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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的这么森严。”
“如果不是这身蛊族的衣服,昨晚咱们三人大概要在外面挨冻。”
林夕听着外面的动静,长出了一口气。
生和死,在四季山修道时,她就见多了。
几百年来,四季山山脚有许多没有墓碑,没有坟墓的尸体。
有打仗死的,有逃荒的,有被人追杀的,等等。
最后这些尸体全都被掩埋进了泥土里。
蛊族的事,并不能让她的心有什么悸动。
如果不是当初答应了她的哥哥保护林家血脉不绝,她可能不会再来蛊族。
“三位贵客,苗声长老相邀。”
外面登记发放物资的人跑了一个,然后又匆匆跑了回来。
林夕点了点头,和云长生还有李月跟在了他们身后。
“三位贵客是从南方来的吗?”
“嗯。”
“三位贵客是主族的人?”
“嗯。”
“三位贵客是生活在南方的主族人?”
“嗯。”
“……”领队的。
您三位除了嗯,还会说什么?
他也拿林夕三人没办法。
而林夕一边应着他,一边打量着四周,和几百年前的记忆做着对比。
记得以前都是木屋还有石屋,现在全都换成了土胚房。
家家户户还都烧着炕。
她眸光望向了极远处,那里如同南方富户的宅院也不见了,当年她经常坐的秋千也早就没了痕迹。
云长生见她正在缅怀过往,也不打扰。
见到了名为苗声的长老后,他和李月三两句话就给应付了过去。
至于能够分辨谎言的蛊虫,对他们而言肯定是没有用的。
三人又被领着兜兜转转,走了半天的路。
终于,土胚房消失,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占地很大的帐篷。
有点像是蓝星草原上的蒙古包。
在门口,还有几个修为不错,不惧严寒的侍卫守着。
“人带来了。”
“进去吧。”
“嗯。”
领队的将云长生三人带了进去,还留在门口的人在那小声聊着。
“身世挺可怜的。”
“是啊是啊,那些南方人不是东西,不让进城就不让进城,将人赶回来就好,一言不合还把人家的亲人给杀了。”
“这么可怜吗?”
“嗯,苗声长老都亲自询问过了。”
“……”林夕。
她瞥了眼云长生和李月,这两人趁着她刚刚出神,编撰了什么离奇的故事和身份?
李月见此,小手指了指云长生。
意思是,都是她师尊干的,和她没关系。
“所以我现在是什么身份?”林夕轻声对着云长生传音道。
“父母被杀,流落在外的蛊族人。”
这是云长生监听了周围人说话后,安排的身份。
蛊族十几年前南迁过一次,最后被南方人打了回来。
那次南迁有许多蛊族人流落在外。
那些流落在外的,大部分都没能活下来,极少活下来的,在南方的地位也很低。
最近蛊族又表露出了南迁的意思,南方几个和蛊族打过仗的小国得到了消息。
于是那些幸存在南方的蛊族人,日子过得越发惨淡。
有些被赶出了城。
还有些直接就被杀了。
蛊族现在也看清了,只有打赢了,才有资格谈判。
否则举族南迁,祈求别人收留,其实就是让自己的族人变成任人宰割的奴隶。
“南方现在也不好过。”林夕坐在凳子上,看了眼外面的天空。
按隐仙的性子,本该蹲在深山老林里不出来,外面世道再乱,也与她无关。
除非像是十万年前的仙临,又或是天地有倾覆的危机,像她这样的人才有可能从山里走出来。
可如今为了云长生,她又履了红尘。
“众生情。”
林夕拿起旁边的糕点尝了尝,味道还是和几百年前一样。
“到底该如何做?”
她低声呢喃了一句。
虽然对破除太上忘情有了些许头绪,但她却不知道,如何做才能让众生的七情六欲,去冲击云长生的心。
这一任天道是上一任天道强行将众生的善恶与之捆绑。
于是早早的诞生了意识,之后又很快诞生了七情六欲。
不过这个方法林夕不会,各种典籍里也没有丝毫记载。
或许只有天,才能够做到这种事。
而上一任天道是吸收游离在外,情感浓烈至极的情绪,经过了无数年的演变,这才诞生的意识和情绪。
云长生或许可以效仿一下。
他的太上忘情是后天所修,不似天道,天生无情。
想要寻回七情六欲,或许不用像这两任天道这般麻烦。
“喜欢可以多吃点。”
“圆圆,再拿一盆糕点过来。”
一个穿着长袍的年轻人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身旁跟着个脸蛋圆乎乎的小侍女,他看了眼林夕桌子旁的糕点,吩咐了一声。
年轻人名为林宇,现任的蛊族圣子,同时拥有云家和林家血脉的男人。
和林夕的哥哥一样,他身上穿的也是南方人的服饰,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一副江南翩翩公子的模样。
林宇本来不用亲自来的,但路过这里时,脚步顿了顿。
心里忽然有进来看看的冲动。
于是他就顺从了自己的本心,进来看了看,然后就看到了林夕桌子旁吃完了的糕点。
“是,圣子殿下。”
跟在林宇身旁的小侍女应了一声,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蛊族虽然现在穷苦了一点,但永远是天下所有蛊族人的家。”
“欢迎几位回家。”
蛊族圣子将折扇收好。
“回家了,就不会再受人欺负了。”
“嗯。”
林夕配合着点了点头。
按理说,现在该装一下伤心的表情,毕竟亲人死了,一路颠沛流离才回到了蛊族。
蛊族圣子又说出了这么暖心的话。
但她实在是伤心不起来,见脸蛋圆圆的小侍女拿着糕点走进来,只能化悲伤为食量,又往嘴里塞了块糕点。
“还未问过几位的姓名。”
林夕闻言,把糕点放下,抬头看了一眼。
这文绉绉的样子,应该是她哥传下来的习惯……
“林夕。”
“我是她的相公,姓云名长生。”
一直沉默着看林夕吃东西的云长生道了句。
他的长相似乎很符合这位蛊族圣子的口味,说话时,一下子就把蛊族圣子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云长生。”
蛊族圣子嘴里咀嚼着这个名字,目光看着云长生。
他看着云长生清瘦的脸,笑着道了句。
“总感觉云先生该是个道士。”
“几年前有个道士路过蛊族,模样也是很清瘦,身上自有一股神韵,让人看着觉得很舒心。”
这位蛊族圣子没什么架子,他来这里没什么目的,好像就是来闲聊的。
听到云长生说话后,他可能是觉得云长生应该很聊得来,直接搬了个凳子坐在了云长生对面,手里的折扇放在了桌子上。
“云先生不管是模样,风骨,神韵,声音,都和那个道士很像。”
“让人觉得很舒服。”
“很舒服?”
云长生语气淡淡的,配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不动的时候,活脱脱的就是一尊泥塑。
“对啊,很舒服。”蛊族圣子点了点头,继续打量云长生。
云长生一身皂青色的棉袄,带着毛茸茸的毡帽,脸色有些苍白,唇瓣很干涩。
这模样和帐篷外大部分蛊族人一样,被冻的没什么血色。
他那身皂青色的棉袄很厚实,但看着总感觉这男人很清瘦。
或许是修道修久了,就像蛊族圣子说的那样,自有一股特殊的风骨神韵。
“难怪我们蛊族的姑娘会喜欢上先生。”
“可惜了,先生已经娶妻了。”
云长生给自己的人设,是娶了蛊族女子后,被同乡排挤的南方人。
他也不知道来这里做什么,不过林夕让他来看,还让他融入这里,感受这里,那他就来了。
看了看蛊族圣子那突然变得信任的眼神,嗯……看来他融入的挺快,挺成功的。
正在吃糕点的林夕嘴巴顿住,她眼神瞥过蛊族圣子的脸,然后将目光收回。
一旁的李月见此,也默默往嘴里塞了块糕点。
一个男人对着另一个男人说很舒服,还很遗憾对方已经娶妻了,这很难不让人误会啊。
这位蛊族的少年,你是打算抢你祖奶奶的人吗?
慎重啊。
上一个有这种苗头的小剑剑前辈,差点没被拆了。
“云道长,啊不对,云先生如果在这里生活的有什么不习惯,记得说出来。”
“我尽量让云先生满意。”
说完后,他终于恋恋不舍的移开了目光,看向了李月。
“还未问过这位姑娘的名字。”
“……”李月。
终于想起她了啊。
她正了正神色,吐出了自己的名字。
“姓李名月,他们是我的叔叔和婶婶。”
“李月,好名字。”
李月闻言,将糕点吞了下去,神情郑重的等着这位蛊族圣子继续吹下去。
然而等了半天,蛊族圣子却是没有了后话。
她眨了眨眼,问了句。
“没了?”
“嗯,对,没了,不过李月真是个好名字。”
“……?”
对着她师尊就是一顿吹,到了她就只是一句这名字真好听。
这明显就是不公平对待啊。
少年,我劝你对我夸几句,证明一下你喜欢女人。
否则你继续盯着我师尊说话,可是很危险的。
李月见惯了四季山上的风雨,心里开玩笑似的吐槽了几句,倒也不是很在意。
“晨练!”
帐篷外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晨练!”
“晨练!”
越来越多的人喊着这两个字,声音渐行渐远,一刻钟的功夫后,整个蛊族都响起了这两个字。
接着又有号角声响了起来。
号角的声音很闷,带着沉重的气息,声音里飘荡着几分紧迫感。
这声音听久了,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云长生还从号角上嗅到了一股妖气,这号角可能是用某个妖兽的角做的,修为应该在化神。
一旁有点婴儿肥的小侍女听到外面的动静后,脸色就一直很严肃。
她看向蛊族圣子,像是在等待命令。
“去晨练吧。”
“是,圣子殿下。”
小侍女点了点头,小跑着出了帐篷。
“三位要一起去看看吗?”蛊族圣子将桌上的折扇拿起,然后啪的一声打开。
折扇上面还龙飞凤舞的写着:浊世佳公子。
另一面画着仕女图,画工还不错,有真正仕女的几分神韵。
“顺便熟悉一下现在的蛊族。”
他发出了邀请。
“恭敬不如从命。”云长生点了点头。
“先生刚刚如果在前面加上贫道这两个字,那就更好了。”
蛊族圣子对道士真的很感兴趣,对于长相气质很像道士,身份却不是道士的云长生,始终有些耿耿于怀。
“贫道,恭敬不如从命?”
“对对对,就是这个调调。”
“……”
蛊族圣子笑着点了点头,他感受着正在欢呼雀跃的圣蛊,脸上的笑容更开心了。
这个时间点来蛊族。
要么是想害蛊族,想将蛊族拖下深渊。
要么就是想帮蛊族,帮蛊族摆脱现在的泥沼。
能让圣蛊觉得亲近,甚至开心的在他身上上蹿下跳,怎么看也不是来害蛊族的。
在蛊族的典籍里,也曾记录过圣蛊欢欣雀跃的原由。
第一次要追溯到一千多年前。
传闻是林家老祖宗的妹妹林多多来了这里,救下了林家血脉,并承诺保林家香火不绝。
从此圣蛊只传林家人,不管蛊族的权利阶层如何更迭,林家始终在最上层。
有时候就算被架空了,蛊族之人依然会对林家人保持起码的尊敬。
第二次圣蛊暴动,依然还是近千年前,那时林家老祖宗的妹妹已经离去了数十年,与她朝夕相处过的芋圆小侍女病逝。
第三次圣蛊暴动是在三百多年前到两百多年前这个区间,那一次暴动好似没有一点原由。
而且那几年圣蛊一直在暴动,许多年后才停止。
圣蛊突然的暴动,然后又突然静止,典籍里也没有任何的记载。
那一任圣子像是知道原因,但却讳莫如深,什么都没说。
临终前也只是说了句,遇见让圣蛊觉得亲近,觉得雀跃开心的人,需要尊敬。
后来的圣子有尝试追寻过这句话的原因,但却一无所获。
但既然是长辈吩咐下来的,那总归是没错的。
林家人就是有个牛逼的老祖宗,所以才安安稳稳的传承到了现在。
所以他们有个特点,那就是非常听长辈的话。
清晨时,外面虽然出了太阳,但其实还是很冷,只比晚上略好一些。
河里的冰很厚实,马车都能从冰层上面过去。
寒风拂过脸颊时,能感觉到刺骨的痛。
但就是这样的低温下,一群蛊族人已经聚集。
有老人,有妇人,有稚童,唯独不见青壮。
他们列成整齐的方阵,搓着手,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偶尔交流时,白色的雾气从嘴里喷吐出来,带走了身体的热量。
所以除非必需通过说话交流才能解决问题,一般情况下他们都很少讲话。
当蛊族圣子领着云长生三人出去时,外面的方阵已经全部列好。
如果只是以普通人的视野望去,入眼处密密麻麻的全是人群,一眼看不到边际。
号角声停止。
几十个穿着兽皮大衣的中年人走到了列阵的前方。
昨晚收留云长生三人,心里很有警惕心的大叔也在此列。
“我们不指望你们能力敌豺狼虎豹,但你们需要有面对豺狼虎豹的勇气!”
“当敌人的刀剑砍过来时,不会管你们是不是老人,是不是女人,是不是孩子!”
“现在,晨练开始!”
领头的中年人喊了一句。
所有穿着兽皮大衣的中年人开始分散,这些中年人有男有女,依然站在方阵的最前面。
“列阵,今日修炼兽拳!”
“列阵,今日开始,尝试修炼出真气!”
“现在开始,跟着我站桩,尝试寻找身体里的那股热流,将热流运往丹田。”
不管是老人,又或是孩子,妇人,女人,他们好像都已经习惯了如此。
偶尔有孩子红着眼,小声喊着:“娘亲,我冷。”
然而迎接孩子的不是宠溺和安抚,而是一双双冷漠的眼神。
这就是云长生出来时,所看到的画面。
所有人站在自己该站的位置,还没有修炼出真气的,都在锻炼拳脚,寻找着合适自己的方法。
已经修炼出真气的,继续加深修炼。
“怪不得昨晚没人冻死。”林夕对云长生传音了一句。
人人都在练武,以此来抵抗严寒。
上了战场,人人皆是战士。
蛊族的变化真的很大啊,而且形式真的很严峻。
“那些青壮呢?”林夕有些好奇的问了句。
只是进去聊个天的功夫,所有的青壮却都不见了踪影。
“这些老弱妇孺需要做的,就是在这寒冷的天气里活下去。”
“青壮们的战场不在这里,他们需要去寻找吃的,寻找木柴。”
“那些东西都在南边,要穿过很长的一段山路。”
“他们需要有足够强的耐力,有足够坚定的信心,还要走的足够快,要在太阳下山前回来。”
“否则,掉队的人就可能永远回不来了。”
蛊族圣子说到这,眼神变得阴霾,身上带着一股散不去的郁气。
他也不知道蛊族的前方是怎样的。
好似看不到前进的方向。
按照以往的推算,极地的寒流即将再一次涌来。
这次寒流过后,只需一场风雪,这片蛊族曾经的圣地,可能会永久的埋进冰天雪地之下。
就像天山上的雪,几千几万年都不会化。
林家在一千多年前,是南方的人。
但在蛊族待了一千多年,多次与蛊族和亲,与蛊族早已不分彼此。
蛊族当林家人是蛊族的首领,林家人也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
除了从某位林姓书生那传过来的,喜欢穿南方服饰,拿折扇,做书生打扮的陋习。
林家人早已经与蛊族人无异。
蛊族圣子思绪有些恍惚,充满迷雾的前路让他有些迷茫。
但有族人看向他时,他眼中的迷茫迅速褪去,眼神变得很坚定。
就在这时,一只蛊虫从远处飞了过来,立在了蛊族圣子的肩头。
“三位,我有些事情,你们可以先回去坐一会儿,也可以跟着他们一起晨练。”
他像是有急事,只是打了个招呼,就急匆匆的离去。
林夕看着这位林家后辈的背影,偏过身,找了个地方坐下,看了会儿正在练武的蛊族人。
“我们或许也该搭个土屋子。”
看蛊族圣子的意思,这几个月,还暂时不准备南迁。
李月点了点头。
总是住别人家里,确实不太好,该有个自己的屋子。
直接平地起高楼肯定是不行的,他们暂时不想暴露修为。
不过就算不暴露修为,徒手建房子这种事,她也很熟练。
当初红尘里飘了百多年,再次找到四季山之后,她花了一天的功夫,就在四季山山脚搭了间茅草屋。
如果不是后来云长生喊她上山,再过几个月,她都能把田地开垦好,引水灌溉,在那种田隐居了。
三个人又看了一会儿,晨练过后,之前一直跟在蛊族圣子身边的小侍女过来接待了他们。
小侍女先是把他们领到了主族,想找找林夕和李月俩人还有没有亲人或者亲戚。
挨家挨户领着问了一遍,却是没人认识。
她倒也单纯,没有怀疑什么,只是看向林夕的目光,变得更怜悯了一些。
而她安慰人的方式也很特别。
“给,吃。”
小侍女拿出一块糕点,眼神很不舍,但还是忍痛割爱,将糕点递给了林夕。
这个动作让云长生想起了梦境里,那个同样有些婴儿肥,且很贪吃的小侍女。
如果没记错,应该是叫做芋圆,林夕给起的名字。
林夕也同样想起了那个小侍女。
她一直清冷的神情变得柔和了些,还伸手掐了掐小侍女肉嘟嘟的脸颊。
林夕的手有些冷,不过小侍女的脸却比她的手要更冷了些。
“圆圆,对吗?”
“嗯嗯。”
小侍女点了点头,然后对着手里的糕点咽口水。
林夕见此,笑着将糕点推了回去。
“自己留着吃吧。”
现在蛊族所有的食物来之不易。
之前不知道,所以在那一直吃,如今知道了,还吃人家的,那就有点不厚道了。
“很好吃的。”小侍女还想用自己的方式安慰。
最后见林夕眼神坚定,这才收了回去。
“相公啊,还记得你当初从村子里走出去,带着一个小女孩,在冰天雪地里求活吗?”
“嗯。”
“这次的红尘之行,大概就是如此模样了。”
“也许吧,可能会有点不一样。”
云长生看着蛊族圣子离去的方向。
当初他们的村子在吃人,蛊族可不一样。
云长生三人就这样在蛊族住了下来。
第一日晚间,太阳即将下山的时候,一群几乎精疲力尽的青壮三五成群的走了回来。
他们大多数风尘仆仆,发丝衣衫,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都粘着灰。
有的背着木柴,有的扛着猎物。
大部分猎物都是有冬眠习惯的那种,极地的寒流吹过,冬眠变成了永眠。
最后又被蛊族的人拾起,成了蛊族用以渡过这股寒潮的口粮。
回来的人将这些物资放下,交给主族的人统一管理发放。
怨言肯定是有的,拼死拼活在这极冷的天气里走了不知多少里地,才将这些东西带回来。
不过抱怨的人很少,喜欢抱怨的,多数都是独居的人。
家里有老弱妇孺的,大都没怎么抱怨。
“他们撑不过这次的寒流的。”
这是李月看了这些青壮归来后,做出的总结。
不管是练武,还是抵御严寒,都需要许多的肉食。
然而这些青壮带回来的,根本不够整个族群所需。
到了夜里,蛊族圣子归来。
他把自己锁进了房间里,布下了隔音禁制,然后开始骂骂咧咧的说话。
这些禁制,对于云长生等人肯定是没用的,几乎等同于在他们的耳旁说话。
“该死的蛮人,死脑筋!”
“你们脑子里全都装的是粪水吧?!”
“现在的节骨眼,俩族从前的恩怨明明已经不重要了,联合起来才是出路!”
“去你娘的!”
“去你大爷的!”
“一群生孩子把屁股装在了脑袋上的垃圾玩意儿!”
“都这时候了,还抓着以前的那些事不放!”
他想砸家具发泄一下,然而环顾四周,都是些生活必需品。
蛊族现在很穷,他舍不得砸。
“蛮人是蛊族的老对手,与蛊族挨的很近。”林夕解释了一句。
土胚房搭建起来很容易。
那个名叫圆圆的小侍女喊了一帮人,花了一个多时辰,又有金丹修为的蛊族长老帮着将泥土巩固了一下。
屋子就搭好了。
现在三人拿了个蒲团在屋里坐着,在那打坐修炼。
听到蛊族圣子的动静,三人才从修炼中回过神来。
“以前俩族有些摩擦,争地盘,打斗。”
“看我那玄侄孙子的意思,应该是想联合蛮族一起南下。”
“不过蛮族好像因为从前的那些事,有些不乐意。”
林夕说完,见云长生和李月都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于是也不再说话。
她歪头打量着静默不言的云长生,觉得这样下去好像不是办法。
“你应该找点感兴趣的事情做。”
“我想修炼。”
“……除了修炼!”
“好。”
换成别人对云长生说,不准修炼,云长生此刻已经拔剑了。
不过这个人是林夕,于是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一声。
夜里终于还是起风了。
寒风呼啸着,湖里的冰被冻的更厚实了。
对于大多数普通人而言,捕鱼是别想了,不过这么冷的天气,水里有没有鱼,这不好说。
到了后半夜,万籁俱寂。
许多人都在减少自己的肢体动作,想要将身体里的暖意留住。
蛊族圣子夜里过来了一趟,可能是想看一看林夕三人在这里待的习不习惯,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李月朝着屋外丢了个幻术,就继续沉迷在了修炼之中。
蛊族圣子看了一会儿,就又匆匆离去了。
最近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闲不下来。
清晨时。
终于还是有人冻死了。
是一个独居的老人。
那个老人昨天晨练的时候,云长生看到过,就站在队伍的末尾,一板一眼的跟着修炼兽拳。
他练的很认真,拼尽了全力,想要修炼出内力,想要不拖族群的后退。
可他实在是太老了。
身体已经腐朽,经脉早已堵塞,生机每天都在一点一滴的流逝。
到了今日,他终究还是没抗住,失去了生命迹象。
这个场景云长生很眼熟。
当年他带着容晓羽从村子里出来,后来投靠了一伙流民。
那是下雪天,夜晚虽然没有现在的蛊族冷,但那时的他们许多人没有棉衣,没有棉被。
清晨再一次出发赶路时,总是会有人再也醒不过来了。
没有人会去管那些尸体,他们也已经筋疲力尽了,活着的,继续赶路就好。
尸体最终是被豺狼虎豹叼走,还是腐烂在地里,对于死人来说,没有任何的区别。
而这位蛊族的老人至少还有人给他下葬。
负责登记的人将门撞开后,里面的东西摆放的很整齐。
老人可能是知道自己要死了。
他将所有还能用的东西整理好,放在了门口。
或许他本来还可以再坚持一段时间的,但最后他不想坚持了。
就这样选择了静悄悄的离去。
“晨练!”
“晨练!”
号角声响起。
老人的死没有给现在的蛊族带来任何变化。
该练武的练武,该去寻找物资的,出去寻找物资。
云长生被林夕勒令不准修炼,于是搬了个凳子,在太阳底下翻着书。
书里记载的,是蛊族近些年发生的事情。
修了太上忘情后,他总是很安静。
气质也与当初的林夕越来越像,清冷高渺,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然而只要外貌足够出众,就算气质再冷,也会有颜控不自觉的想要套近乎。
“南方来的?”
声音是个姑娘。
小脸很苍白,搓着手,身上是厚厚的棉袄。
她就住在云长生的旁边。
算起来,俩人已经是一天的邻居。
云长生下意识的看向林夕,想让林夕将人给打发了。
环顾了一圈才发现,林夕不见了,自己徒弟好像也被林夕拐跑了。
他想了想,不准备理会。
然而姑娘却不准备放过他,见他不说话,也不生气。
而是继续自顾自的问着话。
“听说你们南边的湖里有鱼,草是绿的,还有很高很高的树。”
“你们那里一年还有四季,春天时会开许多的花。”
云长生翻着书,正好翻到极地的寒流是何时吹过来的。
他对照了一下小姑娘的年龄,推算了一下时间。
这姑娘生下来的时候,这里就已经这么冷了。
没有春夏秋,只有冬,还有呼啸而过的寒风,每次都会冻死许多人的大雪。
看着旁边好奇心异常旺盛的小姑娘,云长生从书堆里翻了翻,拿了本记载了南方景色的书。
他将书递给了旁边的小姑娘,然后继续翻看自己手里的书。
“这是什么?”小姑娘有些好奇的问了句。
“《秦游记》,里面有一部分内容记载了南方秦国的风景。”
自这小姑娘来了之后,他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说完,便不再理会。
林夕曾说过她在秦国当将军的故事,俩人结为道侣后,云长生有一日闲着无聊,就把这故事记录了下来。
“我不识字。”小姑娘拿着书,眨了眨眼,语气很是理直气壮。
她见云长生不理他,想了想,往自己家跑去。
出来后,手里拿着捧着一堆东西。
小姑娘在阳光下挑挑拣拣了一番,最后挑出了一根发簪。
发簪是铜制的,打磨的很干净,在阳光下反着光,顶端还有一颗珠花。
她将发簪递了过去。
“我把簪子给你,你给我念一下这本书好不好?”
云长生闻言,只当是没听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依然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然而小姑娘接下来的话,却让云长生对这发簪有了一丢丢的兴趣。
“这簪子做工很精细的,你娘子戴着,肯定很好看。”
云长生想象了一下林夕戴上簪子的模样,好像,确实挺好看的。
而且这也算是夫妻间的趣事。
“只念有关于南方风景的那部分。”他语气淡淡的道了句。
小姑娘拿着书比划了一下,问道。
“这书里大概有多少内容,是记录了南方的风景。”
“一小半。”
“这簪子做工很精细的,一直没戴过。”
小姑娘的言下之意是,簪子很贵,还是新的,只念一小半的内容,这买卖她亏了。
云长生没说话,而是又打量了一眼簪子。
这么多年,好像只送过林夕桃木钗,林夕自己也没有什么首饰,一直就是发带一绑。
偶尔也会穿着道袍,然后与云长生一样,头戴玉冠。
俩人对于妆容,一直都是怎么简便怎么来。
“你想我念多少?”
“帮我把这本书念完。”
“成交。”
不知道云长生是怎么想的。
可能是觉得现在正好无所事事,挣根簪子,让林夕开心一下,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也可能是觉得这簪子戴在林夕头上真的很好看。
所以就这样答应了。
他拿起那本《秦游记》,翻开了第一页。
“传闻在六万年前,秦国成立,天降祥瑞……”
“在之后的数万年,周边也有其他人建国。”
“几国纷争不断……”
“风景,风景。”小姑娘提醒道。
“是你让我把书念完的。”
“好吧,你继续。”
念书声继续响了起来,在朗朗读书声中,时间过得很快。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午间。
小姑娘的娘亲回来了,招了招手。
“杏儿,过来帮忙一起劈下柴。”
“哦。”
她声音有些恋恋不舍,但还是听话的点了点头,小跑着去帮自己的娘亲劈柴了。
云长生捡了片叶子当书签,然后将书合上。
他从凳子上起身,翻找着之前没看完的记载了蛊族近些年大事的那本书。
找到后,继续在阳光下看了起来。
蛊族的人都只吃两顿饭,午间时,许多人只是休息了一会儿,就继续开始干活。
在阳光下翻书的云长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他不是很在意,路过的蛊族人也不是很在意。
都知道他是打南方来的,还是护着俩个蛊族人从南方一起来的。
对他有着天然的好感。
路过见面时,甚至还会点头打个招呼。
见他旁边堆了许多的书,以为是个读书人。
如果不是现在还不是很熟,他们大概会称呼云长生为先生。
到了傍晚,太阳眼看着就要下山,一直不见人影的林夕和李月终于回来了。
“你们上哪去了?”
“到处逛逛,看一看。”
“哦。”
云长生点头应了一声,然后拿出了那根镶着珠花的簪子。
他将今日的事当成趣事,与林夕说了起来。
“隔壁名为杏儿的小姑娘?”林夕眯了眯眼,嘴角勾勒出一抹浅笑。
“月儿,我之前来的时候还跟你说过,这男人其实一直很招小姑娘喜欢。”
“不过四季山除了你我,没有其他人。”
“而在红尘里处理俗事的时候,南方那些小姑娘都太腼腆,和他说句话都会害羞。”
“而且都知道他家里有正妻在,就算心动了,正经人家的姑娘也不会跟他搭讪。”
“不过蛊族可就不一样喽,这里的小姑娘都很放的开,你看他再在这里坐几天,估摸着还会招惹几朵桃花。”
“是你让我不准修炼,所以我就看书打发了一下时间。”云长生打断了林夕的吐槽。
然后晃了晃手里的簪子:“到底要不要。”
“要,为什么不要。”
上次是个桃木钗,这次好歹是个铜的。
有进步。
林夕将簪子接过,也没再打趣云长生,而是进了屋子。
跟在林夕身后的李月笑了笑,没说话。
现在几人的相处方式不像修仙宗门,反而像是红尘里的普通人家。
说实话,对于这种相处方式,她还是挺喜欢的。
自从第一次上四季山之后,家人对她而言一直是一个遥远的词。
她已经许多年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只感觉身心完全的放松了下来。
“这段时间我准备入乡随俗,他们怎么生活,那我们也怎么生活。”
“你如果有兴趣,可以跟着那帮青壮搜集一下生活所需的东西。”
林夕拿出一面镜子,然后照着镜子,把头发盘了一下,插上了簪子。
那颗珠花摇曳着,配上她绝美的姿容,让一旁的李月也跟着恍惚了一下。
“我答应了那个小姑娘,要给她把那本书念完。”
“随便你,总之找点事做,别闲着,也别总想着修炼。”
“知道了。”
云长生点头。
既然答应了全力配合林夕,那这些简单的要求,当然是没问题的。
应完后,他又赞许了一句。
“簪子很漂亮,人也很漂亮。”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姑且相信你了。”
林夕将簪子拔下,收进了储物戒指里。
那头长发披散了下来,云长生帮她捋了捋,用发带帮她绑好。
三人都是修士,晚上也不用吃晚饭。
李月早早的就打坐修炼了,偶尔还会推算一下,看看她修成渡劫时,看到的未来徒弟,是不是在这附近。
云长生和林夕面对面坐着,聊了一晚上的天。
他们两之间发生的事情太多,随便起一个头,就能够聊很久。
许多事情,俩人也早就已经释然,谁也不会责怪谁,那些事都能够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
“当初你挥出送我飞升的那一剑,心里是怎么想的?”
“修士修到最后,总是要飞升的,你努力了这么久,终于摆脱了所有的枷锁,当时觉得,还是让你飞升的好。”
云长生低头思量了一下,然后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今后我会变得如何,我也不确定,我怕到时我会给你造成更深的伤害,所以,长痛不如短痛。”
这个话题并不是很好,很快就被两人给略过。
“等你破了太上忘情,我们赶紧飞升,这个世界我已经越来越看不懂了,总觉得会发生预料之外的变化。”
“嗯。”云长生点头。
仙界,大概会比这一界好一点吧。
那里的天道,应该会友好一些?
他眸中洁白的光闪烁了一下,注视着浩瀚洁白的无情道。
七情花被他燃烬,化为了七彩的洪流,尽力阻拦着无情道对他的影响。
那些代.表着芸芸众生的小黑点徘徊在无情道的周围,将那些沉迷于修炼,即将化道的人给拉扯了回来。
“说过了,不准修炼。”
耳畔有声音响起。
浩瀚洁白的无情道上,一个女子的身影闪现。
云长生回过神来,看着还在嘀嘀咕咕的林夕,道了句。
“好。”
俩人继续开始天南地北的聊。
从四季山,聊到了七情花。
云长生警告着林夕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
林夕也很认真的点头答应。
最后俩人看了眼隔壁房间还在打坐的李月,扯了床被子,躺在炕上,搂在一起睡了过去。
对于修士而言,睡不睡其实是一件无所谓的事。
与喜欢的人在床上聊一会儿天,最后搂着睡去,要比修行有意思的多。
俩人的呼吸声逐渐匀称。
时间静悄悄的流逝着。
林夕睡觉时,喜欢将身体蜷缩进云长生的怀里。
睡到清晨,总是像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缠在云长生的身上。
这可能是幼时安全感缺失的缘故。
不过她完全放松睡觉的时间很少,这里是蛊族,李月还在隔壁,自然是不可能完全放松的。
所以这次醒来时,睡姿保持的还挺不错。
她睁开眼,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然后柔美的笑了笑。
“相公。”
“嗯。”
“起床了。”
云长生闻言,睁开眼,他看着映入眼帘的俏脸,头低了低,亲在了林夕的额头上。
“起了。”
俩人从炕上起来,将被子叠好。
“晨练!”
“晨练!”
号角声由远及近。
林夕理好衣物,带着李月,兴致勃勃的跟着去晨练了。
云长生则是搬了个凳子,继续翻看着蛊族的书。
昨夜风不大,附近没有冻死人。
云长生抬头往天空看了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笼罩在蛊族的阴霾散去了一些。
周围是那些老弱妇孺练武的声音。
他们每个人都很努力,不敢有懈怠。
到了日上三竿,晨练结束,所有人都停止了练习。
没有人做偷偷加练这种蠢事。
练武需要消耗许多热量,需要吃许多肉来补充。
像现在这样每天晨练,勉强还可以维持。
如果继续练,身体又得不到补充,那是在透支身体。
“先生。”
“先生。”
“嗯?”
云长生回过神,他看着面前的这张小脸,记起了昨天答应过的事情。
于是将那本秦游记找了出来,继续讲起了故事。
故事讲到一半,小姑娘又有了疑问。
“梨子,桃子,还有西瓜,这些果子甜不甜,是不是很好吃。”
说着,狠狠的咽了一口口水。
“我吃过最甜的东西,是一块糖,俺爹给的,可甜了。”
“梨子,桃子,西瓜,有没有糖果甜?”
“那还是糖果甜一点。”云长生斟酌了一下,答了句。
隐约记得云归也很喜欢吃糖,麦芽糖。
云逸总是用麦芽糖和云傲天做交易。
等梨娘当了祖奶奶时,云家已经成了大户,家里糖果的口味也变多了些,不再局限于麦芽糖。
一晃眼,好多年了啊。
云长生眼神淡淡的,像是有什么感触,又像是没有任何的波澜。
他继续给杏儿讲着故事,形容着南方的景色。
小姑娘支着脸,坐在一旁。
她娘亲喊她帮忙干活,她急急忙忙的跑开。
干完了,她又匆忙的跑了回来。
阳光洒落,温度依然很低,但有阳光晒着,勉强还能凑合。
日头偏了一点,屋子的阴影遮了下来,小姑娘搬着凳子挪了挪位置。
云长生见此,也跟着挪了挪位置。
到了下午时,他的旁边多了个姑娘,是那个有着婴儿肥的小侍女。
她应该是路过听了几句,觉得云长生说的有意思,就赖在这里不肯走了。
“到了夏日里,天气变得很热。”
“出征的将士们回归,他们许多人聚在井口,拎一桶井水,直接提着桶将水泼在身体上。”
“啊?”
旁边俩个小姑娘闻言,皱了皱眉,浑身哆嗦了一下。
“冷水,不是热水?”
“对,冷水,井水在夏天当然是冷的。”
“冷水,啪的一声,就这样泼在了身上?”
这件事好像有点脱离了两个小姑娘的想象。
他们实在想不出,冷水直接泼在身上会是个什么样子。
真的不会直接变成冰雕吗?
云长生看着两个小姑娘惊奇的眼神,面无表情的将书翻到了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