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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愣了一愣,下意识就要追上去,恰逢苏培盛一转头见了她,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倒是巧了,武主子方才发话说正要差人去喊你呢,快进去罢!”。
清明被他如此这般一拖延,再回头看时,那戴着风帽的女子早已经走得远了,只留下一抹青色背影,风衣下摆在风中兀自晃动不休。
清明略略定了定神,赶紧对着苏培盛行了礼,苏培盛受了,清明加快脚步向着堂内走去,正赶上一列上菜的宫女太监们鱼贯而入,她跟在后面进去,倒也无人注意,举目一瞧,见武宁正坐在李格格身边,清明便快步走到武宁身后。
武宁抬头笑道:“来啦?”,却见她脸色异常,微觉诧异,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清明怕被人看出蹊跷,连忙低下头去,不经意间,却赫然见众皇子那一席上,一人正是那日中秋宴结束后,月夜下吹笛的贵公子!
清明一颗心怦怦而跳,见他坐在四阿哥身边,而今始知是皇子身份!不由本能地向武宁身后躲了躲。
十三阿哥作为寿星,正被身边人敬了一杯又一杯,自然未曾注意清明一个小小宫女。
武宁却察觉清明的异常,她疑惑地顺着清明的目光向众皇子那一桌扫去,正好对上了八阿哥的视线。
八阿哥凝视着武宁,眸中神色幽暗,成分复杂,有苦涩,有不甘,有辛酸,甚至好像还有……某种感情?
武宁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一团疑云慢慢升了起来。
不会这么狗血吧!武宁在内心默默地想……
各种言情小说的桥段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男女主角一见钟情、两情相悦、一朝风雨、命运无奈;女主被迫嫁人,虽入候门,心如死水。与旧爱偶然相逢,两相凝望,脉脉无言……
武宁一脸黑线地想到四阿哥说的“你从前性子太冷”云云等,心里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只觉得种种疑惑便似散落一地的珍珠一般,眼下被一根丝线有条不紊地串了起来,轮廓愈加明晰。
耳畔有人轻声咳嗽了一声,武宁身子一震,猛地回过神来,见是珠棋小心翼翼地为她上了一碗蟹黄豆腐羹,又送上雕花银质调羹道:“主子小心烫。”,边说着,边抬眼,带了几分警醒看了武宁一眼。
武宁被她一提醒,一抬眼,正看见桌子对面福晋静静看着自己,不知道之前已经观察了多久,武宁背上一寒,珠棋随即依旧退到身后。
武宁接过调羹,在那豆腐羹中默默舀了一勺,心里想着心事,浑然不觉那豆腐羹已经被自己的勺子弄得不成样子,李格格扯了扯武宁的袖子道:“武姐姐,不是这么吃的。”,武宁回过神来,赶紧送了一口进嘴。
蟹黄肥美,满口生香,武宁用帕子捂住嘴,轻轻吹了几下,心里打定了主意——珠棋是跟着自己从娘家过来的人,况且看方才她的表现,她一定是知道从前的情形的,便从她身上入手罢!
宴罢,众人各自散去,门前又是一阵车水马龙,喧闹不休,好不容易待得各人各处歇下,府中一片寂静,只有武格格的院子里还留着一丝灯光,那灯光晃了晃,又被人挑了灯芯,拨弄得光亮越发强了。
武宁将所有的人刻意差使了开去,只留下了珠棋一人。
“珠棋。”。
“是,主子。”。
“我说过,我前阵子那场大病好了之后,头脑中一片混沌,很多从前的事情都记不清了。”。
“主子,您这是多劳神了,还是得多休息,养养心……”。
武宁骤然出声打断了珠棋的话,冷声突兀道:“八阿哥从前待你如何?”。
这一声问得莫名其妙而突然,武宁在心里想:就是诈你一诈!
珠棋听了这话,骤然抬头,惊惧得一张脸都失了血色。
她呆怔了半晌,惶惶然地跪下,将额头抵在地毯上,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响头,方抬起身来,脸上不复平时的轻松模样,只是慢慢道:“奴才斗胆,恳请‘小姐’,以后千万千万莫要再说这样的话!千万莫要再提这事!”。
武宁听她对自己的称呼从“主子”变成了“小姐”,显然是回到了往日的闺秀时光——武氏还未嫁人,在娘家的那段日子里。
又见珠棋听自己提到八阿哥时,反应居然如此强烈,更是断定了自己的猜测:从前的“武格格”和八阿哥之前定然认识!并且绝不止是“认识”这么简单。
背后或许还有故事。
武宁觉得自己隐约看见了海面下那巨大的冰山。
怪不得从前的“武格格”进了府里对四阿哥那般冷淡!怪不得别人费尽心思讨好四阿哥,“武格格”却独居一处,不问红尘世事!怪不得香粉盒子和胭脂盒子都落了灰!怪不得服色全是寡淡得紧的!
武宁想到了后期“八贤王”在夺嫡失败后的悲惨下场,一时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由宗室亲王降为民王、削去其所属住领,随即又革除王爵、囚禁于高墙之内,并将其名字改为\"阿其那\",最后身患呕吐之症,不进饮食,死于狱中!
武宁从飘忽的思绪中回到眼前,望向跪在地上的珠棋,淡声道:“你起来吧!”。
珠棋唯唯诺诺地起了身,忽然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主子!奴才求您了!方才的话可莫要再提,主子您得……一辈子将它咽下去!否则,您、老爷、还有夫人的性命……”。
她说到这里,哽咽着说不下去了,眼里含了两泡大大的眼泪,忽然一滴滚落了下来,直摔在旗装领子上,变成了好几瓣。。
武宁慢慢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家主子不是那么没轻重的人,难道你还没数么?起来吧,地上凉。”,又见珠棋脸上已经花得不成样子,便从胸口取了条帕子,上前帮她擦了。
珠棋受宠若惊,连忙接过帕子道:“奴才自己擦,莫要脏污了主子的手。”,武宁上前伸手要拉着她在床沿坐下,珠棋赶紧道:“奴才不敢。”。
武宁手上微微加了劲道:“你别把我当武格格,只把我当你家小姐。”。
珠棋眼中闪现了一丝暖意,仍旧是不敢坐下,犹豫了半晌,拿捏着在床尾的矮榻上坐下了,仰头望着武宁。
武宁也不勉强她,起身将那灯吹灭了,借着窗外一点薄冷的月光慢慢摸索回床边,坐下,这才道:“长夜漫漫,你将从前的故事讲给我听罢!”。
珠棋的头几乎低到了胸前,说话声音近似耳语,武宁屏气凝神,才听见她道:“主子您真的不记得了?从前您和八阿哥……早就认识了,老爷夫人其实也是知道的。听闻八阿哥还特意去求了宫里娘娘,想让主子嫁过去,可是……”。
武宁低声道:“阴错阳差,我却被指到了四爷府上,是么?”。
珠棋低低道:“到底中间是怎么回事,奴才便不知道了,总之主子最后是被指给了爷。主子听了这消息,当时就晕了,后来足足病了一个月,虽然是养好了,可这些年,身子总是弱的……”说到后来,珠棋转过头去又抹起了眼泪。
武宁默然半晌,道:“所以,我刚进府的时候,对四爷很冷淡,就是这个原因?”。
珠棋点点头道:“奴才口拙,不会说话,但是看人的眼色还是有的。奴才觉着,四爷一直是很喜欢主子的,主子却对四爷那样冷淡,俗话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主子一直冷冰冰地对着四爷,爷能不心寒么?”。
武宁凝视着眼前的一片黑暗,慢慢道:“所以,爷渐渐地就不来武格格居处了。”。
珠棋点点头,随即意识到在黑暗中,武宁未必看得见,便应了一声,声音中又多了几分欢喜:“幸好主子这次大病回娘家,回来以后整个人倒像是想开了,也会主动去四爷眼前,奴才眼瞅着现下,四爷往主子这里跑得越发勤,奴才也替主子高兴!”。
武宁喃喃道:“想开了……”。
珠棋抽了抽鼻子,笑道:“主子再添把劲,像宋格格那样,也给爷怀个孩子,这一辈子地位就算站稳了,便是福晋那儿也不能拿主子怎么样……”。
武宁心不在焉地听着,生孩子这件事对她来说还太遥远。
她眼下想知道的,是更加详细的内情。
武宁打断了珠棋对未来的美好畅想,斩钉截铁地道:“你把我和八阿哥的事,再说细一点,从一开头说。”。
珠棋变色:“主子……”。
武宁知道她想说什么,抬手阻止:“你听我说,有的人就是这样的死心眼,心里存了一个结,没打开便一直会在原处纠结,所以索性让我清清楚楚看透彻了这件事,往后死心塌地向以后看,好好谋划将来。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往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大抵那句“向以后看,好好谋划将来。”打动了珠棋,她抬眼望了一眼武宁,武宁攥住她的手,几乎是哄诱地道:“说吧!过了今夜,一切便逝水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