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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已至,外面飘着疏疏细雪,沈薏环的房间里已经烧起了银炭,门窗也都关得严实,隔绝了外面的冷意。
陈大夫每天都来为沈薏环看诊,不得不说,这老头确实是医术极好,这小半个月过去,沈薏环已经可以自己撑着站起来了。
“夫人,这是最后一次了,”陈大夫将用过的金针收好,分门别类地装回他日日带着的药箱子里,话家常似的对沈薏环问道,“听闻令尊大人书画可是一绝,能否劳烦大人为老头子我写张印鉴,日后我也寻人来做个名章来!”
沈薏环有些莫名,她从未听说过自己父亲擅长书画,不过父亲闲暇时确是喜爱这些的。不过就算是真如他所说,也没有她一个做女儿的替父亲做主的啊。
“陈大夫,不如您去问问父亲?这种事情我实在是不好替父亲答应的。”沈薏环稍稍有些愧疚,这老先生为自己诊治,给银子他不要,送礼物他也不要,白白为自己的腿伤劳心劳力的,如今倒是提了要求,她还没法做主。
“是老头子不懂事了,夫人您好好休息,日后还是要避免如马球这种激烈的活动,”他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笑着起身叮嘱几句,转身出了屋子。
沈薏环接过疏云递过来的药碗,只轻轻吹了吹,苦涩难言的味道便冲进她的鼻腔,她闭了闭眼,仰头尽数喝下。
良药苦口,在这种关乎她身体的事情上,她从不含糊。
疏云接过药碗,正要离开,却隐约在沈薏环床榻下面看见个白色的物件,她将药碗放到旁边的桌上,将那东西从地上捡起,用袖子擦了擦,颇有些迷惑的从地上起身。
“什么东西?”沈薏环看不真切,隔着帘帐,她只看得出一团白色,“是玉佩吗?”
“姑娘,是枚白玉纹章,刻着的像是个人名。”疏云将那纹章递给她。
沈薏环接过,入手是玉石自带的凉意,白玉通透润泽,顶端细细雕刻着一只小兽,因侧边有处断面,只大致看着像是貔貅,底部篆刻着几个字,写得不知道是什么。
“莫不是陈大夫落下了?”想起刚刚陈大夫笑吟吟的问自己能否请父亲为他写张人名笺做印章的话,沈薏环敛眉说道。
这陈大夫也是有趣,他既然有印章了,为何还要张罗另刻一枚?
况且手中这枚白玉章,虽然有破损,但是看这玉质的水润度,便知道这东西的主人定是时时带在身边把玩的,想来也是别人的心爱之物。
“去拿些纸和墨来。”沈薏环吩咐疏云。
疏云拿了张她平日里练字的纸,铺在了沈薏环床边摆着的案几上,将砚台递给她。
白玉印章蘸了墨,轻压在宣纸上,沈薏环抬手将印章擦干净递给疏云,看向那张染了墨色的纸。
上面印着二字:佑之。
沈薏环有些不解,这二字想来是个人名,但她确实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她将纸折好,连同印章一同递给疏云,“收好,明日去见父亲时一同带上。”
“是,姑娘。”疏云接过拿在手中,端起沈薏环先前喝光了的空药碗,轻手轻脚的退出去了。
翌日一早,沈庆辉休沐,正在书房中看书,沈薏环就到了。
她其实已经可以慢慢走过来,只是疏云和疏雨不放心,仍是像以前那样推着她过来。
“父亲。”沈薏环起身作礼,自从她伤了腿,次次见到父亲都是坐着,如今她能站起来了,便不能像以往那样没规矩。
“坐下吧,恢复的怎么样?”沈庆辉合上正看着的书,笑着问她。
“陈大夫医术了得,再有月余,应该就能出来走动了。”
沈薏环坐在软塌上,回着沈庆辉的问话,她顿了顿,继续说道,“父亲,环儿今日过来,是有事想要问您。”
她转身从疏云手里拿过一枚锦囊,拆开封口,敞着呈给沈庆辉。
“父亲,您看看认不认识。”
沈庆辉随手接过,从里面摸出来张纸,他展开只瞧了一眼,目光便是一滞,放下那张纸,又从锦囊里取出那枚印鉴,摸着白玉小兽的断面,面色越发肃然。
“这东西你从哪得来的?”沈庆辉手中捏着那张纸,抬头看向对面的沈薏环。
“回父亲话,那日陈大夫最后一次为女儿施针,走后疏云在床下看到的,”沈薏环如实回答道。
“对了,那日陈大夫还问女儿,您是否擅长书画,说是想让您为他写张印鉴,他想刻个名章。”想到那日的情景,沈薏环心中也觉得有些怪异,且不说问她关于沈庆辉的事情是否唐突,便是看诊那天,陈大夫提这印鉴的话茬时就很突兀,如今想想,沈薏环就觉得很是刻意。
“父亲,您是,认识这个东西吗?”看着沈庆辉晦暗不明的脸色,约莫这枚印章定是有来头的,她小心的问道。
她有种直觉,这东西可能也跟自己有些关联,否则那日陈大夫就不会特意对她提这么一嘴。
陈大夫这人看着整日笑吟吟的,实则说话滴水不漏,她记得当日李渭说过一句“堕了你老师的名头,”后来她曾多次探问都被陈大夫绕了过去。这是个极为谨慎的人,明知道她不会答应的事,若没有别的目的,怎么会说与她听。
况且他那小药箱子,从未有别人碰过,这印章还能自己跑出来不成?
沈薏环看向父亲,希望能得到个答案。
“没什么,为父进京之前,为了凑读书的钱,抄书卖画赚些辛苦钱,同乡的人见为父字写得不错,便时常有人请着写写字做个画的,这印鉴大抵是那时候写的。”
将纸和印章收好放在一旁,沈庆辉看着默不作声的女儿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一晃多年,乍一看确是没认出来,这印鉴便放这吧,过些日子为父亲亲自还给陈大夫,你便不用挂心了。”
沈薏环接过父亲递回来的空空如也的锦囊,咬了咬唇,心中有些不甘,再次问道,“为何陈大夫特意与女儿说,能否让您为他写张印鉴。”
“想来是喜欢为父的字。环儿放心,为父有机会定会为他写也一张,毕竟他治好了你的腿,连诊金都不收,这点要求算得上什么。”
沈庆辉说完,翻开方才那册书,作势欲要继续读下去,他温声对沈薏环说道,“没什么事了便回去歇着吧,”
疏云推沈薏环从书房出来,回了自己院子。
进屋后,疏云关起门,拿出那个空空的锦囊,低声问着沈薏环,“姑娘,老爷方才说的其实也说得通,您是不是多虑了?”
想着父亲乍见到那两个字时的表情,以及后面拿着那枚印章时的反应,沈薏环微微摇头,她看向留在屋子里的疏雨,“疏雨,给你的东西收在哪了?”
疏雨从袖中拿出张纸,“这呢,姑娘。”
沈薏环打开看了看,她今日早上去见父亲时,特意用那白玉章多拓印了一张。
她将那张纸折得整齐,塞回到那枚锦囊中,放在梳妆镜前的首饰盒子中。这锦囊是她亲手做的,一看就是姑娘家的物件,并不惹眼。
既然是一时半会想不通也猜不透的事,便不想了,那陈大夫绕这么大个圈子,定不会就这么揭过去。
该她知道的东西,她总会知道的。
若是当真与她无关,她想破脑袋也是无用功。
沈薏环在房内一边慢慢走动,一边胡思乱想着。她近日来过得充实,腿伤也在慢慢转好,竟是一次也没想到过李渭。
他已经快一个月没来寻她了。
是终于没了耐性了吧?觉着她的确不值当他堂堂将军挂心?沈薏环自嘲地想着。
也好,总是要分开的,想来下次见到他,再提和离的事他就能答应了吧。
她坐到窗边,隔着窗子往外看,脑中却控制不住的想起来那晚上李渭过来时,她扎了他一道口子,他那人向来不喜欢用药,也不知这会好没好……
*
李渭这会正在西南的贺州。
那个刁钻的陈大夫答应为沈薏环出诊,提的报酬是想要贺州州府大牢里的一个死囚犯人。
他到贺州已经有三四天了,几番周折才打探出他要的这个犯人相关的消息。
这人本是一位刑名师爷,也是寒窗苦读多年,奈何天资有限,近天命之年方中了举人,家人几经运作,方让他留在贺州府内做了师爷,这贺州也不是什么清净的地界,死囚牢犯的案卷卷宗竟然也是不全的,李渭带着云峰和青崖来到这里,费劲心机竟然也打探不出这人犯了什么事。
不过他只是要带走这死囚犯,送到跟陈大夫约好的地方就行,旁的事他倒是也懒得管。
李渭一身富贵公子哥儿的打扮,任谁看他也不觉得这会是一位杀伐果断的将门虎子。
他慢悠悠地走到贺州大牢的牢门口,这会正值午后,守着班的人正有些瞌睡,见他李渭在这晃悠,没好气儿的喝道,“滚远点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从哪来的就给老子回哪去!”
李渭没理,径直往里近,牢门的看守提刀便往他身上招呼,却半点没碰到他人,转眼间李渭就进了大牢门,青崖跟着闯了进去。
两个看守登时便要传信唤人一同进去,随着李渭同行的云峰立马拦住他们,赔笑说道:“哎哎官爷官爷,我家公子只是进去找个人,不瞒您说啊,之前里面的老张头在康化坊骗了我家公子不少钱,公子这阵子病才刚好,说什么也要去找这老不死的讨回来,这一问才知道他进去了。官爷,我们只是进去看看,劳您通融一下。”
康化坊是贺州有名的赌坊,那老张头便是还不起赌债,被人弄进去的,两个官差心中已经是信了几分。
云峰一口一个官爷,唤的很是真诚,他笑着给这两人一人塞个金元宝,这两人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掩掩藏藏地收起来,大概是将李渭当成了输了钱又玩不起的,只怪笑道:“罢了罢了,办完事赶紧滚。”
这说话间,李渭已经从里面出来,后面的青崖身上负着个昏迷的老头,这两个官差一见这阵仗可急了,正要喊,被云峰一手一个打晕了。
李渭看都没看,悠悠走出天牢的街巷,留下一句:
“收拾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