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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妓营的掌事是个尖下巴的瘦削女人,已有些年纪,神态举止却仍带着养惯的妖娆,见秉娴同季南进门,先用眼睛量一量,笑道:“两位小哥看起来眼生的紧。”秉娴道:“怎么,头一次来的不成?”鸨母笑道:“军爷见谅,只不过随口问问。”秉娴道:“虽是头一次来,这儿的规矩我们是懂的。”说着,便掏出一个布袋,晃了晃,道:“这里头是五十文钱,我们两人的。”放在桌上,铜钱交撞,发出声响。
季南抓住秉娴胳膊,道:“小贤哥哥……”秉娴冲他使了个眼色,季南便不再言语。
鸨母笑道:“真是懂事的军爷,又不缩手缩脚,爽快人。”将钱收了,道:“两位初来,没有相识的姐儿罢?”秉娴道:“没有是没有,不过带了眼睛,自己可以瞧,劳烦带我们看看。”鸨母道:“也好。”领着两个入内,转了一转,到了一间屋内。
鸨母停步,秉娴同季南望内一看,见里头果然有十几个女子,有人三三两两聚着说笑,有人懒散躺着假寐,有人愁眉不展。
鸨母道:“可有看中的人?”秉娴道:“也没什么经验,小南你喜欢哪个?”季南满脸通红,支支唔唔不肯说。
秉娴道:“你害羞不肯说,我便替你做主,就这个罢。”说着,就指了指其中一个鹅蛋脸的女孩儿。
鸨母笑道:“军爷真好眼色,她是我们这儿年纪最小的,许多人爱呢。”便唤道:“春妞儿,出来。”
那鹅蛋脸的女孩儿闻声便站起来,同门口的季南四目相对,略微有些惊愕。
季南已经低了头,一眼不敢看,秉娴揽了揽他肩膀,道:“怕什么?休要丢了咱们司马房的脸,去罢!”轻轻地在他肩膀上一拍,又对走到跟前的女孩儿笑道:“春姑娘,我们这南哥儿却是头一次,你可要好好照料着才是。”
春妞儿红着脸,低声道:“嗯……”被鸨母一推,便拉着季南去了。
季南身不由己走了两步,又频频回头来看秉娴,秉娴冲他一抬下颚,才笑着回头。
鸨母道:“军爷真好人,替兄弟挑了好的去,自个呢?”
秉娴摸了摸下巴,道:“其实不瞒您说,我真没这个心思,只不过因我那兄弟不曾尝荤,故而带他来见识见识。”
鸨母只当他拿乔,便陪笑道:“虽说如此,但既然来了,没有空回得道理,这钱我若是平白收了,还怕它跳出来咬我呢,……不如您费心看看,是否有哪个可心的?”
秉娴不置可否,向着屋内扫了一眼,却见有个人儿本来靠在墙边儿上垂着头,不知何时竟抬起头来呆呆看向此处。
秉娴便淡淡说道:“既然如此,就这位姑娘罢。”
鸨母顺着她所指的看了眼,略一犹豫,道:“她的脾气不太好,人也并非极出色的,不如……”秉娴皱眉道:“我不耐烦再挑了,你就叫她便是了。”
鸨母硬着头皮,叫道:“绿姑娘,来人了。”
那缩在墙角的姑娘无精打采地垂了眼皮,好似没听到,鸨母看了秉娴一眼,提高声音道:“绿儿!”那姑娘才懒懒地起了身子,一摇三晃地往这边儿走。
鸨母小声陪笑道:“她脾气不好,前日子得罪了人,被折腾狠了,幸而今日那人未曾来闹,不然的话,连见都见不了。”
秉娴皱眉道:“来军妓营不过是找乐子罢了,难道还有人来找气的?是谁这样无聊的?”鸨母道:“可不是……是个难缠的主儿,折腾个没完,不过听闻早上时候不知怎地,吃了些亏,怕是几天都不会来了,阿弥陀佛。”
这时侯绿姑娘已经过来,懒懒淡淡,也不行礼。鸨母也不使唤她,只想好生收了秉贤那一百文,就道:“绿儿,快伺候军爷去。”
绿姑娘仍旧一声不吭,只垂了眸子,低着头就走在前头,秉娴也不说话,只跟在后头。
鸨母见两人走了,便在后头冷笑道:“给自己兄弟找了个花朵般嫩的,自己却找个干瘪瓜枣儿般地,这人看起来生得倒好,谁知不过是聪明面孔笨肚肠。”
旁边两个妓-女过来,道:“可不是,白费了我这使了半日的眼色,竟不睬我半分。”
另一个道:“的确是个俊美少见的人物,不知手段几何?叫人心痒。”两人跟鸨母对视,齐齐会意。
且说绿姑娘领着秉娴,转过了廊下,停到一间房钱,推开来,迈步进去。秉娴也跟着进了去,回身将房门关了。
秉娴关了门,人才回身,却见绿儿姑娘坐在床边上,伸手把外衣撩下来,露出□肩头。
秉娴不靠前,只是看她。绿儿姑娘撩了衣裳,转头看向秉娴,道:“怎么?”秉娴伸手抹过双眼,隐隐地手背上都湿了。
绿儿姑娘皱眉:“你怎么了?”又冷笑:“难道是后悔了?现在回去换人还来得及,我的身子的确要比别人更脏上些。”
秉娴摇头,忽地唤道:“绿……绿芜?”
绿儿姑娘正想解裙子,闻言手势一僵:“你、说什么了?”
秉娴上前一步,道:“绿芜?”绿儿听得清楚,扭头盯着秉娴:“你、你唤我什么?你是何人?”她毛骨悚然。
秉娴道:“我是……我是……”咬了咬唇,道,“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将束发的簪子拔下,一头乌发倾泻而下
绿儿傻呆呆地,见面前站着的人,长发及腰,粗粗天然的眉,挺挺翘翘的鼻,如涂了胭脂的唇,“他”分明是士兵打扮,身量也跟一般士兵无差,浑身英气勃勃,更无丝毫女子的娇柔,这样的气质,外加身上散发出的马厩的味道,该是个十足十的军中男儿无错。
可是……细细看来,那笨拙的冬衣加铠甲,虽则掩饰了玲珑身段,但那身段却仍极好,长腿笔直,直直的背,腰间被腰带微微一收,却更动人。
那张脸,乍看并不怎地出色,但看了第一眼后便会让人想再细看一眼,越看越是惊心动魄的喜欢,越看越是别有滋味的好看,乌发如墨,尤其是那双眸子,是极朦胧出色的,像是笼着雾的幽幽月夜,勾不断的盈盈秋水。
绿儿死死盯着这双眸子,颤声道:“你、你是姑娘?”满目惊恐,不能置信。
秉娴上前来,张开手臂将绿儿抱住,道:“绿芜,是我。”
绿儿挣扎:“不、不是!姑娘已经死了,她已经……你是……”秉娴紧紧抱着她,道:“绿芜,别怕,真个是我,我并未死,而是熬过来了……你别怕,别叫人听到。”
绿芜死死咬住唇,不再叫嚷,秉娴将她松开,绿芜抬头看着秉娴,颤抖的手指摸上她的脸,一寸一寸,眼中的泪滚滚落下来:“真个是姑娘?这双眼睛,是一样的……只是……只是……”太多的话想说,一时之间反倒不知要说什么。
秉娴半抱着她,到了床边儿上坐下,绿芜忽地反应过来,道:“这里脏,姑娘您别坐。”秉娴道:“无事。”将她拉下坐了,道:“你定是不知为何我忽然会在此对么?”绿芜才忐忑坐了,忽地又惊道:“姑娘,你不能在这,你不知道……那恶魔他……”秉娴冷冷一笑,道:“他也在,对么?”绿芜疑惑看她,秉娴握住她的手,道:“绿芜,你不须怕,我心里有数。”
绿芜呆呆地看着她,道:“姑娘,究竟……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什么你、你……变了,同先前全然不同了。”
正说到这里,秉娴忽地皱眉,道:“绿芜,你叫几声。”绿芜呆了呆:“啊?”秉娴凑过来,在她耳畔道:“外面有人偷听。”绿芜这才反应过来。
秉娴极快地将自己头发绾起,绿芜望着秉娴的脸,手指摸过她乌黑英挺的眉,以及那双秋水眼,而后张开手将她抱住,叫道:“啊……军爷……来啊……”声音细细软软地,传了出去。
秉娴一怔,而后啼笑皆非,也顺势将绿芜抱了,听着她叫唤,就在她耳畔道:“当年我命不该绝,濒死之时被人救了……后来,打听到那恶魔的下落,我便一路追过来,……我不会饶了他。”
绿芜长长短短叫了几声,便也贴在她耳畔道:“姑娘,这太危险了……你、既然逃出生天,就该走得远远地……那恶魔……太狠了!”说到这里,浑身忍不住大抖。说罢,又勉强呢喃了几声掩饰。
秉娴道:“嗯,我知道,可我没法忘了当初他所做的那些事……”她在绿芜耳畔低语,绿芜只觉得耳朵热热地,心头也是,眼中的泪落个不停,抱着秉娴道:“姑娘……”低低颤颤地,差点儿哭了出来,索性顺势就哭叫地大声,道:“我受不了,我受不了……”
秉娴也知道她假戏真做,索性抱着她倒在床上,轻轻压着她,道:“绿芜,你忍两天,我找个机会,带你出去。”绿芜倒在床上,望着在上的秉娴,双手兀自死死地抱着她,道:“真的么,姑娘?”
秉娴说道:“嗯,你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绿芜抱紧了她,喜极而泣,身子不住发抖,片刻才又道:“可是、可是姑娘你可知道……容嫣小姐……”
秉娴道:“容嫣……我会另想法子。”绿芜道:“姑娘,这儿危机四伏,那恶魔又是个棘手的人物……你、你……”眼中透出恐惧担忧之色。
秉娴将她脸上的泪轻轻拭去,道:“当初巧绵为了护我,死在相府,你为了我……落入这样的境地,我绝不会就此罢休。”
绿芜抱住她,将脸贴在她胸口,喃喃道:“姑娘,你真的长大了,跟先前不同了,当初你被那恶魔……我还以为你必死,谁曾想……”又是感怀,说不下去,只是哭个不停。
秉娴却只是淡淡一笑,轻轻摸摸绿芜的脸,道:“过去之事,已经铸成,没有法子再改,唯有以后……”
绿芜望着她,寡淡的脸上终于露出欣慰神色,抱着秉娴,一转身将她压下,俯下身子,在她耳畔低声说道:“有人在看。”
秉娴便抱住她,叫道:“绿儿姑娘何必这样急的?”绿芜也提高声音,道:“既然来了,何必装什么正人君子?磨磨蹭蹭做什么,你们这些臭男人,不就是想这样儿么!”
她大声嚷完了,才又低低地贴下去,道,“姑娘,我心里真高兴。就算不能离开此地,见到姑娘你如今的模样,我就死也甘心。”
秉娴只觉得她的唇几乎都贴在自己的颈间,不知为何,略有些脸红,却低声道:“你放心,我定会救你出去,不叫你再在这里吃苦了,谁也不能再欺侮你。”
绿芜咬着唇,忍着泪,道:“我听说那个来找我麻烦的鬼蓬头早上被人教训,吃了一嘴马粪,姑娘……”秉娴道:“是我做的。”
绿芜身子大抖,俯身用力抱着秉娴,半晌才道:“姑娘,你待我真好……但你不能跟我行事,再下去就露了行迹,现在你推开我罢。”
秉娴会意,方才外头的人来了,一直就未曾离开,不知为何。
秉娴无奈,便道:“委屈你了。”绿芜的脸颊蹭过秉娴的脸,道:“姑娘,这不算什么,想当初我只恨未……”急忙停了,苦苦一笑。
秉娴轻轻一拍她背,才推在她肩头,将她推开,嘴里骂道:“混账,你这么急做什么?爷是来的,不是被嫖的!”说完之后,绿芜一怔,便掩口而笑。
秉娴反应过来,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又跳下地,道:“今儿没兴致了,改天再来罢!”说着,深深看了绿芜一眼,绿芜点点头。
秉娴到了门口,将门一拉,果然见鸨母跟两个妓-女,慌里慌张,正转身欲走。
秉娴做整理衣裳状,张口叫住:“噫,您在这儿做什么?”鸨母转过身,两个妓-女便打量秉娴,一个抛媚眼,一个掩口笑。
鸨母讪笑道:“只是路过……小哥您……这就完事了?”
秉娴啐道:“晦气,今儿没兴致,改天再来!”说着,皱眉跺跺脚,问道:“我那兄弟如何了?”鸨母暧昧笑道:“他?比小哥您的兴致要好些。”
秉娴哼了声,道:“我出去等他。”
鸨母见她走了,又探头看里面的绿芜,见她斜斜地躺在床上,便悻悻道:“下贱的东西,平常叫你接个客,如杀了你般,如今见了这花儿般的哥儿,也动了心了?别发-春了,还不出来!”
绿芜才慢慢地出来,其中一个妓-女问道:“这人如何?”另一个道:“生得那样俊俏,怎么竟不行的?”绿芜懒懒道:“人家说了没兴致。”
鸨母嫌弃看她,哼道:“看你这幅颓丧模样,是条公狗也得没兴致,白白把个妙人放走了。”旁边的妓-女便道:“妈妈,下次他来,叫我陪着,包管他跟今儿不同……”三人笑得肆意,绿芜淡淡一笑,也不多话,心中却只想着秉娴的话。
秉娴等了季南出来,见他脸色发红,走路飘飘地,便笑他道:“得了趣儿了?”季南脸红红道:“小贤哥哥,我欠你的。”秉娴道:“自家兄弟,说什么。”又道:“只不过别跟他们讲。”季南答应。两人便悄悄回去。
不料,此事不知为何竟给周参军得知了,借口秉娴将“踏雪玉狮子”照料的不好,当众骂了几句,似不解气,觑空又将秉娴拉到自己房中。
秉娴只打哈哈,暖着面赔不是。
周参军道:“休要说些没用的,我只跟你说,你就算想要女人,也不必要去找那些,可知她们身子多脏?将来有个什么病,你哭也来不及。”秉娴赔着笑道:“原来是这件事?——就这么拉我进来,不日军中就都知道参军你对我好了。”周参军道:“你就嘴上会说,我对你好?你也知道?!”秉娴道:“怎会不知?不过是去找个娘们罢了,何必大动肝火的?……今儿将军没召见议事?”
周参军道:“闭上你的鸟嘴,议事不议,干你屁事。”秉娴笑道:“怎么又骂起来了?晌午那一顿还没骂够么?难道我就有天大的错,要记一辈子的?”周参军见她若无其事地,擒了她手腕,紧紧一攥,道:“这就完了?骂个几顿算什么,我恨不得……”欺身上来,目光烁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