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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七日前,也可能是八日前,一伙儿从外地来的客人登上了刘家的门,这伙人穿着衣度一般甚至可以说是寒酸,但是到了刘家之后却一直是不卑不亢的模样,而且这些人一到了顾府,便点名要见顾鲤。
最出乎刘三女例外的是,自己父亲竟然对这种情况采取了默认的态度,对那伙人的大不敬不仅没有把他们驱逐于门外,而是还对他们好言好语好酒好菜的招呼着。
态度甚至可以说得上……谦卑。
刘三女记不清,多久没见到过父亲弯着腰跟别人说话了?
那些人跟顾鲤谈了些什么事情,刘三女不清楚,刘老爷子也不清楚,整个刘家上下所有人都不清楚,刘三女只是知道,那群人走的时候脸色阴沉不定,似乎没有达成自己的目的。
那伙人离开刘家以后,刘老爷子明显忧愁了很多,勒令全家人在这段时间夹着尾巴做人没事不得外出,刘老爷子是一家之主,整个阴霾的气氛从刘老爷子开始,一直笼罩着整个刘家。而在这阴云密布的气氛中,顾鲤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是造成这事件的罪魁祸首,依然每天过着自己小捕快的清闲日子,晨起点卯昏定回家,自由自在。
刘三女不止一次明里暗里讽刺过自家相公的置身事外,甚至就差指着自己相公鼻子骂了,也是好歹刘三女虽然脾气暴躁但是小时候受过的西席教学还是有用的,好歹没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情来。
三日前,一纸调令把刘家的诡谲气氛打破。
调令内容很简单,清水县县令因政绩斐然调到郡中任职,清水县县令空缺,由顾鱼补上。
因为这纸调令下来,整个刘家顿时由诡谲陷入沸腾之中,刘家这些年虽然家大业大,但是出的读书人却是寥寥无几,这寥寥无几的读书人所考取的最高功名也不过是一举人而已,在大乾,任你家业再大,若是出不了一两个官职,那也是为大乾庙堂养的一头头肥羊罢了。
而如今自家的姑爷突然成了本县的县令,这是何等祖上冒青烟的事情,府里下人可不会去探索这纸调令背后隐藏着多少东西,只知道以后自己出门都可以挺起腰杆甚至可以说是横行霸道了。
南疆天高皇帝远,一方父母官的权柄大到超乎外人想象,灭门的县令抄家的太守,这句话用在南疆,最为合适不过。
也是从三日以前开始,刘三女再也不敢对自己相公颐指气使为了,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刘三女摆弄了一下香炉里所剩不多的沉香,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正在沉默思索的自家相公,心底却觉得自家相公越看越好看起来。
顾鲤轻轻叩打着桌面,终于开口打破了这略带压抑的静谧,看了一眼香炉,吐出一字:“茶。”
虽然相公惜字如金,刘三女却满心欢喜,甚至拒绝下人帮忙,自己去伙房挑了一罐最好的年春新茶给相公泡好以后端了上来。
顾鲤接过刘三女手中的托盘茶具,一边倒茶一边和颜悦色道:“站着干嘛呀,做吧。”
刘三女这才小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坐到了顾鲤对面。
顾鲤放下茶壶,把倒好的第一杯茶推到刘三女面前,然后又给自己慢慢倒上一杯,盯着茶盏中的氤氲雾气徐徐说道:“三女,有些话我搁在心里很久了,今日是个机会,便想与你讲讲,给你讲过之后你忘了便好,不需要告诉你父亲。”
或许真是应了那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刘三女听到自家相公这个无理要求之后犹豫片刻后竟然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直接点点头。
顾鲤沉默片刻,在心中整理一下杂乱的语言后方才继续说道:“三女,你嫁给我,我知道你心中的憋屈,刘家在南疆经营了这么多年,不说是根深蒂固但也算是一方豪强,地上的地下的都要给刘家几分面子,这些事情我当然知道,并且,你父亲并非是不顾你委屈硬要把你嫁给我,哪家父亲不疼闺女的,实在是这背后涉及了太多的复杂关系,这种关系我无法三言两句给你解释清楚,我,你,你父亲,甚至整个刘家,在这个关系网上只能按照规矩来,谁都不可逾矩,但我能告诉你的是,既然咱俩拜了天地,那你刘三女就是我顾鱼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会履行我做丈夫的职责。”
刘三女听着顾鲤的徐徐诉说,难得的低下头攥着衣角说不出话来。
顾鲤没有管刘三女的反应,继续说道:“还有件事儿我得跟你说明白了,我这人啊,命贱,命格也不好,算命的从小说我活不长久,所幸遇到了一位天大的贵人,算是间接的帮我改了改命数,八日前来刘家的那些人,便是那位贵人之子的心腹,他们是想来看看我这枚棋子,是否变色了。我通过他们带回去的回答,我相信那位贵人之子收到了,这纸调令就是最好的证明。只是三女啊,在公门里面修行,最忌讳的就是不按规矩来,我这样横插进去抢了旁人的饭碗,以后日子肯定不好过,可以说,我这种捞偏门的,上得快走得险下得快,若是日后我摔个底儿掉,你可以怨我,但我还想提前给你说明白喽。”
刘三女抬起头,坚定的摇摇头,轻声道:“顾郎,不管你信与不信,不论你日后变成什么样,三女都不会怨你恨你,今天你让三女知道了,顾郎不是一介碌碌无为之人,对于三女来说,这便够了。”
顾鲤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眼神也更加柔和了一些,看着温柔可人的刘三女笑道:“前些日子,李捕头带我们请叶师爷喝酒,回去的路上碰到钱县丞的娘子被一群地痞调戏,李捕头三下五除二亮明身份打跑了那群地痞,完事儿以后还亲自把钱县丞的娘子护送回家,回家以后你埋怨我袖手旁观此事,不懂得往前钻营,但你看现在李捕头情况如何了?被前任县令一道令牌发到了林子里剿匪,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刘三女扭捏半晌,最终才柔柔弱弱道:“顾郎你莫生气了,三女知错了,以后三女再也不对你指手画脚了。”
顾鲤摇摇头,捧起滚烫的茶盏一字一顿道:“我没有生气,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事情,不是你表面上看得那么简单,也不是我看得那么肤浅,有些事儿看似不做却得做,那是死忠求生;有些事儿看似能做却做不得,那是自寻死路,这个世道啊,不太讲道理,有时候做就是不做,不做就是做,快就是慢,不知就是道,但是话说回来,若是没有无数个你我这样的小人物,长安那座雄城又是如何能建得起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是没错,但是这么些年来,也正是百姓这一个群体虽然饱受欺凌但却始终没有断绝,这份道理也是我来到南疆之后才悟到的,有些时候啊,推动历史前行的,表面上看是英雄豪杰,但是根儿上,还是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啊。”
刘三女坐在顾鲤对面,只是听着自家相公说话有些云山雾罩,顾鲤也没有指望她能听懂,但是最后一句话,刘三女却有些明白了。
“今晚,我们把洞房补上吧,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