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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臣以为,此事虽水师确有行事不周之处,但百姓也绝非事事在理。”
“嗯,的确。此等行径已近乎刁,可水师行事也确实有些莽撞了,授天下人于口实,陷朕于两难啊!”
徐钦趁着报告正旦大朝贺及上元灯会等事务的机会,顺便也将百姓状告巢湖水师的事上奏给了朱元璋,并且将自己调查到的情况和大致推测也一并说了。至少不能让朱元璋一开始就觉得俞家或者巢湖水师有什么大问题,能冷静客观地看待这件事。
朱元璋其实也不蠢,很容易就辨明了当中的是非曲直。
可是正如二十一世纪官方面临类似窘境的时候一样,站在国家统治者的角度,如果不将政策向弱势群体倾斜,很容易落得个为政不仁的骂名。可本来屁大点儿事儿,总也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否则人心散了,队伍还怎么带?日后若真要镇压个暴动甚至反叛之类的,官军都不敢下死手了,那也是一桩顶天的麻烦。
“你小子如此奸猾,是否已经有了计较?”朱元璋眉头微皱思索了片刻,然后马上扭头就看见徐钦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哪还会不知他早已有了对策。
“回陛下,计较不敢,不过臣一听说此事之后,就在仔细思量此事,倒是有一两点浅见,可供陛下参酌。”
“讲啊!”朱元璋自是不想听他废话。
“遵旨!”
见朱元璋有点小炸毛的迹象,徐钦马上就不再卖关子。
“臣以为,此事虽然不甚重要,只是处理起来又有些麻烦,但若是运用得好,却也可达到一石多鸟之效。其一,陛下虽因爱民如子,允各地百姓若有冤屈不得伸,可直接击宫门鸣冤鼓告御状,但此等善政若放任自流,一来百姓无知、难辨轻重,陛下日理万机,若总是为此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劳神实在不妥;同时也让百官在施政之时更加束手束脚,难于施展。不如借此机会,把这件事稍微搞大一点,再顺势改一改这告御状的规矩,将详细的章程公诸天下,往后皆循律令而为,岂非两全其美?其二,此事处理起来确实两难,但两难棘手之事也并非全无益处,若是这等事落到本就该犯错的人头上,那岂不是既解了燃眉之急,又无论如何都能让本就该犯错的人主动授人以柄?”
这话徐钦说得很委婉,朱元璋也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这意思就是把这桩麻烦事直接栽到蒋瓛头上,无论他怎么处理,要么是得罪天下百姓和文人喷子,要么是得罪军方,肯定都会有人再次借题发挥来搞他。而且这个罪名是实打实的他自己没处理好造成的,跟皇帝陛下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甚至皇帝陛下还能在事后稍稍对吃了亏的一方表示表示,平白落得个好。
这简直是妙极!朱元璋完全找不出比他这处理方式更好的办法了,真的很难想象,这等奸诈诡计,竟是出自一个十余岁的少年之手。他不是没一丁点儿的怀疑,可朱元璋其实很清楚,他老爹徐辉祖虽也有些本事,可这种风格与他简直是大相径庭!至于其他人也好像找不到能在如此短时间内给他支招的人,所以最终只能认定,这就是他徐钦自己的天赋。
经过这件事,朱元璋再次对这个小家伙有了深刻的认识。这种因势利导,把害处处理得干干净净,顺便还能把好处榨得一点不剩的风格,让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诚意伯。甚至比刘基更狠,毕竟刘基有时候还有点儿书生意气,可这家伙,在具体做事的时候却根本感觉不到底线。徐钦如此年纪,便有这等智慧,不由得让朱元璋的眼前一亮。
不过好在他倒是没有像演义中的某某某一样,见到一个聪明人就想反手干掉的恶习。做了半辈子的君主、皇帝,其实他最拿手的本事就是看人,比如胡蓝的不安分,又比如眼前这个小家伙骨子里的惰性和小奸猾。这种人是不可能主动想起造反的,若是在几十年前的乱世中,说不定还会被逼无奈做一番大事业,甚至极有可能对自己构成极大的威胁,但如今天下大定,他本身又是出自最顶级的勋贵豪门,尽情享受都来不及,造反这种麻烦事,像他这种聪明人是不会做的,没见他连早朝都是变着法的请假翘班么?
更何况,朱元璋还知道徐钦很多事,比如他试图营救谢成家眷,皇帝陛下自然是一清二楚,这让朱元璋稍稍有点怪异的同时,也更摸清楚了他的性格。此事完全就对他半点好处都没有,费这么大的力气,还要承担一定的风险,更绝非枭雄所为,说明他在某些事上,又有一些妇人之仁。
徐钦献计之后,皇帝陛下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下令让徐钦去通知各部大臣明日早朝,看这个样子,他肯定已经是有了具体的搞事方案了。
退出皇宫,徐钦马上回了锦衣卫衙门,一边派人去通知各部署衙门明天早朝的事情,一边径直去找了蒋瓛。
他想把这件事栽到蒋瓛头上,表面上是为了坑蒋瓛,可实际上却是在切切实实地推进救蒋瓛性命的计划。朱元璋判断得很对,徐钦虽聪明且见多识广,但在这种大事上一诺千金的品德,和缺乏足够的冷血,或者说同情心过度泛滥的优点,也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缺点。
以蒋瓛现在的处境,朱元璋都已经把要捅他的刀抽了一半出来了,断然没有再回鞘的道理。所以现在要做的不是逃过这一刀,而是主动用非要害的部位去接下这一刀,让皇帝砍一刀顺气,让百官解气安心,只要不被一刀给直接砍死,甚至全家都被这一刀给砍死,那就算是血赚!
所以一定要把针对蒋瓛的舆论和攻击往小的方面引导,让他罪不至死,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而这件事正好就是一件必定办砸,却又罪不至死的背锅好选择,对现在的蒋瓛来说,甚至有些求之不得。
“所以,蒋大人,此事陛下多半会委派您去处理。你也不必有任何顾虑,只要一切秉公办理就行,甚至最好是两边一起得罪了才好。”
“嗯,小公爷的意思,我明白了。”
蒋瓛也并非是蠢人,稍稍一思量也看出来了其中的风险和特别的机会。而且这件事说来也不难,因为本身就是两边都有错,真换个海青天之流去办理,一边打二十大板恐怕还有可能会流芳百世。只不过让蒋瓛去这样做,那肯定就只是得罪人,不过恰好却又不会把人得罪死,搞得一定要以命相搏,反而对蒋瓛是件吃亏是福的好事。
朱元璋的命令发出来,说是说在正旦之前的例行早朝,但告状的百姓,人都已经提到应天府去了,消息自然也很快就传遍了朝堂。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当天下午晚些时候都大致明白了其中的主要缘由。
作为当前所谓清流派的核心团队,皇太孙等人虽自认传承圣人衣钵,却也不是傻子,马上就意识到了这件事背后的牵扯。只是目前他们仅仅嗅到了事件背后的风云涌动,还暂时不甚明了皇帝陛下的真实意图。
“殿下,以臣之见,这怕是陛下打算动一动这巢湖水师了。他们肆意侵占民田,委实有些嚣张跋扈,毕竟赳赳武夫,过于鲁莽了。”在当天下午的东宫核心人物碰头会上,黄寺卿作为团队灵魂,侃侃而论。
“黄寺卿,下官以为,此事怕没有那么简单!以下官所知,这俞家虽继续统着巢湖水师,但毕竟巢湖不过弹丸之地,大大小小战船共计才百来艘,尚不及长江水师三成之数。另外,这俞家毕竟有大功于朝廷,两位公爷为陛下战死沙场,陛下也多有恩赏,何至于用此等鸡毛蒜皮之事向俞家开刀?”
“哦?那以尚礼之见,此番陛下大动干戈所为何事?”
“这,这确实是一时难以捉摸。”面对黄子澄的这句反问,齐泰只得尴尬的表示自己不知道,于是,他这反对的理由便缺乏说服力了。
“那以诸位之见,本宫当如何应对?”
“这…不如殿下顺水推舟…”
“不可!黄大人,此举万万不可!巢湖俞家以往素来同先懿文太子交好,正是殿下该引以为臂膀之人,怎可胡乱开罪?坦翁以为何?”齐泰见自己说服不了黄子澄,只得将求助的目光转向本团队社会地位最高,资格最老的刘三吾。
“老夫一时间也摸不透这其中的关窍,不过子澄之言,确实也过于激进了。现下谋逆大案刚有些安定之势,恐怕圣上也是不想再掀起太大风波的。而且尚礼说得也对,俞家也是太孙殿下可以拉拢的势力,落井下石,显然不妥。”
“可…”
“黄先生,齐郎中和坦翁所言甚是。昔日虢国公素与父亲亲近,而且南安侯犯案之事也是父亲在皇祖父面前斡旋,何况如今河间郡公夫人、越巂侯亦素尊于本宫,本宫怎能落井下石?不妥,不妥!”
这位黄先生本还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也不知是有什么顾虑,却是说不出来了,于是只得默默低下了头。
“殿下,臣以为,此事非但不可对俞家落井下石,反倒是只需做好帮衬俞家的准备,使其更加感激于殿下的仁德。即使有个万一,稍稍提及其家功勋,为其说合一二,哪怕事有不济,只要不过分阻扰,也可在陛下面前展现一番仁德,反倒是有益无害。”
“嗯,齐郎中所言甚是!”
既然朱允炆都已经下了决心,做辅臣的自然也不好再驳斥什么了,况且这样做确实也是最为稳妥的做法。现在别看秦晋燕诸王表面上老老实实的,但从前些日子燕王的表现来看,明明大家都是有想法的。所以这位黄先生即使还有一些其他的想法,也不得不以大局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