成讨厌一样,讨厌一个人,也可能会因为相处慢慢改观成喜欢。
比起那些口蜜腹剑的人,长安其实更简单也更容易相处,因为她把喜欢和讨厌都写在脸上。这也是骆十佳其实并没有很讨厌她的原因。
那一刻,长安掉下去的那一刻,她原本不打算救长安,如果那时候她不救她,一直跑,也许被捉的人就是她骆十佳。因为跑动的声音显然会使她更容易暴露在那几个男人眼前。
而现在,她们的命运交换了。她把长安从地坑里拉了出来,长安把她踢了下去,为她引开了那些人的主意,她,获救了……
沈巡出现的时候,骆十佳已经哭得满脸都是眼泪。
沈巡观察了一下四周,确认安全才蹲下/身子。他趴在地坑的边缘,低声问骆十佳,声音显得有些沉重:“就你一个人?”
骆十佳听到沈巡的声音,人才渐渐恢复清醒。她捂着自己的脚踝,果决地对沈巡说:“快,快去救长安,别管我。她为了救我,引那些人走了!”
黑漆漆的山林,风声阵阵,沈巡没有动也没有回答,太黑了,骆十佳看不清沈巡的表情,以为他没听见,只得又说了一遍:“我说让你去救长安,不用管我,我自己能行!”
“还好吗?能动吗?”沈巡担心着骆十佳的伤势,对于骆十佳说的那些话,仿佛都没听见一样。
“沈巡?”骆十佳脸色渐渐沉下去,她挣扎着坐了起来,在黑暗中找寻着沈巡的眼睛,他眼中有点点可疑的波光,那是这暗夜里唯一的光点。
“我把你拉上来,先把你送上去,韩东在那守着,你躲车里去。”沈巡说:“我必须先带你走,不然他们回头怎么办?”
“沈巡。”骆十佳的声音充满着无助,也充满着难以置信的愤懑:“那些人会怎么对待长安,难道你不清楚吗?你想要我一辈子都自责吗?”
沈巡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许久,他才说出了一句让骆十佳感到血都冷透的话。
“我必须先确保你的安全。”
“我很安全。”骆十佳已经明白了沈巡的用意,可她还是不肯相信,还在苦苦挣扎:“我在地坑里,他们不一定能看见,就算他们回头也不一定……”
“骆十佳,这种情况,我只能选一个人。”
……
沈巡把沉默不语的骆十佳救了上来,她崴了脚,沈巡打横将她抱了起来,他迈着沉重而坚毅的步子,一步一步往盘山公路走去。
骆十佳安静得让沈巡觉得也许她已经疼晕了,可是她并没有。她一直撇过脸,看都不肯看沈巡一眼。
“遗憾也好,自责也好,内疚也好,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是你好好活着。”沈巡低垂着头,几分苦笑:“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
……
骆十佳靠在车里一动不动,韩东坐在驾驶座,从头到尾坐立不安。他一直紧皱着眉头,好几次想要离开,又碍于骆十佳的安危,又坐了回来。
“想去就去。”
“沈巡会把她找回来的。”韩东这样说着。这话虽然是对骆十佳说的,却更像是他说给自己听的。
“你累了就睡一会儿。”韩东说:“我答应了沈巡,我就不会走。”
“呵。”骆十佳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很久很久以后,沈巡和长安终于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韩东看见来人,激动地下车,刚走出几步就停了下来。
骆十佳跟在他身后,借着汽车前灯的亮光,她看清了沈巡和长安此时此刻的样子。
沈巡背着长安,一步一步地向他们走来。
沈巡的衣服和脚上都是泥土的痕迹,大约是四处搜寻粘上的,除此以外,他看上去十分正常。而长安,却狼狈得骆十佳光是看一眼就眼酸了。
她头发被扯得十分凌乱,白皙的脸上布满了泥土混合着血迹的伤口,原本清秀的脸蛋也变得不是那么对称,左半边脸明显肿了起来。身上的衣服勉强地扣着,那么厚实的外套都被扯破了好几个口子,露出布帛撕裂后的毛边,裤子上全是泥,已经完全分不清原本的颜色,连鞋……鞋也少了一只。
“我他/妈去杀了那几个狗/日的。”韩东一声怒吼,终于将一直以来的压抑吼了出来。骆十佳知道,那才是真的哥哥对妹妹的心疼。
“别……”长安的声音有些虚软无力,却努力打起精神:“我没事。”
“长安……”
长安挣扎着从沈巡背上下来,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她在韩东面前停下,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我没事,他们抓住了我,其中一个男的打我,想欺负我,我趁他脱衣服的时候,用石头砸破了他的脑袋,然后我拼命地跑,拼命地跑……终于遇到了沈巡。”
“……”
长安没事,最高兴的就是韩东了,他一直在谢天谢地。要不是沈巡把他拉回现实,他可能要在现场进行一场感恩朝拜。
四人开着车转了好几个小时,终于走出了这一片复杂的“*山”。他们找不到镇子,只能就近找了一个村庄。
这个村庄不大,一共只有二十几户山农。他们敲了最近的一户人家,那户人家的院子不大,房子也显得有些破旧,这户人家是一对中年夫妻。
韩东说明了情况,很顺利地得到了他们的帮助。这对住在山里的务农夫妻才三十几岁,有个十八岁的儿子在外地打工,他们把儿子的房间收拾出来给他们住,又多添了个地铺。夫妻俩虽然贫穷,却十分纯朴。韩东要给钱,他们不肯要,最后韩东将车上的饼干、泡面、矿泉水各送了他们一箱。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们却高兴得仿佛得了什么价值连城的礼物一样。
不好再麻烦人家两夫妻,沈巡主动请缨去生火烧水。
韩东把长安的包拿了进来,然后退出房间,让长安换衣服。长安脱掉了破布烂衫一样的外套,露出内里沾了血的毛衣。骆十佳不想看下去,打了声招呼,从房间里退出来。骆十佳关门的那一刻,她感觉到长安背脊弯了弯,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韩东站在院子里抽烟,皎洁的月光洒在他身上,让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寂寥。骆十佳握了握拳头,转头走进了伙房。
沈巡的火已经生好了,蹲在灶前,正在往里面添着农人夫妻晒的干牛粪。火烧得很旺,不时有噼里啪啦的声音。烧出来的烟里面有股淡淡的青草味,并不刺鼻。
沈巡想事情想得专注,专注到都没注意到骆十佳进来。
骆十佳一直憋着,这一刻才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惑:“长安,是真的没事吗?”
沈巡听到骆十佳的声音,背脊一僵。
许久,他才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骆十佳忍不住皱了眉头:“你把她找回来的,你不知道?”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只有一个人,正在往路面的方向走。”
骆十佳难受地闭了闭眼睛:“她……遭罪了……是吗?”
沈巡丢了两块干牛粪进火堆,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她已经说了没有,那就是没有。”
“她没有说实话。”骆十佳目光笃笃地盯着沈巡:“我们不能这么自私。”
“什么是自私?”沈巡转过身子,神情平静,他看着骆十佳,认真地问她:“你要知道真相,所以呢?如果真的是你想的那样,你要怎么办?如果真是你想的那样,你知道了真相,然后呢,她怎么办?难道不是让她更痛?”
“我……”
“十佳,她告诉我们的,就是她想告诉我们的。”
骆十佳无力反驳,她知道沈巡说的话有道理,可她还是难受。如果十佳真的……那么她就是罪人,是她害的,一切都是她害的……
确实如长安之前说的,骆十佳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这个认知让她难受。
“说实话,我不想知道真相,我想相信她说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如果真相不是她说的那样,这件事会是我们两之间一根很深的刺,我们都不可能咽下。”
沈巡自嘲一笑,看向骆十佳的眼神中,甚至带着点点的祈求:“所以十佳,不要再去追究了,接受长安告诉我们的,这样对你,对我,对她,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