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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硕此时整件浴袍已经被鲜血浸透,在雨水的洗礼中渐渐变为一个血人。
他曾是北疆的将领,也是这边关城的土皇帝,但是谁又能想到现在他连迈出一步都成问题。
他拖着这些年骄纵的肥胖躯体慢慢移动着,即使走一下就摔一下,他依然没有放弃,爬起来继续向前走,漫无目的走。
他的腹部的伤口不停地流出血来,滴落在地上。
在雨水的冲刷下,鲜红的颜色被慢慢冲淡。
即使是这样,只要是他经过的地方,形成了一条红色的细线,仿佛像一个向导在指引后面的少年。
青衫少年依然在他身后,南宫硕每走一步他便走一步,见他倒下了,甚至还会停上一会儿,等他爬起来,再继续跟着。
一位满脸麻子的老人与红衣女子也在少年身后慢慢走着。
叶一南甩了甩手中的听风刀,面无表情看着前面狼狈的禽兽。
他没有一刀就斩了南宫硕,而是选择用一种更加直观的方式折磨他,这是他想要的效果。
他并不在乎被别人看见自己当街杀害天阳朝廷钦定的边关之主。
因为他明白,此时街道上会有无数双躲在暗处的眼睛见证着此刻发生的一切。
他们有些是被南宫硕欺压的百姓,有些是天阳朝廷的暗探,有些是北疆的情报官,甚至还有可能有梁国的人。
可他叶一南不在乎,他就是要告诉世人,南宫硕今日死定了!
南宫硕身体摇摇晃晃,他只知道要一直往前走,不能停下。
街道前面就能碰上自家边关城的守备军,只要他们出来围住身后的杀神,说不准今日便能不死,他本想努加快自己逃命的步伐,可惜却无法做到。
可能是下雨的关系吧,整条街出奇的安静,只有南宫硕如狗一般的低沉喘息声。
叶一南稍微走近了一点,可能是对南宫硕此时的速度不满意,听风刀向下一挥。
嘶的一声,南宫硕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后背上又多了一道长长的伤口,他背上的血痕又多了一条。
南宫硕依然不敢回头,嘴里艰难的吐出一口血沫,用尽力气重新爬了起来,继续向前走。
终于在街道尽头发现了那座军备府,那是守备军常驻的地方,活下去有希望了!
南宫硕看到这座官府,脸上露出生的喜悦,他相信自己只要敲响了门,完完整整地走进这个门,就一定能活下来。
麻子老人把刚才的酒壶对着嘴喝了一口,摇了摇头,一个人在绝望的时候死去,那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情呀。
南宫硕重重地摔到军备府的石阶之上,嘴里面哀嚎了一声。
南宫硕有些想哭,大声叫道。
“你们这群混账!我是南宫硕!救我啊!我快死啦!”
叶一南一脚踢打在他的头上,南宫硕的头重重地撞在石阶上。
嘣的一声,石阶上被他头撞的破裂开来。
南宫硕额头出血,停止了刚才的呼喊。
叶一南没有进行下一步行动,而是停止动作,等待着眼前这只狗的醒来。
“前辈,为什么不一刀杀了南宫硕,这样下去会引来城里的追兵,难道不怕与整座边关城为敌吗?”
红袖对着老李头小声地问道。
“呵呵~姑娘有所不知,今日就是天王老子来,也救不下这南宫硕,如果你非要问原因的话,小老儿只能告诉你,这就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的下场。”
红袖听闻后,稍稍有些不解,但没有继续问下去。
在这条街上,有好些百姓的家中,听着声音悄悄地打开了自家大门,当他们发现自己的城主大人像条狗一样在地上喘息时,无一例外地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便紧紧关闭了大门。
可他们每一个人在惊恐后又透着门缝隙偷偷地向外看去。
惊恐也慢慢转变了为了惊喜。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
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子出口处,一个戴着斗笠的灰衣人正看着叶一南。
叶一南也看到了他。
他看向叶一南恭敬地行了一礼,而他的身后有着一大群官员正俯首跪在地上,脸朝下没有抬头,任由雨水在他们身上滴落,一动不动。
看他们官服样式和颜色正是不久前南宫硕派去抓叶一南的人。
叶一南眉头一挑,有些不爽的喊道。
“何事?”
“老爷吩咐了,少爷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不过念及旧情,请少爷代问南宫硕一句话,他还记得30年前活下来的意义吗?”
灰衣人说完,手一抬,他身后所有官员便匆匆向后退去,而他自己向老李头打了个招呼后,也消失在了雨夜里。
“嘿!这小涛涛,没说给我和少爷留下点银子,这就走了?看我下次见他不打他屁股!”
老李头有些气呼呼的郁闷了一口酒。
“哎~又被叶老头儿给算计了,不对!肯定是普度和尚的主意…”
青衫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南宫硕醒了过来,他已经流了很多血了,这位城主大人的状态实在是凄惨无比。
不过叶一南给南宫硕造成的伤口非常讲究,每一刀都故意偏离要害,能让他感受到痛苦,却又不会让他马上死去。
南宫硕翻过身来,一步一步向石阶上爬,手脚并用,像一只壁虎一样。
不得不说这位城主大人求生意志十分强悍。
叶一南抬手,听风刀再次落下,几片血肉又被刮了下来,每当寒芒亮起,都能听到一声惨叫声。
这是简直是对身心最彻底的折磨,这大概就是南宫硕永远都不会停止的一场噩梦。
如凌迟酷刑般的噩梦!
不过让人想不到的是,即使意志再坚强的人,按道理讲都应该会崩溃才对,即便不会跪着向对方哀求怜悯,也应该会想尽一切办法自杀。
可南宫硕并没有这么做,也许在他心中依然保留着一丝希望,只要门能打开,自己就能活!当年好不容易活下来,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南宫硕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用尽这身残破不堪的身体厉声大叫道。
“开门阿!我是南宫硕!救我阿!”
南宫硕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绝望过,可那大门怎么也没有打开。
难道一个人想活下去就这么难吗?!
“有人叫我问你,你还记得你当初活下来的意义吗?”
青衫少年这次没有继续动手,反而凑近了些,说出这句话来。
活下来的意义?!
这是什么鬼问题,南宫硕完全不明白,此时为什么会问他这些。
“30年前。”
30年前?南宫硕听着这个数字,低喘的粗气渐渐有些平稳起来,好像有些记忆在慢慢松动。
好熟悉,那是什么?那到底是什么?
“你永远要记住你活下去的意义!”
这句话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南宫硕封尘已久的往事。
30年前,隆德二十九年。
梁国5万先遣队来犯,当时的边关城还是一座不到几千人的小村庄,在这里的北疆士兵不过百人。
这5万多梁国军队围住了这小小的村庄。
敌军来犯的消息必须报到北疆陵州城去。
可要送出这个消息,这无疑是让这支百人队伍去送死。
可对这些北疆普通士兵而言,他们心中都有一个信念,北疆每一寸土地绝不受梁国铁骑一蹄之祸。
当日他们携手逃了出去,一路上全是凶猛的梁国铁骑,可他们没有一个人怕死,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掩护着自己的军中袍泽活下去的机会,只为把消息传达到陵州。
当离陵州还有50里路程时,整支百人队伍就还剩下10人,年轻的南宫硕当时就是这十人中的一员。
他们明白接下来的路只能让一个人逃回去报信,只要那一个人逃出10里就有救了,因为那里驻扎着北疆的大军,他们的使命也能顺利完成了。
于是他们选出了最年轻的那一位去报信。
这人就是南宫硕。
“嘿!小子,记住了一定要把信送到!”
“老王你可别把南宫给吓着了,你只管往前面跑,有我们这群老哥哥给你殿后,你放心便是。”
“没错!南宫小子,到了陵州一定要替我尝尝那黑猪肉包,听说可好吃了,哈哈!”
南宫硕看着这一群即将赴死的袍泽,皱着脸,流着眼泪,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位年纪较大的校尉走到南宫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说道。
“你哭个锤子,砍头不过碗大的疤,下辈子我们再做兄弟!”
“可是…”
南宫硕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你们都会死的!我们好不容易才活下来这十个人。”
校尉站直了腰,犹如一颗不倒松,不顾身上的伤口,眼神坚定地说道。
“没错,再等一会儿我们就要死了,所以你要把我们的那一份活下去,这就是你活下去的意义!”
说完,他转身招呼其余8人向后走去,远处黄尘飞舞,那是梁国铁骑追了上来。
“你们这是去送死!”
年轻的南宫硕望着9位义无反顾的背影大声叫道!
“没错!”
答话的一位士兵用布条缠住了拿刀的手。
“我求你们了,跟我一起走吧,或者...或者”
但投降二字还没从南宫硕口中说出。
另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士兵笑嘻嘻地说道。
“为北疆赴死,老子这辈子值了!”
他的这番话,得到其他人的高呼响应。
“为什么你们不死得有意义一点!为什么你们不能...”
年轻的南宫硕这时候已经哭了出来。
“意义?战斗就是我们的意义!”
校尉停住了脚步,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只见他侧头过来,眼神如磐石般坚定地说道。
“我们的战斗就是为了以后的北疆百姓有着幸福的人生,被梁国的铁骑践踏得粉身碎骨又如何!难道之前死掉的同袍他们死得就没有了意义吗?不!不是的!南宫硕你给老子记住了!”
校尉大声叫喊道。
“只有我们能给予之前牺牲袍泽们的意义,他们是勇敢的又是可怜的,只有我们这些生者能怀念他们!我们要死在这里!让下一批上战场的人决定我们的意义,南宫硕你就是下一批人!”
“面对梁国铁骑我们不惧死!永远记住你活下来的意义!”
校尉伸出右手,所有人都随他上了马。
他们朝着黄尘冲了过去。
“随我冲锋!儿郎们!”
“冲!”
“大声呐喊吧!北疆男儿!今晚我们十八层地狱见!”
南宫硕已经泣不成声,当他骑上马往陵州方向跑去的时候,耳边最后还传来了百人队伍中最喜欢吐四字经老许的声音。
在面对梁国铁骑大军的时候,他高声呐喊出了比天道酬勤逻辑性还要强,比厚德载物更接地气,比吃好喝好格局还要大,比正大光明更合时宜的四个字—
“去你妈的!”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南宫硕已经不是当年的年轻士兵,已经是战功赫赫的边关城主。
在权力与欲望的面前,他忘记了过去的一切,他居然忘记了当时的初心,他侮辱了北疆军的信念。
雨越下越大,南宫硕平躺在地上,雨水打落在自己的脸上,似乎让他清醒不少。
这些年,自己到底干了多少龌龊之事,他自己都数不清了。
自己还有脸去地下见他们吗?
“你..能告诉我..谁叫你来问的吗?”
南宫硕虚弱地向青衫少年问道。
“叶世昌。”
果然是他。
“多谢王爷..念及旧情,我南宫硕愧对已逝之人,求小王爷赐我一个分尸吧!”
叶一南沉默了一小会儿,对于这样的恶魔挫骨扬灰也不为过。
可他还是满足了他的要求。
听风刀举起,几道寒光闪过。
他的双耳断落。
他的双肩分裂。
他的四肢断开。
他的目光最后停留在那一片寒芒中。
刀光落下,他的头颅离开了脑袋,他的眼睛一直睁开的,可嘴巴紧闭,永远地闭上了。
少年有些疑惑地转身走向老李头与红袖。
“少爷,怎么了?”
“有点儿奇怪,我本想折磨他至死的,可这最后居然...我说你看到过罪恶滔天之人,死后流露出忏悔的表情吗?”
“我可没见过,怎么,这南宫硕...”
“算了,不重要了。”
雨仍然下着,但似乎比刚才要小上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