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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郑卿端着一壶茶走了过来,又在桌上放了六个大碗,将这壶热腾腾的茶水倒进碗中时,那清香的气息顿时扑鼻而来,这是在西域中少有的味道,若非贵客登门,他是不会把如此珍贵的茶叶拿出来泡水喝的。
哗啦啦——
当浅色的茶水像瀑布一般倒入最后一个大碗的瞬间,一股醇香的味道忽的冲鼻而入,让在场众人不禁啧啧赞叹,虽然不懂茶道,但那浓厚的醇香让人感到格外舒适。
“诸位壮士,请!”
郑致从六个碗里端来一个,然后示意坐在两侧的人过来端茶。
只见卢十四站起身来走到桌旁端走一碗茶,其余四人也都走了过来,把桌上的茶碗全都端走,然后坐回他们原来的位置喝起了热茶。
“嗯……好久没有这么惬意地喝上一口茶了。”李崇仁抿了一口碗里的茶水,那醇香的茶水流入喉咙,又顺着肠道缓缓落入腹部,恍然间,一股极其暖意从腹部传来,那黝黑的面庞露出了满意的脸色。
这里最有文化,见识最广的不是卢十四,而是李崇仁,在他品尝这碗茶时,瞬间就判断出这是来自阳羡的紫笋茶,而且还把它的各种功效和味道都说了出来。
坐在主座的郑致颇为欣赏地看向坐在他右手边的李崇仁道:“壮士当真是博学多识,没错!正是阳羡出产的紫笋茶,当年陆羽品尝此茶后,向朝廷推荐,宫廷就把这阳羡茶归入到宫廷茶中,后来就用作中原与西域来往的礼品。”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然后看向侍立身后的郑卿,便让她去洛小乙身边守候,自己要与他们谈一些事情。
“嗯。”
郑卿微微颔首,然后转身走向屋内,郑致看着女儿那窈窕的背影,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年轻时自己的妻的背影,他不免长长叹息,那高兴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苦笑面容。
只听卢十四这时开口问道:“先生,您怎么了?”
“哦……呵呵,没什么,看着这孩子,老夫忽然想到过世的妻了。”郑致愁容依旧,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甚是阴沉,他缓缓地抬起头来望向屋顶,而后惆怅地说道:“卿儿跟着老夫,受了很大的苦,要说亏欠,老夫一辈子也还不上她。”
说着,坐在周围的五人脸色一沉,卢十四顿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刚要起身道歉,却被郑致所止,好不容易能和大唐的兵相会,也是缘分,于是他就把这几十年的经历对众人说了出来。
“家妻吴氏,扬州人也,青年时随父兄千里奔赴西域行商,而她本身精通商贾之道,于是岳丈便带着她在西域诸国各处开设商点,与那些西域商人进行交易。”
“当年,她带领商队来到龟兹时,我还是个学徒医,可偏偏就是这么巧,老夫在城外遭遇了一队胡匪,家妻恰好带着商队出城行商,老夫头一次见到那般美丽的女人,而且她身手敏捷,带着几个家丁,把一队胡匪杀得四处奔逃,待城内守军出城迎战时,那群人早就已经跑得没了踪影。”
说到此处,郑致那瘦削的脸庞忽然表现出颇为高兴的脸色,他笑道:
“哈哈……其实我也很奇怪,这或许是命运中冥冥注定的东西,在往后的日子里,不管我走到哪里,她就出现在哪里,久而久之,我们相爱了,她放弃了为家族经商,选择离开她的父兄,嫁给了我。”
此刻的郑致是高兴的,因为他娶到了一个贤惠的妻,但旋即又露出惆怅的脸色,众人知道,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开始,并不代表着拥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更何况,在这片大漠之中,民族之间争端严重,而且吐蕃数次犯边,想安生过日子,是不可能的。
“那时吐蕃人突然来犯,您被迫带着您的妻离开了龟兹,我说得对吧?”李崇仁忽然开口问道,“我是龟兹镇的兵,这几年发生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
郑致看向李崇仁,他点了点头道:“没错,那年,吐蕃人来犯,城中将士都在疏散百姓,我带着妻和卿儿随同逃难的百姓出了城,但逃难的百姓太多,刚出城,我们就被人群冲散,无论我喊多大声,声音都被人群的嘈杂声所笼罩,就这样……我与妻失散了。”
“那时,卿儿才三岁,我带着她苦苦寻找了妻整整三个多月都杳无音讯,那时我很绝望,绝望透顶,那时的我已经成为远近闻名的医者,可得到这个虚名又能怎样?”
他的眼角此刻泛出些许泪花,而坐在屋内的郑卿却早已哭成了泪人,父女两人相依为命十多年,又处在这个动荡不安的地区,郑致有时想过,托人把年幼的郑卿送回中原,他不想让年幼的女儿跟着自己在这片戈壁滩上受苦,但他看着哭闹的女儿不愿离开自己,他心软了。
“数年后,我得到了妻的消息,她在那年与我们失散后,就被吐蕃追兵追上,最后……唉!!!”
这位西域医者的过往,让这些铁骨铮铮的汉子们都为之动容,卢十四那紧绷的表情此刻也耐不住内心的辛酸,眼角也泛出些许泪花,战争使得这对本应该幸福生活的夫妻阴阳两隔,也让这位医者承担了他一生都未曾想过的痛苦。
说到底,将士虽然有心死战,但朝廷却无力控制这里,如果是太宗皇帝那个时代,西域哪里轮得上吐蕃人染指?
“先生,您放心,大唐的军队一定会重新回到这里的。”
卢十四这时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他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对面前的郑致保证道:“我等大唐军人,生为百姓天下人而生,死也要为国家百姓而死!我卢十四向您保证,大唐的军队,一定会让西域再度恢复当年的荣光!”
说罢,其余四人也站起身来面向郑致,他们纷纷报出自己的身份和名号,并发誓他们一定会为郑致报了这个仇,吐蕃人在这里欠下的血债,必须让他们百倍奉还!
“大唐疏勒镇第三团第七步兵队队正,张小敬!诸君,先前瞒着各位,对不住了!”
这时,许久未发一言的张小敬也向在场众人公开了自己的身份,而眼前的郑致此刻却被他们的话感动得也燃起了希望,也没有想到眼前的张小敬居然会是大唐的兵。
“躺在床上的那位,叫做洛小乙,他所在于阗镇第七团全体将士,在守城战中全部阵亡,他侥幸活了下来。”
卢十四指着躺在床上的洛小乙说道:“是他给了我们希望,他要是死了,呵……我们还能不能撑下去呢?”
而这时,躺在床上的洛小乙还在同梦中的敌人拼命厮杀,结果自然是,他靠着自己的意志扛了下来,脑海中的意识正在渐渐苏醒。
此时已入夜晚。
坐在床边的郑卿忽然看到洛小乙的右手的手指动了动,她惊喜地对正堂众人叫道:
“动了,他的手…他的手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