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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盈上车,将一摞子书往自己与穆世勋中间一搁,揉一揉发酸的肩膀,叹口气:“你怎得老是阴魂不散,就不能让我稍微清净一下么?”穆世勋不理会莫盈的嘲讽,直截了当:“白静江现在对你已是失望透顶,你不趁此与他划清界限,又是作何想法?”莫盈沉下脸来:“原来我还得感激你把我吃避孕药的事儿抖给白静江知道?穆世勋,这本不在说好的计划之内!”
“若是照你的方法,你和白静江只怕今生今世都脱不了干系,或者说到底,即便他背叛你在先,你却仍眷恋着他是以下不了狠心。。。”穆世勋看着莫盈,目光闪烁:“但你既然与我已有了协议,就必须快刀斩乱麻,如果你舍不得斩断,那便由我来替你斩断!”莫盈有些不置信地瞪着穆世勋,咬牙道:“你明知让白静江发现我吃药,我会得到怎样的下场,你却仍设计害我!如今,你非但一声歉意没有,且还理直气壮地质问我的不是。。。穆世勋,你。。。你混账!”
穆世勋闻言脸色微变,缓缓道:“白静江。。。伤得你很重?”莫盈听得穆世勋明知故问,不怒反笑,一句话说得露骨:“若非他手下留情,我早就死在chuang上了。。。怎么,周嫂没同你仔细汇报吗?”
车内的气氛陡然变得沉闷而紧张,穆世勋本是棱角分明的轮廓此刻犹如雕像一般冷硬,副驾驶座上的郑副官暗捏一把冷汗,瞄了眼后视镜,只见穆世勋侧首看着莫盈,而莫盈却随手翻起书来。
隔了好半晌,穆世勋方又开口道:“我留你一命,是要你同我合作,你若是继续同白静江纠缠不清,我又怎能吊出那条大鱼来。。。我大姐一直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你不是不知,倘若被她知道你不肯合作,我就再也没有理由拦她了。”说着顿一顿,又道:“白静江是神通广大,但穆家亦不容小觑,莫盈,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懂得关键时刻自己的命就得好好攥在自己手里,倘若一味倚靠他人,迟早失望——更何况白静江已与姜敏琪订婚,姜厅长不是傻子,早已将白静江的私人关系调查地清楚,外头知道你同白静江来往的虽不多却也不少。。。不瞒你说,穆白联姻之所以失败,并不全因白凤殊撒泼捅了二哥一刀,而是白帮目前局势不明,穆家恐受白静江牵累,便以此为借口退而观望。”
莫盈闻言顿时想起前些日子白静江受的伤,不由追问道:“白帮果真出事了?”穆世勋见莫盈神情专注,心中不由一沉,别过眼去:“白帮关系错综复杂,向来是外表平静,暗涌不断,最近有传言道,之前白帮内乱的真正罪魁祸首乃是现任帮主白静江,说从头到尾都是白静江一手操控,害死秦爷、嫁祸伍伯、谋夺帮主之位。。。估计这也是为何白静江突然与姜敏琪结qin的原因,如果有了姜厅长做靠山,即使他这个帮主被推翻了,他也有东山再起的筹码。。。莫盈,兴许在不久之后,白静江就将自顾不暇,你以为他还能护你到什么时候?你以为,他还会护你到何种地步?你自己想清楚吧。”
莫盈没做声,两片扇子似得的眼睫毛一颤一颤,慢慢地垂下头来,如瀑乌发垂在肩旁,颈后隐约露出一片未褪的淤青,穆世勋等不到莫盈的回答,便又转过头来看她,视线正巧落在那一片淤青上,瞬间眼前一阵恍惚,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想解开那颗扣子看个究竟,莫盈惊觉,飞快往后一缩,戒备道:“你要干什么?”穆世勋自觉失态,脸上微微一热,不由转头望着车窗外,那一排排如掠影般倒退的梧桐树。
莫盈跟白静江之间发生过什么,周嫂自会一五一十向郑副官报告,只是郑副官在向穆世勋汇报的时候,抓大放小省略了不少细节,但穆世勋何许人也,光看郑副官躲闪的神情便猜出大概,然而,即使故作不知,当事实真的摆在眼前,仍不免内心刺痛,放在膝上的两手微微颤抖,情不自禁攥成了拳头,面上则挂着淡淡的不经意——他就是这样,既不能完全对她狠心,又不能完全对她倾心,于是,这一颗心便如一片无根的浮萍,始终漂来泊去,不得安宁。
今日车如流水马如龙,郑副官放慢了车速,穆世勋看着莫盈一页页翻着教科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认真摸样,不由轻轻叹口气,像她这样刚烈倔强又决绝的女孩子,落在这潭泥淖里就注定要遍体鳞伤,若是生在普通人家,一心向学,无欲无求,等长大后找个好人家嫁了,纵是平凡淡泊但却得以安稳宁静。
“白静江送你参加圣约翰跳级试,便是叫你留在北都,安心念书,做他眼皮底子下的金丝雀。”穆世勋取过莫盈手里的书,只见是《美学漫步》,一边翻阅一边开口道:“我原以为,白静江一旦发现你吃药,就会跟你一拍两散,却不料他看起来随便,实际上竟是个执拗的性子。。。也不知他打算硬撑到什么时候,下一步又准备如何做?”
“这话不该问三少自己么?说起来还不是三少估错了白静江的个性——即便知道了我吃避孕药,不愿替他传宗接代,即便此刻他心里恨死了我,也不肯跟我断个干净,非要拖着我,大家不好过。”莫盈斜睨穆世勋,语带讥诮:“不知三少下一步又准备如何?说起来我与白静江一样,都是表面与内心差异甚大的那种人——他看着是笑脸迎人实则吃人不吐骨头;而我则是看着聪明伶俐实则半毛不懂,所以还烦请三少提前知会一声,赏我个心理准备,以免我拖了您的后腿。”
穆世勋脸色微变,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道:“我知对于这件事,你是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的。。。但你背着他吃药,凭他的敏感,就是没有我,他迟早也会觉察出来,到时结果有何不同?莫盈,你不过是在迁怒我。”莫盈挑眉:“哦,是么?我还以为是我太大意了,否则,连你也不会知道呢。”穆世勋动了动嘴chun,终于放弃辩解,莫盈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正如她言下之意,王护士和周嫂都是穆世勋的人,她拿了药,把药藏在什么地方,都瞒不过穆世勋,她的药瓶本在白静江送她的淡孔雀蓝底纹嵌暗红水晶搭扣钱包里,那是白静江最不会去翻动的东西,可那天药瓶却出现在浴室的隔板上,被白静江抓个正着,不用说,自然是王护士将她讨避孕药的事告诉了穆世勋,穆世勋令周嫂趁她不备将药瓶换了地方,故意让白静江发现,其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和白静江关系破裂,然后——
“万一你的计划行不通呢?”莫盈问:“万一我对斋藤而言,已成为一颗弃子了呢?”穆世勋道:“我虽不能百分百肯定,但这是目前唯一机会,毕竟,他们用过同样的法子,利用你母亲接近我二哥。”莫盈又问:“话说你到现在都没告诉我,我母亲偷的是什么?”穆世勋道:“我说过,我也不知道。”莫盈冷笑:“你是信不过我吧!”
“我叫你跟白静江分手,你这样心不甘情不愿,我怎能告诉你更多?我怎知你不会临阵倒戈,将我的情报出卖给白静江?”穆世勋扫了莫盈一眼,语气终于流露一丝涩意:“所以,你若是想从我这里获得情报,首先得跟白静江断地干干净净,让我信得过你才行。”
莫盈懒得跟穆世勋费chun舌,索性闭上嘴巴,车子开过忠民北路,途经红枫戏院的时候,穆世勋突然道:“你成日待在家里也没意思,反正都考完试了,不如听一场戏,放松一下?”说着将一张票子塞进莫盈手里,莫盈狐疑地看着穆世勋:“你又想玩什么把戏?”穆世勋也不避讳,开门见山道:“红枫的台柱即是白静江的红颜知己金芙蓉,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你难道就从未好奇过么?”莫盈蓦地想起住院时候收到的那一束洒满金粉的芙蓉花,顿时胸口一堵,闷声道:“一点也不!”穆世勋瞥了莫盈一眼,继续道:“今晚金芙蓉演《碧玉簪》,一般而言,只有白静江出席的时候,她才会唱那出戏。”莫盈手心一紧,票子便被攥成一团,面上仍是不咸不淡:“穆世勋,你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对看戏没兴趣,我要回家!”
“随你的意,横竖票子在你手上,你撕了也成。”穆世勋令郑副官靠边停车:“前头就是宋医生的诊所,现在时候还早,你去做个身体检查。”莫盈一怔:“我没什么要检查的。”穆世勋剑眉一拧,加重了语气:“你是个女孩子,既然受了伤就必须看医生,这没什么好讨价还价的。”莫盈这才反应过来穆世勋指的是什么,脸上禁不住有些辣辣的,刚想反chun相讥一句‘不用你假惺惺’,却在触到穆世勋眼神的刹那住了嘴,穆世勋也突然意识到什么,避过莫盈的视线,将头转向另一边,这时莫盈已跳下车,径自往宋医生的诊所去了。
穆世勋目送莫盈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那抹倩影没入人群,他仍是一瞬不瞬盯着前方,半晌听得郑副官轻咳一声,方才恍然回神,吩咐道:“回大公馆。”郑副官松口气,一边叫车夫掉头,一边笑道:“三少今儿回地可早啊。”穆世勋捏着太阳穴,低低‘嗯’了一声:“有点累了。”郑副官闻言禁不住一愣,三少在他眼里,从来是百炼精钢铁打一般的人,何曾听他说过一个累字?
那边厢,莫盈踌躇片刻,还是决定去一趟诊所,倒不是为了看病,而是她在这里与大部分人都不qin近,却对宋医生一直存着一份尊敬和感激,上次离开地匆忙没能来得及道谢,这会儿便起了探望之意。
宋医生的诊所坐落于华飞路,离忠民北路并不远,开车五分钟,慢步走个十几分钟也到了,他虽是英籍华侨,但在中国居留了十几载,医用外国执照和中国执照一应俱全,原先莫盈以为这家私人诊所与济慈医院一样隶属于穆氏,后来听王护士说才知,宋医生的诊所不曾花过穆氏一分一厘,全是宋医生亲历亲为一手操持的成果,莫盈听了心中更是肃然起敬。
莫盈站在街对角,看见诊所门外挂了午休的牌子,便转到大马路上一家老字号松饼店,挑了宋医生喜爱的海棠饼和海苔酥,又买了糖炒栗子和桂花糕,两手沉甸甸地回到诊所,正逢值班护士小邱推门出来,小邱曾在特护病房里照顾过二少,因而认得莫盈,一听莫盈是来探望宋医生的,便将她让进了宋医生的办公室。
“王护士随宋医生早间出诊,这会儿也许在外边吃过饭再回来。”小邱笑道:“莫小姐还没吃过吧,正好我要去买饭,隔壁小店的红烧排骨饭不错,要不要也给你捎一份?”莫盈道:“不用了,我早餐吃得多,现在还不饿,你去吃饭吧,不必管我了,我就在这里等宋医生就好。”小邱给莫盈倒了茶水便去了。莫盈环顾宋医生的办公室,约莫三十平米的空间,四方整洁,窗明几净,书架上分门别类排放各种医书,纱帘后是一张问诊临chuang,雪白被单上印着一个大大的红十字。
莫盈拉开椅子坐下,拿杯子的手不慎一滑,泼了半杯茶水在桌上,她连忙掏出绢帕,一手拎起被沾湿的书本,一手擦水渍,所幸反应够快,那本书只湿了表面,待擦干桌子,她信手一翻,发现书里夹着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里,一双母女相qin相爱地搂在一起,容貌七分肖似,气质却大有不同,前者成熟婉约,后者神采飞扬,正是莫小棉与莫盈的合照。
莫盈记得分明,这张相片本是放在莫小棉房里的chuang头柜上,那夜,她在莫小棉的房里逗留,意外遇上对莫小棉思念成狂的穆世棠,穆世棠将她错认,千钧一发之际,相框落地而碎,穆世棠幡然惊醒,仓皇离去,而后她就得了肺病,一路病如山倒,根本无暇留意到,房里少了一张照片。
那时,最先来过家里的,便是宋医生。
她曾在以前那位莫盈的日记里读到,莫小棉是与一位英国华侨生下莫盈,而王护士也说过,宋医生早年留洋海外,遇到一位红颜知己,后来因一些变故而失去了联络,事后宋医生几度折返那名女子的故乡寻访都不得而终。
东一块西一块拼凑起来,便是完整一副拼图。
故事原来如此。
怪不得,宋医生待她那般好,就似qin生女儿一般爱护有加,记得她患病那会儿,宋医生放下手头一切紧要病例,风尘仆仆地赶去省外,身为西医的他却肯放下身段求请中医过门,只为不错过一切可能对她病情有帮助的机会,彼时她以为宋医生一半医者仁心,另一半则是看在三少的面上,孰料,真相却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