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4 我是什么(4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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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羊小未想出手打死钟声儿的心情,与不远处诸多躲在各处围观的高城子民无关,正如诸多围观人的哀怨心情,也丝毫影响不到他们。

    但等到四人出来时,那种宁静萧条的气势,还是铺满了整条街。

    若让寻常人走,可能面对这多打量的视线,会多少有些心虚,在漫漫目光之下,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偏偏这四人,都非常人。

    哪怕这多目光看向他们,步履依旧自得,仿佛有问题的不是他们,而是那些幽怨注视而来的人们。

    虽然事实上,就是如此。

    浅风吹过屋檐,发出旧瓦片的微鸣,入冬的时节略有些冷,让不少人下意识缩了缩衣领,然后偏开了视线。

    “只要我们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他们。”

    陈语生悠然到了一句很有哲理,也很不要脸的话。

    幽渊仿佛没有听见,羊小未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钟声儿则是满眼的崇拜,好似他真的说了什么至理名言。

    不远处,略有风尘滚滚,来了一辆颇有质朴的马车。

    马车简单干净,没什么奢华的扮相,更没有用什么上等材质或金玉装饰,就连拉车的马都是年迈退下来的跑马,颇有些气喘吁吁。

    所以这辆马车除了略带着些风尘滚滚,并没有什么显眼之处,连寻常富家翁都有所不如。

    很多高城子民,同样古怪的看了过去,不明白大街上为何出现了这样一辆马车。

    但赵题名等人,却隐约认了出来,神色略有些紧张。

    这是高城城主的马车。

    那位高高在上的城主,无论是权势还是地位,都远在他们三人的父辈之上,而且还身负修为,是魔丹境界的高手。

    但为什么城主府里那多奢靡富贵的马车,非要乘坐这一辆呢?

    一旁的秦书想到了什么,脸色颇有微变,看向了陈语生等人,隐约觉得他们之前可能‘得罪’错了人?

    不过细细想来,应该也没怎么得罪吧?

    但若是大人物非觉得,那一点小小的冒犯,就是得罪呢?

    秦书在这一刻的心理活动,足够盘成一团毛线球,理不清一个线头,像是麻麻碎碎的缠绕在了一起。

    死定了?死不定?

    死不定?死定了?

    还是死定了吧?万一死不定呢?

    他却没有反应过来,陈语生等人根本就没多看他们一眼,甚至没在乎刚才的事情。

    至于名字,倒是记住了,无关在不在意,只是因为修炼者的记性大都很好,过耳不忘。

    风尘滚滚的马车,在幽渊前五丈急匆匆的停下,显得三分慌乱,三分急切,三分恭敬,还有一分小心翼翼。

    马车才将将停下,就有一个穿着清布衣裳的胖子中年,用袖口擦着额头的汗走下来,眉眼间颇有无奈与急切。

    他摇挪着水桶腰,像是威风凛凛的野猪,但气势却敛的很好,颇有些低迷与小心翼翼。

    “未曾想您、您竟然亲自来了高城,小的真是有失远迎。”

    这位说话的便是高城城主,正在小心恭维的,自然是作为玄心鬼宗嫡女的幽渊。

    玄心鬼宗的宗主幽玄天,向来不掌宗务,所以幽渊才是玄心鬼宗实际上的掌控者,虽然较之旁宗执宗,幽渊也是万事不理的性子。

    幽渊点了点头,没有回应。

    准备继续领着众人离开。

    高城城主则是以为,这位传说中的渊大姑娘生气了,至于生气的理由,若要寻找一二,或许有太多。

    比如他管理高城这多年,私下做的许多事情,都有可能被问责。

    比如今日有人冲撞了贵客。

    比如她身旁那位少年,一脸不悦的模样……

    高城城主的心很虚,甚至有些懊悔。

    原本玄心鬼宗御堂来信,问他要一处地给某个少年搭盖酒馆,他还以为是御堂某个弟子的凡间亲族。

    所以高城城主虽然给予了一块好地,还给了许多便利,但并没有亲自行事,也懒得过问太多。

    谁料这少年的身份,看起来并不平凡。

    人到中年的高城城主,早已是人精般的人物,一眼便能够看出,这少年行路之间,竟是并在渊大姑娘身侧。

    那么他的身份,起码也是一方巨擘大宗的嫡系传人。

    这等天骄贵子,哪怕他是高城城主,也绝对不好得罪。

    一时间,场间有些冷,风吹的竟是让人觉得比原来更冷,让这个脂肪颇厚的胖子,都打了个凛冽。

    “也没人让你迎。”

    跟在幽渊身后的羊小未,碎叨了一句,无趣的打量了对方一眼。

    陈语生也不明白,这位高城城主是来做什么的?

    接连迎到羊小未的挤兑和陈语生探究的视线,高城城主犹豫片刻,又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就、就是听闻渊大姑娘临至高城,让我等蓬荜生辉,我已命下属置办好了酒菜,迎接诸位贵客。”顿了顿,他继续道。

    “酒菜虽薄,没有山珍海味,但味道还算精致,用了我个人两个月的例钱……”

    高城城主磕磕绊绊的说道,不知为何,在这四人面前,竟是没有一点儿作为魔丹境界高手的威风。

    听到这句话,四人又何尝不明白,这位高城城主在做什么。

    尤其是陈语生,虽无甚兴趣,但既然对方以美食开启话题,他总得补上两句。

    “我们恰好就喜欢吃山珍海味。”陈语生认真说道,仔细的看着高城城主的眼睛。

    “我觉得一桌也用不了你一天的例钱。”

    听到这少年直言不讳的话语,高城城主的额头汗水更多,但却不敢擦拭了。

    似是稍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了幽渊一眼。

    见到这位渊大姑娘无甚反应,他才暗中舒了口气,心中觉得自己今日换辆马车来迎,总是有些效果的。

    “这、这……冤……”高城城主结结巴巴,一句话还没说完。

    幽渊则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没必要太多废话。

    “高城你管的还不错,子民算是风调雨顺,颇为富足,你的例钱多些,倒也无妨,但下次别换这样的马车了,看你坐的也不习惯。”

    随意不轻不重的点了一句,便让高城城主后背冷汗直流,摸不准这位的意思。

    看情况是暂时不动他,但会不会秋后算账呢?

    高城城主心中忐忑,却不关幽渊四人的事情。

    四人离开,独留下了松了一口气,又将心提在嗓子眼里的高城城主,还有目瞪口呆的高城子民。

    尤其是赵题名等三人,已然吓的浑身战栗。

    连高城城主都畏惧如虎的人物,他们之前竟然险些就开骂了?

    这才叫真的九死一生,从阎王殿里捡回来了一条命吧?

    ……

    ……

    “这高城城主也真闲,谁有空管他如何。”羊小未嘟囔了一句。

    事实上,高城在整个北疆的诸多城中,虽远不如都城风起城那般繁华,也不如风陵城那般静谧和蔼,但也算是难得富足。

    高城的子民不仅大都顿顿能吃上肉,而且都有遮风挡雨的住屋,连乞丐都极为稀罕。

    这并非是作秀,而是实情。

    所以那高城城主无论是否从马车或宴请作秀,玄心鬼宗并不会在意太多。

    作为一方主宗,本质上就是接受一方子民供奉,护佑一方平安,既然得以平安,而且比许多地方要好,玄心鬼宗也懒得较真更多。

    何况以幽渊的性子,这些都是玄心鬼宗御堂的问题,而她则是万事不管的。

    连玄心鬼宗的折子,都能推给作为外人的陈语生,可见她是真的没兴致。

    若非玄心鬼宗好歹是六大魔宗之一,对于镇守一方,护佑诸多子民有着重大意义,同样也极有传承象征意义,她什么时候会解散玄心鬼宗,都不会令人奇怪。

    “可能是他自己坐不住了。”陈语生撇了撇嘴。

    这种人在圣域也不少见,五域之中都不可避免。

    但总归比邪修亦或者许多恶劣到没边儿的人强许多,不仅有些能力,还对律令颇有敬畏,知道害怕。

    “不过那辆马车拉出来,确实有些磕碜。”

    听到陈语生的点评,一旁的钟声儿扬了扬眉,清澈的眼眸中是些许闪烁的狡黠。

    “多半是听到渊大姑娘来了,完全乱了方寸,才连掩饰都大意了。”

    对此,钟声儿倒是颇为理解。

    毕竟面对这位传说中的渊大姑娘,有谁能不畏惧呢?

    若是来考察的,只是寻常玄心鬼宗御堂的弟子,亦或者御堂长老,想来那位高城城主,还会沉稳许多。

    但无论是作为玄心鬼宗执宗的幽渊,还是以修者的身份而论,都远远让高城城主敬畏恐惧。

    闻讯幽渊临至高城的消息,让那位高城城主瞬间慌过了头,也是合情合理。

    对此,三人没有反驳钟声儿的话。

    不仅是因为有道理,而且没有反驳的意义。

    就像是他们离开酒馆之时,众多周遭诸人的目光,那些目光是忌惮还是怀疑,是猜想还是不解,都没什么实质意义。

    ……

    ……

    不多时,临至平心崖。

    已然离玄心鬼宗的主宗极近,四人却没有慌忙赶路,一路行程反而颇有旅途踏青的意味,悠闲随意。

    可惜归来的路途太短,时间太少,时节也已经入了冬,山间青色早已不在。

    陈语生忽然停了下来,悠悠的望着一株枯树。

    这是平心崖上一株极为显眼的枯树,缠绕着一根老藤,树干坑洼干褐,褐色的干枯枝桠上,还赘着九片树叶。

    这让他莫名的觉得很巧。

    于是陈语生忽然很想尝试一件事情,一件他这些时日并未具体验证过的事情。

    突然止住行程,于众人而言自然有些奇怪。

    但见到陈语生这般模样,却也没谁多说什么,都静静的等在了一旁。

    同为修者,尤其是远比陈语生境界更高的幽渊和钟声儿,自然能明白,陈语生忽然进入了一种很玄奥的状态。

    唤作‘悟道’。

    不算可遇而不可求,于每个醉心修行的人,在某个水到渠成的突破口,都会顺其自然的进入‘悟道’。

    但确实也比寻常的修炼状态,更加专注而精深。

    又有一阵寒风来,吹拂少年的发,让他略有稚嫩的神情,看起来严峻许多,多了些庄严与肃穆。

    几缕微不可闻的灵力流动,带起悠然的风,卷动着枯树之上的枯叶,让那些受过寒流的暗黄枯叶,随之而落。

    每一片枯叶,像是卷舞一般,跃动在半空中,优雅而精准。

    最终九片枯叶,在陈语生掌心徘徊,似被一道神异的细线切割开来,一次竟然碎了四片。

    ——遗憾的是,依旧有五片完好无损。

    钟声儿看不出这究竟是什么功法,只觉得替陈语生有些可惜。

    终究不能未尽全功。

    幽渊倒是不尽然,眼眸中颇有欣赏与赞许。

    以陈语生的年纪,能够将那等神诡功法领悟到这种层次,已然不易,可谓是罕见的拥有专注的奇才。

    唯一让她觉得不解的是,看陈语生刚才的蕴势,应该不至于只领悟到了四层才对。

    似乎还缺了一线什么。

    “你心中可有什么茫然?”幽渊宁静问道。

    陈语生这次缓缓舒了口气,半睁开眼回答道。

    “一个没什么价值,但很令我郁结的问题。”他静静回答。

    这个问题,与小紫雨分别之前,对方的那些话有关。

    ——如果她拥有另一种人生,或许整个人都会不一样了。

    那么,他呢?

    至今算是怎么回事儿?

    “我在想,如果我的父母不是那两位,或许我现在才是个凡间寻常的秀才,还在为功名奔波,为生活繁琐,而不是像此刻,于诸事豁达,万事都可不去在意。”

    听到陈语生所言,幽渊沉默片刻,略作思索道。

    “但那样的你不是你,至少说不是现在的你。”

    “我……不是我?”

    听到幽渊的话,陈语生悠悠扬眉,觉得有些新奇。

    为何那样的他,就不是他了呢?

    作为圣皇嫡子的陈语生,是陈语生,作为云城竹林小筑那位唤作‘陈小凡’的书生的儿子,他依旧是陈语生。

    幽渊点了点头,认真看向少年。

    冷风卷起那些飘零的枯叶,像是一道回舞。

    “首先你得想明白,你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