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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遮月色,夜里寒风刮过庭院,呜咽作响。
院中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不是头回夜里寻她,想来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可是沈薏环觉着,受够了。
这人几次三番这般,几乎要消磨了她最后的耐性。
“将军想说,便在这里说罢。”沈薏环望着他,轻声说道。
“……”
李渭手指紧了紧。
她就站在他身前,他几乎抬手就能将她带进怀中,可他什么都不能做。
便是战场之上,两军阵前,他都不会如此无措。
“沈家的事,你知道多少?”对她终是有些了解,李渭径直挑了她最想听的问道。
话一出口,他便有些自嘲,他倒是也会察言观色了。
“沈家什么事,将军如今说话越发难懂了。”沈薏环不动声色地说道。
李渭这人心眼太多,她怕这人实则尚什么都不知晓,却跑来套话,毕竟事关重大,她不敢轻心。
“怎么,碧云寺外走一遭,环儿竟什么都没发现?”
“我倒不知,依环儿看,这通敌之罪,可涉及九族?”
他态度很是散漫,可眸色专注,凝在她明艳的面容上。似乎离了他之后,她越发好看了。
沈薏环心中渐渐也不大确定,不知他到底对沈家这些事知晓多少,可若是他不说,自己是绝不会对他吐露半分的,还未等她言语,李渭接着说道:
“你如今便这么防备我?”
连句真心实意的话都没有,言谈间皆是敷衍。
“将军误会了,只是我确是不知您想知道些什么。”
“若是没旁的事,您便回吧。”
李渭眸光凉凉落在她身上,“沈家这些年私底下也赚了不少了,倒不知这些钱,可入了沈大人的私库?”
听他如是说,沈薏环倒也心中泛起些疑问,这些道不清来由的银子,自然是从未经过父亲的手,可看着江州沈家的吃穿用度,实在是算不得如何显贵。
倒不知沈家这位胆大包天的祖母,如何处置这些银钱?
她转头看向李渭,他确是知道沈家这些事,他也算是朝廷的一把利刃,倒不知他想要如何做。
“将军会告知当今陛下吗?”沈薏环轻声问。
“环儿好问题,”李渭轻浅一笑,长眸掠过她面带试探的娇艳面容,兴致盎然地轻声对他分析,“若是我忠君爱国,那我便应告知陛下,护全天家威严;可若是我心爱环儿,那我便要为沈家遮掩善后,以期日后环儿待我好些。”
“环儿觉着,怀豫是应该忠君,还是忠于你呢?”他似是觉着颇为有趣,噙着笑,轻声说道。
他长在北境战场,未及弱冠便带兵征讨豫州,将当时占着豫州的羌族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退至千万里之外,近十年不敢再犯大周。
怀豫,怀豫,他心中装得不仅是区区豫州,只怕更多的是这大周国境之下的寸寸疆土。
忠君报国,只怕是早便刻在他血肉里了吧。
沈薏环默了一瞬,转身便想回房间,他这般问自己,不过是为了提醒她,记得自己的身份罢了。
她刚一动,便被李渭揽住。
他长眸微挑,眸中敛起细碎的光,“环儿还未答我的问话。”
“将军自有格局,便不要为难我了。”
“只是还望将军给我一些时间,就当是……”沈薏环被他揽住肩背,她没挣,神色也难得带了些恳求,似是颇为难言,“当是为了过往的的情面,可好?”
李渭似是窥破她心底的想法,“环儿为何不信我会选你?”
“我如何敢,让将军在家国和私情中做抉择?”
“环儿也知我对你有私情?”
他微含戏谑笑意,长眸掠过她在夜色下泛着润意的唇瓣,低低地说道。
沈薏环有些恼,她说不过他,偏他还戏弄的语气句句诘问。
“往时,我只忠于心,往后,更想忠于环儿。”
“只不知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从袖中拿出一张纸笺,展开递给她。
沈薏环接过,上面密密麻麻记了许多人名,粗粗一打眼,江州她知道的州府官员,皆在名录上,还有些名字极其耳熟,她不认识,但知道是京中父亲的同僚。
“这是?”她越看越心惊,这名录竟然还涉及许些京中的高官。
“你以为区区江州,便能搅动当今战势?”李渭嗤道。
“战势?”她记着,沈明嫣说的,沈家这些兵甲,是转给南疆几个小国,那地正在彼此吞并,但这些小国,不会对大周出手,既是不敢,也没那底气。
“北边的羌族人又开始骚乱,我觉着不大对劲,叫人去查了查,”李渭淡讽地一笑,“倒是没想到,顺着竟让我查到沈家的人,倒真是意外之喜。”
这有什么可喜的,只怕又是嘲讽的话,沈薏环看了他一眼。
如今跟他说话实在是劳神。
“沈家人胆大包天,可我想着,环儿自是不愿这事牵扯沈大人的,那不如你多哄我几句,没准这事就揭过去了。”
“讨好将军便能保住父亲吗?”沈薏环眼眸淡漠,轻声问他。
“沈家这事,牵涉甚多,若是事发,江州沈家只怕要被推出来做替罪羊。”
李渭只是随口撩拨她,倒是没想到她会那般问,他有些不自在地转了话题。
“只是听说,还有本账册,上面不仅有这些年获利的分成明细,更有年年走动京中这些人的往来明细。”
“账册在哪?”沈薏环蓦然抬头问道。
她这一整晚都极力回避李渭,可听到竟然还有这种物证,她实在是惊讶,刚一抬眼,便对上他缱绻的目光。
相识几载,都鲜少见他如此。
“环儿先回答我,你知晓沈家这事时,可想过与我商议?”
大概是太久没见她了,他这一晚上神色都是放松的,可这会却格外正色,眸光沉沉睨向沈薏环。
沈薏环是知道他想听什么的。
可她仍是摇了摇头。
“为何?”他冷声追问。
“家事,不足为外人道……”
沈薏环想也没想,轻声说着,却被李渭硬声打断:
“外人?”
“我是外人,你那立场不明的姐姐倒成了你的亲人了?还有那个叶洵,他又算是你什么人?”
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他其实本是不想与她这般相对,可从碧云寺到江州城,她们这几人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看着她言笑晏晏对着那些人,实在是……
碍眼至极。
若非是知道自己前些日子种种行径,怕是已惹她生厌,他早就现身去寻她了。
忍到现在,他还是难掩心中酸意。
她如今遇到这般大事,竟宁可相信沈明语,相信叶洵,都不愿信自己?
他与她说过的,她永远可以相信自己,她竟是半句都没听进心里去。
“只是同行罢了,”沈薏环轻声说道,“不过是想去确认些事情,如今谁我都不信。”
“我曾信将军,将您视作夫君,觉着您这般本事,定能回护住我。”
“您确是有本事的,只是我仍是险些成了废人。”
她虽是说着过往的事,彼时也却是觉着伤心失落,可如今她心境比之当初开阔许多,神情带着释然,“将军曾经教我,身家性命只能握在自己手里。”
“确是不假,我如今记下了。”
她说的是当年,他在书房处理公事,她知道他晚膳半点都不曾碰过,便去他书房为他送宵夜,却被他拉到书房的榻上厮混,翌日起来,她帮他整理那些公文,被他带离那张呈放着公文的桌案,床榻间,他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地说与她,那些是他的身家性命,这些只能握在他自己手里,旁人是不能经手的。
当初,他逼着她在床榻间句句重复,倒确是,印象深刻。
如今沈薏环提及,李渭自然也是想到当时的情形。
他如今也觉着颇为尴尬。
当时不过是觉着有趣,想逗逗她,几张破纸,算得他哪门子的身家性命。
如今,反倒是难说清了。
“环儿……”这会他气势落了,也不似方才那般咄人,抿唇想为自己解释几句。
“将军不必多想,您曾经说与环儿的,字字句句都是金玉良言。”沈薏环看他,忍不住轻声嘲道。
“若是我说的话,你都能记住,那我方才说的,你可记下了?”李渭嗓音干涩,仍自问道。
“什么?”她不知他说的什么。
李渭极轻地笑了笑,目光似是要将她灼伤一般,“我说,往后,我想忠于环儿。”
“账册查不到线索,我约莫是在秦府,你不要心急,沈家这事,我定会处理好。”
“过往我说过许多混账话,那些都未必出自本心,可无论你信与不信,如今,能称得上是我的身家性命的,怕是只你一人了。”
他面上露出讽意,沈薏环也不知他是在嘲她,还是在想别的,她心中犹在惦记那本账册。
若是没有账册,沈家便是主犯。
若是能拿到账册,沈家便是被胁迫。
这账册究竟在哪里,如何才能得到呢?
她心思散乱,理不出头绪,怔愣走神间,他走到她近前。
李渭指节抚上她的脸颊,压下揽她入怀的冲动,低声唤她:
“环儿。”
“日后,就当我们重新相识一次,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