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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国北部,云水城,叶宅。
今天是正月初二,所有叶氏族人不论亲疏远近,集聚一堂,这本该是个喜庆热闹的日子,但自上午开始,外面的天气就不怎么好,大雪纷纷扬扬下个不停,朔风卷起雪片,将道路,庭院,房屋都尽数笼罩遮蔽其间。
云水城南,赓续近一百五十余年的叶家老宅,今时今日,依然固守着整条朱雀街,这里的房屋布局疏阔,每栋屋舍间都隔开了相当遥远的距离,与周围高楼林立寸土寸金的景象格格不入。沿街道修葺的高耸围墙如一条明确的界线,将墙内与墙外分割成为两个世界。
大雪到了中午都没有停息的意思,屋顶,廊檐,树木枝梢上,都已堆叠起一层厚厚的积雪,天地之间,风雪弥漫,除此以外,仿佛再无一物。
然而,叶家主宅内波诡云谲、激流暗涌的险恶气氛,却比外头的坏天气还要更甚几分。
起因是家族聚餐时,上代家主的叶道山,竟公然带着他与情妇所生的第二个儿子叶梵瑞及儿媳、孙子孙女出现于人前,这无异于当众打了叶初静的脸,而作为叶道山的正牌妻子,廖秋茹的脸色更别提有多难看了。
虽已认祖归宗,好歹摆脱了私生子的名头,但这般重要的场合,基本仍没叶梵瑞什么事,如今叶道山突发此举,必定事出有因,叶家人个个人精,立即就嗅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风向。
巨大的长餐桌由北向南,一路铺开,是专门为了每年一度的家族聚餐而准备的。叶初静端坐于主桌主位上,整个餐厅那么多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却没有一个能掩盖过他的光芒,他就如同一位天生拥有无可置疑地位的王者,气定神闲,稳若泰山,谁都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动摇。
“哥,好久不见。”
在周围人或明或暗的打量中,叶梵瑞径直走到叶初静身侧,笑容满面地打起了招呼。他眉眼间与叶道山有七八分像,剑眉星目,下巴方正,看上去是那种很正直可靠的长相。相反,叶初静长得既不像他父亲,也不像他母亲,而是随了他祖父的样貌。叶老爷子生前年轻时,是出了名的美男子,迷倒过无数男男女女。
叶梵瑞的长相也可算仪表堂堂,和叶大少一比,却不免相形见绌,萤火之明,如果与天上的日月光辉相比,那实在是很黯淡的。此刻,他与叶初静待在一处,如果不说,没人能猜得出这两人是兄弟。
事实上,他比叶初静只晚出生几个月,但从一开始,两人的命运轨迹就有着云泥之别,他们一个是众星捧月、叶老爷子钦定的家族继承人,另一个却是自出生之日起,就背负着不名誉身份的私生子。
此时,周遭那些视线,称刀光剑影也不为过,叶梵瑞能言笑晏晏,一派镇定,倒是大大出乎不少人意料之外。
相较于他的热络,叶初静的态度不冷不热,显得疏离多了。不过这种场合,叶初静也不愿弄得太僵,免得不好收场,耽误了他和时时接下去的行程安排。而且,周围这么多人都在等着看他如何反应,他的父亲这样做,何尝不是一种试探呢。
“既然来了,那就入座吧。”他语气淡淡的。
这事就算尘埃落定。
坐在叶初静右手位置的廖秋茹即使咬碎牙齿,心底恨出了血,却不得不继续端坐在那,摆出她叶夫人的姿态来。在那个野种转过头叫她茹姨时,笑得云淡风轻,仪态万方,放在台布下的双手却早已攥得指节发白。
“哥,你在南边一待就快半年,小桃和豆豆如今快满一周岁了,我上个月还和父亲商量着想去探望你,顺便我也有个不情之请,就是想让你给豆豆还有小桃这两个孩子取个正式响亮的大名。”
席间,叶梵瑞又频频借机向叶初静攀谈,他口中的“小桃和豆豆”,是他的一双龙凤胎儿女。
叶初静放下手里的刀叉,又举起装清水的玻璃杯抿了一口,才道:“孩子取名这样的大事,还是让父亲来决定为好。”
位于他左手位置的叶道山此时却板起脸,哼了一声,“你年纪如今也老大不小了,还不知道要收收心!那么多大家闺秀排队任你挑拣,你说你怎么就偏偏被个男人迷得神魂颠倒的?他再好,也生不出孩子!我们叶家的血脉不能断,你既不愿再婚,也不愿人工代孕,我的意思,不如先把梵瑞的两个孩子过继一个给你。”
叶道山说出这番话时,并未刻意压低音量,原本因进餐多少有些动静声响的叶家餐厅内,出现了短暂而诡异的安静。
许多人之前都在猜测,叶道山今日带着叶梵瑞一家出席的目的,现在大家都知道,他原来打的是这么个主意。
掩饰得再好,这一刻,廖秋茹还是一不小心碰翻了手边的红酒杯。她急急看向叶初静,虽然一直恼恨他处处忤逆自己,眼下,廖秋茹却巴不得叶初静能更“不听话”一些。
“父亲,过继就不必了,您也无需如此大费周章替我考虑。”
无论叶道山还是廖秋茹,叶初静哪边都未受影响,他的语调依然从容不迫,凤眼眯起,显出了几分与平日不相同的威严,面对周围窃窃私语的叶家人,他又稍稍提高音量,说道:“今天机会难得,不如就在这里将事情向在场的诸位宣布,关于叶家第六代继承人,我已有了明确人选,这些都已列入我的遗嘱中,一旦我因突发疾病、人身意外事故或其他紧急情况身故或丧失民事行为能力,届时,我的律师团便会公开我的遗嘱——”
此话一出,整个叶家餐厅更是静悄悄的。
叶道山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他没想到叶初静竟也是有备而来,他实在小看了他这儿子……
一顿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任凭菜色如何精致,也令人食不知味,叶初静分外想念张寒时的手艺,哪怕只是一碗粳米粥,也比眼下的山珍海味要温暖舒适得多。
在这个“家”,连每一道砖石缝里似乎都散发出阴谋与腐朽的气息。
总算熬到结束,叶初静便直接离开了餐厅,他刚拐到外面走廊,叶梵瑞又从身后叫住他,跟了上来。
“哥,对不起。我并不知道父亲他有这样的想法,要是我事先知道,一定不会同意他这样做的。我对父亲说过——你还年轻,继承人的事不急于一时,可……唉!”
叶梵瑞急于向他解释,但叶初静并没有多少耐心去听,他目光深沉,直盯着对方就说道:“叶梵瑞,这里没有第三人,你和我也不用装什么兄友弟恭,我已知道当年龙俪拿到的那些照片,是父亲和你在背后捣鬼。”
他的父亲一向忌惮他,而偏爱他的私生子,与龙家联姻助叶初静稳固了地位,反过来说,却也撼动了叶道山的家主之位,他自然不会乐见其成。结果婚事并未如他们所愿告吹,龙俪将矛头对准张寒时,害得他在那之后受尽磨难,每次一想起,叶初静胸口便是一阵便剜心刺骨的痛。
叶梵瑞眼下还在他面前做戏弄鬼,实在令人不齿。
“哥,什么照片?我不明白——”叶梵瑞骇极而笑,他大摇其头,就像是真的完全不明白,“这事怎么又扯到龙小姐?”
叶初静同样在笑,眼神却如长廊外的风雪一样冰寒刺骨,“龙俪不断戒毒又复吸,向她提供毒、品的人是谁,叶梵瑞,你真以为自己做得很干净么?”
“我没——”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收敛起笑容,叶初静抬头望了望被玻璃移门隔开的走廊外,他低沉优雅的嗓音如从云端降下,“我留你到现在,别逼我动手,有些事,有些人,你们最好不要再碰,这话你也去转告父亲。”
说完,叶初静便懒得再看一眼,留下目定口呆的叶梵瑞,独自沿长廊行远了。
刚回书房,就有下属来报告,说他的母亲廖秋茹在餐会结束后,回到房间便大发脾气,陷入了歇斯底里,如今吵着非要见他。
“大少爷,您看这事——?”
揉了揉眉心,叶初静挥挥手,说:“我知道了,就说我马上过去。”
叶初静住的地方,与廖秋茹平日起居的地方不在一处,到达现场后,叶初静才知来禀报的人描述得算轻了,整间卧室满地狼藉,几乎所有能摔的东西都已摔碎了,而廖秋茹本人精神状态也极差,她披头散发,又是哭又是笑的,虽说指名要见他,当叶初静真的站在她面前时,廖秋茹却仿佛根本认不出这个儿子。
看她狂乱的眼神,手里拿着剪子,将插花用的高档花材当作仇人一般剪得支离破碎,叶初静莫名地知道,他的母亲很可能已疯了。
叫来家庭医生,将廖秋茹搬动到另一间房里,等一切收拾安置妥当,叶初静的手机便震动起来,这一天他还未真正开怀过,只看了眼屏幕,叶初静的眼神却在刹那间变得柔软。
“时时?”
对着手机另一头,轻轻叫了一声,他如此迫不及待,想要听到张寒时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