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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音山不算高,但是雾气长年累月久久不散,这也是为什么世人都觉得落音山与仙人有关,便频频来此上香的缘故。荆凉夏沿着窄窄的小路一路慢悠悠地拖沓前行,湿润的草地沾着稀泥糊湿了鞋底,荆凉夏蹙眉提起裙摆,一步一步地踏在草地上,走得极慢。
正欲歇息一番,忽然远处一阵悠扬的箫声传来,空灵婉转,好似青鸟传音,又似凤鸣鸾歌,轻扬地回荡在落音山之间。
真是摄人心魂的箫声啊……
箫声愈见清晰,吹箫者似乎已经习练已久,每个音调都恰到好处游刃有余。那箫声仿佛吹散了落音山的层层迷雾,唤来了久久不见的明日清云,让人心情倍感愉悦。
荆凉夏打消了先去找吴妈妈的念头,估计有这会功夫,吴妈妈还要缠着一众大师给她解签开光吧。
荆凉夏顺着箫声源头快步走去,似乎那吹箫之人很是能读懂自己心事一般,抑扬顿挫的箫声愈见明快,荆凉夏的步伐也愈来愈急。
好似追雾一般,荆凉夏快步走在湿凉的迷雾之间,不多时,只见前处一个红顶亭台赫然立于面前,亭台之中,一个身形修长的年轻男子侧身背对着自己。他身着一袭青蓝色浮云纹长衫,高冠垂带,手中一管六孔竹箫,面上表情在轻雾中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荆凉夏放慢了脚步,怔怔地盯着面前的吹箫之人,一管竹箫,吹尽愁伤。
小心提着裙摆,脚步轻轻,荆凉夏探着头看着那人,略略踌躇,便高声道:“落音山风景绝秀,这位公子一管竹箫就能吹散这山间轻雾,小女子很是佩服!”
话音刚落,只见面前墨衫之人骤然停了箫声,慢慢转过身来。
待看清此人,荆凉夏脸一黑,二话不说,掉头就走。还未迈出几步,那人轻扬着声音道:“荆姑娘怎么如今见到韩公子,不如初见的那番热情了?”
荆凉夏一听,忿忿转过头,道:“韩公子也不如当初那番殷勤献媚了!”
韩谕勾起一抹笑意,收起手中的六孔竹箫,慢步走来,待来到荆凉夏面前,韩谕低头轻声道:“杀个鸡就殷勤献媚了?你有什么地方能让本世子献殷勤了?”
“扮作送柴的人来后厨,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荆凉夏白了韩谕一眼。
“那日不过是帮了一回忠叔而已,他腿脚越发的不好了。”韩谕看着荆凉夏,认真道。
“一身布衣,谁信你是帮忠叔送柴的,难道你还回去换了一身衣服不成?”荆凉夏瞪了韩谕一眼,便一把推开了他,抬脚便想离开这鬼地方。
谁知还没踏出一步呢,韩谕突然紧紧拉住荆凉夏的胳膊,将荆凉夏拖到了自己怀中,荆凉夏惊慌地抬头,却紧紧对上了韩谕的双目,那双黑眸犹如一潭深不可测的湖水,看不真切他在想什么。
“我爱干净,若是弄脏我的衣袍,岂不是得不偿失呢。”韩谕轻轻一笑,眼中平静。
荆凉夏咬着嘴唇,眯眼冷哼一声,便悄不作声地抬脚往韩谕的脚背重重踩去,韩谕吃痛,手中一松,荆凉夏趁势挣脱出韩谕怀中,冷冷看着韩谕道:“你有病吧?”
“不错,而且病得不轻,还有人跟我说,我是个药罐子,活不久已了。”韩谕戏虐地笑道,直笑得荆凉夏觉得毛骨悚然。
这家伙居然把自己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又给重复了一遍,还特意强调了“有人”跟他说,看来韩谕还是个记仇的人。
荆凉夏突然盈盈一笑,俯俯身,很是有规矩有礼数地看着韩谕,韩谕不解地看着荆凉夏这幅模样,也不知道她做这礼数又是要干嘛。
“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嘴碎,随意说的,你别往心里去,你一个堂堂晋王世子,跟我一个小丫鬟计较什么,我还要靠你家的工钱吃饭呢,若是得罪你了,我不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荆凉夏嘻嘻一笑,两眼弯成月牙状。
韩谕听了这番说词,本来勾起的嘴角更是荡起了更深的涟漪。他忽然凑近了上来,一把拉过荆凉夏,将嘴凑到荆凉夏脸颊旁边,荆凉夏见韩谕这个动作,本能地伸手就要推开他,却不想韩谕似乎知道她要干什么,抬手紧紧握住荆凉夏的手腕,冷笑了一下。
韩谕慢慢将嘴凑到荆凉夏耳边,冷声道:“你来世子府,到底是什么目的?”
荆凉夏顿了一下,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来你这世子府,本就不随我愿,我根本不图你世子府什么东西。”
说罢,荆凉夏推开韩谕,狠狠瞪了他一眼。
“不随你愿,那你为何来世子府?”韩谕深锁眉头道。
“那是因为......”荆凉夏刚一开口,便立刻住了嘴,幸好没说出画卷一事,这个韩谕与京兆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是信口而出,谁知道会引来怎样的祸事呢。
“因为什么?”韩谕眼中精光一聚。
“因为我缺钱!我家房子塌了,我要修屋子。”荆凉夏没好气道。
“就是因为这个?”
“还能因为什么?我干嘛要骗你,我本来就缺钱,我家房子也确实塌了!”
荆凉夏说完,丝毫不理会韩谕到底信不信,便绕开他往落音寺大殿前去。
荆凉夏一走,韩谕也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中间隔了两丈之远,一袭柔嫩鹅黄,一袭深冷青蓝,不紧不慢地沿着后山的上山路,一路无言地走着。
真是阴魂不敢......
荆凉夏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勾笑的韩谕,翻了个白眼,又转身不声不响地继续向大殿走去。
待来到了大殿前,只见吴妈妈正缠着一个身披袈裟之人,定睛一看,正是刚才被自己误认为是天人大师的老和尚。
老和尚拿着一块金腾腾的金牌,口中念念,花白长胡几乎掩去了半张面孔。
原来寺庙卖这种随缘之物,真的是不分时代场合啊。老和尚轻声道了一句什么,纵然荆凉夏离得远,可是根据老和尚那口型,也分辨出来老和尚要的银子数目,应该是“三两”。一个破金牌子也能卖三两银子,荆凉夏不免有点为吴妈妈不甘。
吴妈妈正欲掏出钱袋,荆凉夏赶忙上前拦在吴妈妈身前道:“我们家公子说了,不要这护身符。”
吴妈妈见荆凉夏冷不丁地突然□□来一脚,顿时恼怒,她一把推开荆凉夏,低声道:“这可是济光大师的开光护身符,好不容易给公子求上一块,你跑来捣什么乱!”
吴妈妈说完,又加了一句:“若是等得不耐烦了,你先下山去,忠叔他们已经在马车那处等候了。”
荆凉夏一把按住吴妈妈拿着钱袋的手,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老和尚,道:“济光大师都不认识我是谁,又何谈开光加持,若是佛祖得知,你欺骗百姓,拿这披了一层金皮的石块来凑数,未免也太过贪心吧!”
老和尚一听,花白胡子微微颤着,他苍老的声音微怒道:“小女娃莫要信口雌黄,贫僧怎么识得你是谁,若是能一口报出你的名号,贫僧早已功德圆满了。”
荆凉夏撇撇嘴,正欲还口,缺不想韩谕一把抓住自己胳膊,直接把她从吴妈妈面前拽走了。
“这个附身符是个幌子,敛财才是真的。”荆凉夏回头对韩谕一本正经地说道。
一个德高望重的大师,行小人之举搜刮香客钱财,如何做这落音寺的僧人!
“吴妈妈,请下这护身符。”韩谕不理会荆凉夏的跳脚,侧头看向吴妈妈,“对了,这个丫头,我带她回府,不用等她了。”
韩谕说完,手稍稍用力,便钳着荆凉夏的胳膊,朝下山路拖去,荆凉夏挣扎几番,还欲辩解,却看见韩谕警示的一眼,便悄悄闭了嘴,任由韩谕拽着自己朝山下走去。
走了得有一柱香的时间,荆凉夏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明明知道那护身符是个包金的石块,还卖那么贵.....”
韩谕回头看了她一眼,沉声道:“落音寺乃皇家寺院,如今国库空虚,如果不用此方法聚敛钱财,如何充实国库,如何兵强马壮?”
“我只知道民乃国本,国富才兵强,兵强才民安,民安才高作,如今西楚国皇帝不抓那些贪官污吏,不从根本解决问题,却用这种方法来敛财,就是明君吗?”荆凉夏愤愤道。
韩谕似乎没想到荆凉夏会说出这么一番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被人听到了,她一个小小的丫鬟,死个十次都不为过。
“这种话,不要再说了。”韩谕深深看了她一眼,便继续下山。
荆凉夏努努嘴,不满地跟着韩谕,一路踢踢跶跶。二人一路无言,走了许久,才来到山脚。
“饿吗?”韩谕忽然回身问道。
“饿!”荆凉夏没好气地回道,若是现在牵来一头牛,她说不定能直接啃上一大口。
“去吃饭。”韩谕说道。
“我不跟骗子去!”荆凉夏扭头就走。
韩谕一把拽住她胳膊,有些好笑道:“我如何是个骗子了?”
“你不是说你是书生吗?你不是要考取功名吗?如今你摇身一变成了我主子,我还要抱你大腿不成?”荆凉夏甩开韩谕。
“我可从没说过我是个书生,你自己给我安的帽子,却怪到我头上。”韩谕轻笑道。
荆凉夏一愣,回想起来,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算了,看他态度诚恳,也不像是个有花花心肠的人。现如今还是先紧紧抱住韩谕的大腿比较好,若是能随他进京兆府,岂不是八幅画卷就可以囊入怀中了。
“一碗阳春面。”荆凉夏抬起头,很是灿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