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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如梦,很多凡人不曾知晓发生过什么,就连不少低阶修者都只是以为,天地是有灾劫闪来,一瞬而过,却没什么大碍。
那一瞬间,很多人被死亡所笼罩的阴影,也极快的被生活淹没,世间再度归于平静。
但许多传说与史实里,将永远不会遗忘这一个清晨,无尽的夜与黎明之间,盛夏渐冬又春来,千年只此一夜。
北疆诸多高境修者,以及旁域感知此间天地变故的盖世大修,则都很清楚虚境中,曾经发生过多么了不起的一件事情。
那位‘刹那芳华’,又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位修者。
很多人曾经对她的一生产生过疑惑,因为发生了太多难以解释的变数。
但此时此刻,他们却又不在对此抱有疑惑,哪怕这依旧很有问题,但那人已经证明,有些事情的意义,往往不需要被人理解。
结果会证明,很多出人预料的事情。
终棋谷内,同样吹来了一抹春风。
或者说春风早在紫千红牵住音夫人的手,与这个世间告别的那一刻,便吹拂至整个北疆,融化冰雪,驱散黑夜。
很多人无法理解这件事情,但凡尘与帝胤当时一眼便已经看穿。
——紫千红比晚岁真人还要早些就已经死去,化成了那抹晨曦,所以她才能够出现在任何地方。
这是至强境界的修者都做不到的事情,或者说除了浮生妖主与太玄冥帝,是活人做不到的事情。
还是那颗槐树下,清风摇曳,许多散落的小槐花,飘来清甜的味道。
凡尘坐在树下,静静的看着远方的晨曦,这不是那一天的晨曦,而是三天后的晨曦。
日暮西起,漫天星辰月辉,朝阳东升,白鹭对云啼鸣。
他一动也没有动。
身旁有一盏茶,茶水是满的,依旧是褐色,茶梗倒竖着,依旧是那根。
原来紫千红静静喝完的那杯茶,竟是一口也没少,一直被凡尘散着灵力温着,三个日夜还没有凉。
终于,他的身体也撑不住了,视线开始模糊,体内的灵力早已如狂暴的罡风,肆虐着经脉,摧残着神魂。
若是在耽搁一个时辰,他大概就走不到天门了。
所以凡尘不在滞留,沉默的起身,罕见的摇晃着脚步离开,意识已经渐渐模糊。
人走了,茶才终于凉。
那颗槐树依旧,在春风中落花,静静替他看着黎明。
……
……
三天时间,足够令很多不知真相的人们知晓真相,也足够让一个消息传遍世间很多地方。
于是北疆的大多数人们,都渐渐知道,他们曾经被那位彼岸红尘的紫执宗所拯救。
或有一声感谢,或有一念冷漠,或还有一些轻蔑,人心总是复杂的难以揣测,各有各的想法。
天门给出了最简单的态度。
亦或者说,这是梦不语的态度。
哪怕很多天门宿老反对,她依旧执意如此,那么就只能如此。
——以域主之礼送葬,载入史书铭记。
这是很重的态度,甚至有些违制,因为紫千红并非天门的魔尊,而是彼岸红尘的执宗,不合礼数。
但除了一些古板的天门宿老,北疆旁的巨擘魔宗,都罕见的没人反对,这让梦不语有些欣慰。
“那便如此操办吧。”
才将将率先独自归返天门,梦不语最先处理了这件事情,在祖魂殿下了这道谕令。
因为魍无量与魉云鬼还带着各自的队伍,在归来的路上,魅烟行带着队伍去了彼岸红尘,那么这件事便只能由她自己操办。
这并不费什么功夫,毕竟一域之主的葬礼,象征性的意义更大于送葬本身,何况到了至强境界,罕有人会在死去时留下尸体,大都会选择归解,消散天地。
“不如我来?”
出声的是端坐在祖魂殿内的魑摩柯老将军。
他坐在金虎椅上,手中是那柄古朴的大刀,浸染了岁月与沧桑的味道,须臾白发,苍髯皓首。
听到魑摩柯出声,之前那些反对的天门宿老们,莫名的有些恐惧。
他们无法理解,一生为了天门忠心耿耿,甚至不在意谁成为魔尊,只是默默守护这方宗门的魑摩柯老将军,为何会如此厚待那位彼岸红尘的后辈姑娘?
好吧,他们其实也明白为何。
只是出于某些利益的原因,不太想承认。
但面对这位历经过三任魔尊的魑摩柯老将军的态度,他们则不太敢反对。
因为与梦不语不同,梦不语自持天门之主的身份,更是北疆难得的明君,不太好因为不同的意见杀死他们。
魑摩柯却不一样,真的有可能在祖魂殿一刀砍死他们。
于是这件事情便有了定论。
梦不语松了口气,与魑摩柯道了声谢,不是因为解围,而是对方算是长辈,远比她操办更加合适。
“应该的。”
魑摩柯苍老的声音罕见动容,看向了彼岸红尘的方向。
一时间,殿内又寂静了下来,梦不语正想询问些旁的事情,忽然被殿外嘈杂的声音打乱了心绪。
这是很奇怪的事情,天门的祖魂殿又不是菜市场,那些弟子们不好好修炼,吵吵什么呢?
忽然,魂钟响了。
一声,两声……
直到响到第十声时,梦不语沉默了下来,就连魑摩柯老将军都心生警惕,看向殿外。
这是有什么人来拜访了?
十六声,十七声……
渐渐的,祖魂殿内所有人都寂静的望着那边儿,心中升起怪异的情绪。
莫不是有人趁机打到了天门?
声数愈多,众人的脸色愈加严肃与警惕。
直到魂钟响到了八十一声,整个天门的弟子们都知道,大事发生了,而且是非同一般的大事。
九九八十一声魂钟,这是只有现任魔尊行事,方才会有的待遇,哪怕天门遇到紧急情况,也几乎不会如此示警。
直到魂钟继续响动,就连梦不语都坐不住了。
今日魂钟疯了?还是看护魂钟的镇守疯了?
怎么开始乱响了?
直到那名锦绣华服的男子走进祖魂殿内,很多人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些不明白的人想斥问一句,却被旁的人捂住了嘴。
不少人注意到了他衣衫染血,精神似乎有些颓意,却没有任何人敢多问一句,连直视他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哪怕平日里叫骂的如何凶,说多少次要打到中州,生擒这位大人,但那真的只是说说而已。
因为谁也明白,那人不会特地来北疆打杀他们。
而今他来了,所有人就只敢低着头,强压着畏惧的心,一语不言。
魑摩柯微眯着眼,同样难以理解这位来天门是何意思?
哪怕那位道公子与小梦圣女有了姻缘,但这尚且算是小辈的事情,以他的身份绝对不应该亲自来这一趟。
最麻烦的是,他来连个招呼都不提前打,直接越过了天门的护宗大阵,若是换一个人,便就算是挑衅开战了。
虽然这同样算是挑衅,但终究是他,没有谁会真的想与这位帝鸿圣皇开战。
没有犹豫,魑摩柯横刀起身,护在了大殿正中,苍老的他像是巨擘的大山,支撑起了天门的层层云海。
哪怕深知不是此人的对手,但总不能让此人随意造次。
他是天门的镇守,身后那位梦家嫡女是他所承认的魔尊,祖魂殿内外是无数天门弟子,所以他决然不能让此人乱来。
人如山岳,刀如长虹。
饶是凡尘此刻状态极差,也不禁多看了魑摩柯一眼,觉得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凡尘点了点头,表露态度:“我没有恶意,请让一让。”
他解释道,然后便从魑摩柯的身边儿走去,魑摩柯没有挥刀,因为一瞬间,他察觉到这位帝鸿圣皇,状态似乎有些不太对。
无论是心境还是身体,仿佛都差到了极点,不知发生了何事。
而且似乎真的不是来找麻烦的。
玉座之上的梦不语,更能够看出凡尘的身体有些问题,甚至在凡尘踏入祖魂殿的那一刻,便隐隐觉得他状态不对。
只是她太过震惊,一时间没有立即做出反应。
她设想过很多可能,凡尘会如何来天门,两人会如何相见,但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最重要的是,她从未想过,凡尘竟然真的会受到这种程度的伤。
她有些惊慌,连忙跑到了凡尘身边,甚至没有在乎天门众多宿老们诧异且震惊的视线。
梦不语想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很想让人立刻去请药王谷的镇宗老祖来一趟,凡尘则摇了摇头,示意她安心。
“先扶我去歇歇,好吗?”
他的声音很平静,气息却有些紊乱,这是梦不语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状态,差到了极点。
她点了点头,没有与任何人多说什么,只是吩咐了一句退朝,便急忙带着凡尘去了寝楼。
很多天门弟子都看见了这一幕,在打听到那名男子是谁后,皆是震撼无言。
偏偏因为太过震惊与难以置信,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回到了寝楼,在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凡尘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狠狠吐了一口鲜血,意识不清,昏迷倒地。
对此,梦不语在几息前,大致已经有所预料。
因为出了祖魂殿,她搀扶凡尘之时,他便已经将身体的重量,压在了她的手臂上,显然是难以独自站立。
但有预料是一回事,心痛与焦急又是另一回事儿。
梦不语没有任何的犹豫,将凡尘搀到了床上,开始找寻镇伤的灵丹,并且以自身的灵力过渡,为他调理经脉与神魂。
调理内醒之下,梦不语愈加骇然。
她这才发现,原来凡尘才经过一场极为艰难的死战,新伤引动了尚未痊愈的旧伤,让他的神魂几近崩溃。
若是在耽误些时间,恐怕便真的无力回天。
但饶是如此,梦不语都觉得心惊肉跳,她就差那么一点儿,或许便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
……
日出日落,天门内忽然没了声音。
仅仅一个日夜,昨日在祖魂殿内,见到那一幕的天门宿老们,皆是被魑摩柯所警告,谁也不敢多言。
知晓那件事,听见那魂钟乱鸣的弟子们,也都被禁声,谁也不敢多提一句。
但偶有知情者视线交互,谁也能够看出对方眼中的不解与惶然,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儿啊?
传闻中,那位不语魔尊的寝殿,除了如烟行尊者,小梦圣女等人,就连旁的高阶侍女都不被允许进去,而今怎么去了个外人。
关键那还是个男人。
这件事情若是宣扬出去,不语魔尊的清誉多半有损,任谁也是守口如瓶,不敢多提一句。
可他们还是好奇,那两人在里面做了些什么?
于是这一好奇,就又多了九个日夜,但谁也不敢接近寝楼。
——其实什么也没有。
凡尘整整昏迷了十个日夜,躺在那方锦床之上,气息断续紊乱,直到经过梦不语不眠不休的调理,方才勉强稳定。
等到他睁开眼瞳时,梦不语正侧在床上安睡。
显然她也累的不清,脸色略有苍白,眉间是化不去的担忧。
凡尘偏过头,还是第一次看着梦不语红裙发白的模样,她竟是累的连妆容也顾不得,让凡尘有些心疼。
察觉到凡尘的视线,浅睡的梦不语同样醒来,清澈的眸子里映着他的脸庞。
“你醒了?”她问。
明明是她才醒,却这样问,随之,像是要偏开这个有些尴尬的问题,她又问道。
“你的心情似乎有些乱?”
梦不语同样看得出,凡尘此刻最要命的,并非是躯体的重伤,而是心情。
世间应该罕有什么麻烦,能够影响他至此,但梦不语大致有所预料,隐约猜到了些许。
凡尘沉默了片刻,想着那道瑰紫色的倩影,又想着帝胤。
“我输了。”
这是罕有人知的事情。
此间北疆,决定无数子民命运的战役不是一场,而是两场。
除了虚境中的那一场,还有终棋谷中的那一场,后者的凶险程度甚至更甚。
每一道棋势,自然不是真的下棋,凝着他与帝胤的生死较量,皆是一招要至对方于死地的杀招。
结果自然是两败俱伤,但他伤的更重一些。
不是技不如人,只是帝胤是更早前被太玄冥帝打伤,恢复的时间比他更长,所以状态比他稍好。
那时最后,帝胤每落一子,脸色苍白,手都在打颤,而他坐的端正,却更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将淤血咽了下去。
赢者皆赢,能够杀死对方,然后有机会去做更多的事。
凡尘自然是希望赢的,但也做好了不那么理想的准备,比如同归于尽。
唯独有些遗憾,他还没有与梦不语重逢,还没有见着儿女成家。
——但有些事情,总归是不能算计的。
就像是紫千红的最终选择与做法,出乎了所有人预期的变数。
——世间总有奇迹,她便是那一夜,整个北疆的奇迹。
随之,有了终棋谷的那一幕。
紫千红来了,她有些话想与凡尘说。
凡尘那时只看一眼,便知道了,她已经死了,那是一道残念,再说任何话都没有了意义。
但他想说,想与她说。
帝胤同样清楚,他舍不得这些无意义的事情,在那种境况下,才是他真正不会纠缠的时刻。
于是帝胤提出,两人暂且罢手。
他留下与紫千红,说了那些话,帝胤去了天岌山,找寻太玄冥帝的残臂。
——以结果论,是他输了,因为他选择退了一步,终究还是帝胤占据了实际的优势。
可凡尘并不后悔,如果能够重来一次,他大抵还是会如此选择。
犹豫了片刻,凡尘悉数告知了梦不语,没有隐瞒,除了紫千红的那几句话。
梦不语静静的听着,安慰着他。
“下次赢回来就好了。”
输赢不过这回事儿,就像是麻将桌上,谁也不可能永远赢下去。
听到梦不语的安慰,凡尘宽慰的笑了笑,笑容却很淡,虽然心情依旧很差,但总归好了一些。
“那我下次尽力赢回来。”
……
……
又是三日时光,天门内的气氛依旧有些寂静。
因为不语魔尊已经有十三个清晨,没有上大朝会了,这不算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但确实是个问题。
梦不语往昔也经常会有不在天门的时候,但她凡是回到天门,便几乎从未有一日落下过大朝会。
而今这事儿,有些反常。
终于,一个清晨,梦不语从寝楼出来了,但那位帝鸿圣皇依旧没有出来。
她要了些粥,还要了些灵药,吩咐了几道维稳的谕令,便带着这些时日的折子,再度回到了寝楼。
天门众人更加无语。
——无语不是没什么话想说,而是想说的太多,不知道能说哪一句。
房间内,凡尘静静的倚在床上,透过开着的窗,看着天门特有的云海,看了很久。
梦不语喂他吃了粥与灵药,又替他渡了灵力,压好了被角,这才去批改折子。
细碎的阳光透过纱窗,将她鬓角微乱的发梢照的清楚,纤细的睫毛仿佛透光,微垂的眼眸煞是好看。
凡尘看了过去,因为他察觉到梦不语有话要说。
“我原本想这次的事儿清了之后,就与你归隐山林,不在问晓世事,安静渡过余生。”
只是她现在改主意了。
那是她向往的,但世间事并非向往,就一定就能够去做,那有些自私。
“不过现在我想先等等。”
等的是什么,没有人比凡尘更清楚,这同样是他,至今延承圣皇之位的理由。
凡尘笑了笑,给予了梦不语足够的鼓励与信任,这让梦不语稍有些宽慰。
许久后,她又批了许多折子,处理好了近日的大事,转而看向凡尘,发现凡尘依旧在看她。
“你那些年,也是如此吗?”她问。
凡尘顿了顿,认真点了点头。
——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
那么就他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