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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词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西边橙红的霞光渐褪,露出其后深蓝纯净的天色。她从行李箱里找出一身轻便的衣服换上,看见那枚跟了她多年的打火机,拿起来揣进口袋,脚步轻快地下楼。
厨房里飘出食物的香气,姜词走过去,却见梁景行挽着衣袖,正在炒菜。
姜词晃到他身边,探头往锅里看了一眼,又见旁边有切好的黄瓜,伸手拿了两片。
“再炒个菜就能开饭。”梁景行看她一眼,“饿了?”
“有点。”她嚼完黄瓜,从兜里掏出打火机,“这个还给你。”
梁景行往她手里看了看,笑道:“原来是你拿去了。”
“嗯……”她陡然意识到,相处了大半天,梁景行还一支烟都没抽过,“你现在不抽烟了?”
“戒了。”
姜词点头,“戒了也好,这么难抽的东西,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
梁景行手一顿,“你试过?”
“试过,就大半年。”姜词伸手环住他的腰,声音渐低,“……控制不住,想你的时候就想抽烟。”
梁景行目光沉沉,“……傻姑娘。”
“那你为什么戒了?”
锅里发出滋滋的声音,香味一阵一阵翻出来,顶灯乳白色的光似给一切罩了层柔和的滤镜,便听他沉声回答:“不知道要等多久,我得老得慢一点。”
姜词一怔,顿觉喉咙一梗,“……你不老,一点也不。”
“我已经大你十二岁,占了这么大便宜,以后不能走太早,多陪你几年。”
“呸呸呸!你说什么呢!”姜词立即打断他,“刚在一起你就说走的事,成心的吧?”
梁景行笑了一声,“行了行了,你松手,菜要出锅了。”
姜词松开手,瞪着梁景行,眼里起了雾气。梁景行侧身捏了捏她鼻子,低头亲她一口,“你知道我这人想得比较多,真不是故意的,乖,别生气。”
姜词紧咬着后槽牙,“放狠话谁不会,你以为我在乎吗?四十年,四年,四天,四小时,我既然决定跟你在一起,怕什么分开?”
“我知道,”梁景行腾出一手,用力抱住她,“我错了,以后再不说这样的话。”
过了片刻,姜词瓮声瓮气说:“梁景行,菜糊了。”
“……”
吃过饭,梁景行问她要不要出去逛一逛,姜词实在累得慌,外面热,出门又要出一身汗,便提不起兴致,“我还是歇一歇吧,明天得去拜访陈老师。”
思及此事,她便觉得忐忑。
梁景行安慰道:“放心,陈老师现在火力全集中在我身上,我去一次他骂一次,说我为老不尊。”
姜词哈哈大笑,“他真这么说?”
“嗯,”梁景行也跟着笑了,“还说好白菜给猪拱了,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还有什么,祸起萧墙……”
姜词笑不可遏,“那你还一次次去,不是上赶着找骂吗?”
“骂也得去,他担心你,我得时不时去汇报情况。”
姜词低垂目光,“对不起,当年留了这么一个烂摊子。”
“陈老师也是怕你荒废才华,如今既然事业起步,没有偏离他帮你规划的道路,倒也不会真的怪你。”他见姜词仍不放心,“要不我陪你去?”
“不用,”姜词笑了笑,“我当年都有勇气走,现在还怕没勇气回吗?”
第二天,姜词拎着梁景行赞助的一盒子武夷大红袍,上门请罪。
陈同勖正在绷画布,听见门口清清脆脆的一声“陈老师”,扭头一看,顿了几秒,当即扔了手里的东西,低哼一声起身往楼上走。
姜词摸了摸鼻子,走进画室,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放到一旁,拾起地上的布画钳和小锤。
陈同勖坐在楼上屋里生了会儿闷气,起身出来,却见姜词正举着锤子,一粒一粒地往内框上钉钉子。
以前这活儿也都是她干,她认真细心,动作又灵敏,绷出来的画布松紧适中。
陈同勖静静看了一会儿,突然出声,“还晓得回来。”
姜词吓了一跳,锤子差点砸着指头,立即抬头看向陈同勖,“陈老师……”
陈同勖一摆手,阻止她的话,从楼上缓缓下来,“接着绷。”
姜词张了张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绷完之后,又细致地抹了三层乳白胶,搁在一旁通风,等着干后打磨。
陈同勖见她动作熟稔,确实一点没忘了这些基础,气也消了几分,但仍是板着脸,问她:“这几年画了多少画?”
“最忙时候能保持一个月一幅。”
“题材呢?”
“静物、人物、风景都有练习,日常没有灵感的时候,还临摹了一些教堂里的宗教画……”她观察着陈同勖的表情,小心翼翼问,“……老师,我都拍照了,您要看看吗?”
陈同勖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姜词便飞快掏出自己的手机,一张一张翻给陈同勖,边翻边介绍,“……这是在米兰采风回来画的……这张是看了俄罗斯基洛夫芭蕾舞团的演出……”
陈同勖一一看过,见她确实未曾疏于练习,画力较之以往又有了十足的进步,面色稍霁。自打姜词那画拍卖出去,且与西秦画廊签约的消息出来之后,便有许多书画界朋友打来电话向他道贺,说是名师出高徒。
陈同勖既惊又怒,惊的是姜词一战成名,怒的自然还是她和梁景行闹出这么一档子事儿,又不告而别。
姜词见陈同勖神色稍有和缓,立即收了手机,诚恳道歉:“陈老师,三年前我意气用事,让您担心了。”
陈同勖低哼一声,“我担什么心,翅膀还没硬就想飞,压根不把我这个当老师的放在眼里,枉费我替你安排好了路,为了这么一丁点小事,自毁前程!”
姜词一言不发,垂头恭顺听着。
“走便走了,三年来连条短信都不发,所谓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我虽不是你父母,但当你了十多年老师,问问你的音讯不过分吧?”
“我错了。”
“还知道错,我看你是理直气壮得很!”
陈同勖训够了,见姜词低着头模样乖乖巧巧,一时也解了气,“……你在外受没受什么委屈?”
姜词一愣,鼻子发酸,急忙摇头,“没有,没受任何委屈,一路都遇到贵人提携。”
陈同勖走到窗前,检查画布上乳胶是否干了,“你和梁景行……”
“也挺好的。”
陈同勖看她一眼,“真喜欢他?”
姜词点头。
陈同勖叹了声气,未曾想自己当年所言一一应验,这孩子,到底还是得为情.爱吃上些苦头,“你喜欢我也不说什么了,他还是有心,你走了三年,他就找了三年。基本每个省都跑过,只要有点风声,二话不说就过去。所以你现在既然回来了,以后也别折腾了,惜福吧。”
“我知道。”姜词垂着眼睛,心里似坠了块石头,一时沉甸甸的。
过了一会儿,她拿过自己带来的茶叶,“陈老师,这是我用这回拍卖的钱给您买的一点茶叶,这东西不好得,也没弄到多少,您就当尝个新鲜吧。”
陈同勖瞟了一眼,又板起脸,“你今后用钱的地方还多,别搞这些有的没的。”
姜词知道陈同勖这回是假生气,他这人嗜茶如命,嗜画如命,如今有上好的大红袍在跟前,哪里真会不高兴。她笑说:“我现在亲人就剩您和梁景行,哪还有什么地方花得上钱。一点心意,您别嫌弃。”
陈同勖“勉为其难”地收下,“我上午画要起个头,暂时不陪你,改天去我家里吃饭。”
姜词应下。
陈同勖瞥她一眼,又叮嘱道:“平时没事多画画多学习,还年轻,事业为重。”
姜词过了陈同勖这一关,心里一块大石便落了地,出门便给梁景行打了个电话。
梁景行笑说:“你打个车来我公司,下班了跟我一起去陈觉非家里吃饭。”
“……谁家里?”
“陈觉非,我姐姐家。”
“……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
“唔……我怕尴尬。”
“这就怂了?”梁景行笑了笑,“没事,我姐性格很好相处。她当年能违背家里的意思,下嫁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比我俩有见识多了。”
这事儿,姜词曾听梁夫人说过,想了想,便说:“……好吧。”
“那行,我等你。”
趁着挂电话之前,姜词又赶紧问:“陈觉非还没回来吧?”
“刚毕业,回来了,在他爸公司实习。”
“……你怎么不早说?”
梁景行笑了,“你还怕他?他怕你都来不及。”
这话姜词爱听,嘻嘻一笑,挂了电话。
到了公司,刘原来前台接她,往办公室去的路上,瞅着她欲言又止。姜词被他盯得不自在,停了脚步,挑眉问道:“你有话想说?”
刘原一脸尴尬,“那个,姜小姐……”
“叫我姜词吧。”
“唔……”刘原挠了挠头,“上回你看见的那个,别误会。谈小姐和梁哥就是普通的合作关系,梁哥很烦他的。”
姜词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他很烦她?”
刘原仰起头,“我跟在梁哥身边这么多年,这点都看不出来,那真是白干了。”
姜词点头,“没事,我知道,我相信梁景行。”
刘原张了张口,却觉所有的话似乎也无必要再说,这么多年,他虽然仍是不擅长跟姜词打交道,但也知道这女孩在某些方面其实分外洒脱,“唔……还有一件事儿,是我工作失误,你别怪梁哥。”
“什么?”
“你曾经给梁哥寄了副画,就是画着桃花的那个,”他见姜词点了点头,有些局促,“……那画,你走的那年年末才找到。”
姜词一愣。
刘原摸了摸鼻子,“要是梁哥早一点看见……”
“没事,”姜词笑了笑,“一样的。”
虽阴差阳错,兜兜转转,绕了些远路,最终还是顺利抵达,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