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是好聚才散得难堪

树下小酒馆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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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店顶层的一个包厢里,气氛压抑至极。

    昨晚,双方的父母去见了那个方圆三百里最好的姻缘先生,说不清是得来了什么还是失去了什么,只觉得这眼前让人分外难堪。

    戴奇的父亲戴得隆曾是一位初中教师,十多年前因为体罚学生被解除了聘任合同。此后戴得隆便在镇里为十里八村提供一些法律咨询方面的服务,多年过去也算是小有名气,虽然不是律师事务所那样明码标价,前来咨询的人多少都会给他点好处。

    戴得隆今年五十有六,身材比较瘦,穿着崭新的白衬衫,他的臂肘拄在桌子上,两只手交叉着与下巴齐平,旁边放着褐色的保温杯,总给人一种“小刘把那个什么什么材料拿出来,大家一起探讨一下”的感觉。

    说话的时候他总是喜欢扶一扶眼镜,“命这个东西,我也信,但并不是信了就一切妥协,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再回头看,昨天那姻缘先生的话过于极端了。亲家,我认为这些不过是婚姻中的插曲,只是年轻人不经世事多虑了而已,这桩婚事万万不能离。”

    “我和陆雪她父亲也是这个意思,这个城市挺不错的,借这个机会我们不如到处转转。”说话的是陆雪的母亲史芬。

    史芬曾做过村里的妇联主任,能说会写,至于陆雪的父亲陆大成则是一个非常闷的人,爱好是种花养草,现今在一个园圃做工。

    说话的便是当家人,双方这一表态,形势急转直下。

    见势不妙,陆雪打响了不离不休的第一枪。

    “爸妈!这不是你们认为的插曲,这是我们自结婚以后的常态!你们知道吗?他凌晨四点带人回家过夜还要再喝酒,我要服用安眠药才能睡好,他第二天中午都醒不了酒,还对我破口大骂,再这么下去我要疯了!”

    “你又好到哪去!”戴奇开始反击,“为了写你的书竟然让我角色扮演,我演不好你还动手,我还没一把剪子金贵!你们看看这些!”

    戴奇袖子一撸,竟然能看到很多疤痕。

    “这……”双方父母立时傻了。

    “你放屁!那是你喝多了自残!与我何干!”

    “你是安眠药吃傻了!”

    “我为什么吃安眠药!”

    “见不得我一天好,你老实说那假酒到底谁弄来的!”

    “成天围绕着你那个破酒馆!我是在帮你,帮你回到正常人的生活!”

    “你说的是人话吗!那是我的事业!”

    “要说卑鄙谁能比过你!你这种嗜酒如命的浑蛋不懂得创作人的艰辛,我不仅不能原谅你,恨不得剪了你!”

    假酒事件、硬盘损毁这些事,双方父母是知道的,他们本以为这些都是巧合,更是巧合得成了离婚的导火索,此时来看想得实在是浅了。

    不能说他们剑拔弩张,应该说,过成了仇人。

    这带给双方父母长久的沉默,无人不疼自己的儿女。

    片刻间,二人的怒意已经到了高峰。

    “好聚好散!”

    “不是好聚,才散得难堪!”

    不知言者有无意,听者却已入了心。

    如果把时间拨回到半年前,其惨烈程度比当下有过之无不及。

    戴奇收到了“最后通牒”,如果他还不结婚,老戴家就没他这号人!

    戴家是个不小的家族,然而到了戴奇这辈男丁严重不足,戴奇不仅是男丁,还是这一辈岁数最大的男丁。他的后面只有两个堂弟,一个结婚四年还没孩子,一个结婚六年,生了两个女儿。

    整个戴家几十对眼珠子都在盯着戴奇,列祖列宗也都在天上地下安排着,恨不得给坟头长出点标记提醒一下。

    那些“金科玉律”像暴风雨一样涌向了他,而且越来越激烈。

    “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开枝散叶,子孙兴隆才是最大的福!”

    “你这样下去,老戴家对上对下都没法交待!”

    “人不婚,为不孝!不成家,你什么都不是!”

    甚至连老家的铁哥们也调侃“你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你该不会是喜欢爷们吧”。

    陆雪也是处于被围攻的态势,最疼她的奶奶患了老年痴呆连亲儿子都认不得,可每次见到陆雪,老人家都会问一句“女婿呢?”

    老**的一句话成了整个陆家人的话柄——你奶奶什么都不知道了还惦记你的婚事,可上点心吧!

    更夸张的是,“陆家养了老闺女”的声名不胫而走,村子里的人与陆大成打招呼或者来家做客,不管对方是什么言语什么表情,他从内心便觉得无法与人平视。

    一旦听到谁家聘姑娘了,夫妻二人你推我去我让你去,有的时候甚至能因为这个大吵一架,很多天互不理会消不了气。

    人们问起陆雪,没有人关心她生活在哪座城市、今年过年回不回来,话题是永恒的“什么时候出门子呀”。陆大成是一个比较敏感的人,当别人说“小雪小时候怎么怎么样”,他就会觉得对方的潜台词是“现在怎么成了这样”,甚至他觉得“可惜”二字随时都要破口而出。

    在很多地方,婚都没有结是某些语境固定的前半句,比如“婚都没有结,有很多钱又怎样”“婚都没有结,活得能有多风光”“婚都没有结,家都没有谈什么业”。

    陆大成越来越沉闷,久而久之他不愿在乡下待了,把家搬到了市里,在郊区养起花草来。

    在那个特定的环境下,无论戴奇和陆雪处于什么原因对婚姻有怎样的抗拒,都不得不做出下一步尝试,于是才有了APP上的相识。

    这座酒店的顶层,就像被千百层的石膏围了起来,人们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也感受不到里面的呼吸。

    双方的父母也不再说话了。

    催促一出婚姻和挽留一出婚姻,是两个命题。

    从前的目的很简单,现在的局面很复杂,世间大道理无数,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总不会错。摆在眼前的,是出门之后烂在肚子里的场景,一生都不愿再多看一眼、多想一回的场景。

    当把话题从“婚姻为大”变成“活着为大”的时候,再看此时此刻双方父母的情态,戴奇和陆雪知道,他们就要成功了。

    更有利的是,大龙甲昨晚的“深刻到有些惊悚的话”,正好成为压死这段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