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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熟悉的、渗透到每一寸骨骼肌肉的疼痛迅速地蔓延开来。
这是第三次了,她想,心里竟然还有点儿重逢故友的愉悦。
也不知道是自己已经习惯了,还是人祖雕像先让长老院研究了半天、又被梅丽咬掉一只手臂,里头的能量已经被消耗掉一部分的缘故……瑟罗非感觉,这一次的痛感是最轻的。
虽然她的心脏依旧蹦跶得出奇欢快,让她感觉自己的胸腔里少说也住了三五只讨食的阿尤,但这一回,她没有晕过去,也没有脑子混混沌沌的,只能强行凭借意志支撑。
不仅如此,随着痛感蔓延,她觉得自个儿的脑子反而越来越清晰,甚至隐隐多出一种不知道该被称为直觉或者幻觉的东西——比如,她“察觉”到,虫子们在传继了梅丽自圣物中汲取的力量后,对冰冷的海水不再那么不适应了。它们已经对靠近岸边的角海豹发动了好几次骚扰式攻击,虽然它们都只是在角海豹光滑的毛皮上留下几个微不足道的咬痕就被愤怒的角海豹们甩了开来,但虫子们的食欲并没有受到任何打击——它们非常有自信,只要再繁殖几波后代,它们一定能享用到新鲜的海豹肉!
一时间,瑟罗非觉得自己大概是疼懵逼了。
但很快,她就听到了魔法公会会长的声音:“……过去我虽然觉得你性格过于狠辣,但我确实承认你具备成为一名领袖的资质和才能。布斯达布尔啊……你是真的看不见你养出来的虫子们已经有本事下水攻击角海豹了吗?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竟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是真的!
瑟罗非这才意识到,这恐怕是……一种共鸣。
人族雕像中的力量,正分散在她和梅丽的身体里。而梅丽,是所有虫子的母亲,也是所有虫子的大脑!
也就是说,瑟罗非现在能够分享——或者说窥探——到一部分梅丽在虫类当中所扮演的角色。
……噫。仔细想来还真是有点儿小恶心。
瑟罗非也确实发现了,随着吸收的圣物力量的增加,她似乎越来越能够无师自通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之前,她突然能够感应到人族圣物的存在——她在才吞下起源之种的时候可没学会这个,要不然打死她也不会紧接着就误打误撞地吸收了海神之戟……
现在,在吞吃了人祖雕像中残余的力量后,她模糊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大脑——也或者是灵魂——总之是一些海盗没法儿正确归纳总结的高深东西,正在接受一些新颖奇巧的东西……
这种感觉很微妙,瑟罗非即便清楚知道自己正处在一个随时会丧命的战场,脚下踩着岌岌可危的薄冰,还正巧和一群破坏力最大的家伙们站在一起,她也忍不住飞快地将全幅思维沉浸在那些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感悟——关于壁障,关于能量的相互吸引与吞噬,关于元素们的小脾气……
她一心一意地“看”着,思考着,完全进入一种类似冥想的状态中。她那值得吹嘘的自制力仿佛突然就被阿尤一口吞了。
而此时的尼古拉斯正站在女剑士的前方,面无表情地与布斯达布尔,以及赶来助阵的三名长老对峙着,一步不退。
完全疯狂的梅丽在刚才露出了几个明显的破绽,被几个学徒找准机会击退到一边去了。在玛柯兰纳的帮助下,白胡也险险地从虫子们的包围圈中逃生,但他看起来只剩下模糊的意识,脸色也泛着不健康的青白色,状况似乎不太好。
“是你啊。”布斯达布尔沙哑的声音从兜帽下阴测测地传出,带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是你,那个稀有的混血,你竟然真的活到了现在——”
布斯达布尔的话戛然而止。他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女剑士手中的大剑,沉默了一瞬,接着毫无预兆地对两人撕开了一张威力强大的卷轴!
魔法公会会长时刻关注着布斯达布尔的动向。他也跟着注意到了女剑士手中的大剑,并且飞快地将这些线索串联到了一块儿——他暗自叹了口气,低声念叨着“学生是债,学生家的破孩子也是债”,也一点儿不肉疼地甩出一张刻着白鹰神盾纹样的卷轴,并迅速挪移到了女剑士身前。
元素洪流之后,魔法一系日渐衰亡,高阶卷轴是用一个少一个。今天在这个战场,被这些大人物们丢出来的卷轴随便分一个出去都能作为某个小城市公会塔的象征,而这些卷轴,恐怕也是法师们手中关于前人、关于那个鼎盛的魔法时代的最后记证……
会长扔出的卷轴在瞬息之间打开了一个由无数金色坚盾组成的半球形光罩,将瑟罗非、尼古拉斯、以及他们脚下的浮冰牢牢地护在了里面——
不,等等,尼古拉斯?!
淡金色的护盾中只有瑟罗非一人。她闭着眼,眉头微皱,身体却处于一种极其放松的状态。而原本死死守在她面前的尼古拉斯赫然不见——
“他在那里!”
一个学徒忍不住叫了出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尼古拉斯往右手火|枪上加装了看起来十分沉重的臂托,一直将他结实的小臂覆盖至手肘末端。他左手射出的爪型弹正紧紧锢着一个长老的脖子,将对方粗鲁地挟持在自己身前。
那长老的兜帽早在激烈的交手中掉了下来,露出一张毛发稀疏、眼球凸起的苍老的脸。他恶狠狠地念着咒,并不断用挣出的右手抛出一个又一个明显是留作保命用的卷轴。但尼古拉斯不为所动,他深黑色的眼睛里一丝波澜也没有,只是死死地钳着对方,右手的火|枪抵着那长老的脖子,接连轰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轰!”
“轰!”
“轰!轰!轰!轰!”
原本厚实的冰块在这让人心惊胆战的轰击声中迅速地炸出碎屑、出现裂纹、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蔓延开来。
那位长老从未感受到如今天这样的恐惧。
眼前这个男人没有任何战斗中应有的兴奋,他冷静得几乎不像真人,说他是被今天这炼狱一般的战场折腾得麻木似乎也不太对。这个叫做尼古拉斯的,南十字号的船长,仿佛对生命,战争,死亡,完全没有任何一点儿的触动……
这个男人真的只是在一心一意地在杀死自己而已。
对于尼古拉斯来说,“对着人脖子轰出一发发能够轻松洞穿甲板的子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不捎带任何感情与思维的动作——和往早餐的碳烤鲑鱼里挤点儿柠檬没什么区别。
他在尼古拉斯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他逃离不了。接连扔出的、被他珍藏多年用来保命的元素罩至多只能抵挡三发这样的攻击。他所做的挣扎全是徒劳的,除了拉长自己死亡的过程、让自己更加煎熬之外,并没有别的用处。
不,不不不,他还有同伴,布斯达布尔他们不会放任这些猖狂的蝼蚁——
这位倒霉的长老想得不错。在库珀里大意被杀、另外三名长老也莫名死在法阵的突然性元素膨胀后,布斯达布尔和其他长老确实会对“同伴”的性命稍微上点儿心了。
布斯达布尔果断暂时放弃了对瑟罗非的攻击,他嘴唇快速嗡动着念出了一个恶咒,深紫色的螺纹状光条直接袭向尼古拉斯毫无防备的后背——
“嗡——”
玛柯兰纳眼睛都没抬一下,自顾自的横过法杖往梅丽的方向接连弹出几个光球:“哦,抱歉,手滑。”
布斯达布尔气得胸口一阵闷痛,但他看着隐隐有彻底占领整个冻原趋势、并且迅速向海中进攻的虫子们,也知道现在不是和玛柯兰纳真正干一仗的好时机。
可不管怎么说,那个混血杂|种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布斯达布尔松弛的嘴唇卷起一丝冷笑,他抚上胸前一块刻着神秘魔纹的辉石,迅速地刺破拇指并沿着那凹陷的魔纹由上至下划了一圈。
下一瞬,布斯达布尔黑色的佝偻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尼古拉斯的后方!
始终连续的、让人心惊肉条的轰击声也蓦然停止!
尼古拉斯没有回头,但他仿佛后脖子上也长了眼睛似的,以几个有力的交错跑跳躲开了布斯达布尔朝他砸来的元素团。
不到半个呼吸的时间,他就被逼到了这块浮冰的边沿。他一点儿犹豫都没有,将手中受了点儿伤的长老往海面上一抛,自己也跟着往那个方向全力一跃!
“呵,愚蠢!”布斯达布尔讽笑——那里可没有能够立足的浮冰,他的同伴虽然受了伤,可基本的漂浮术还是使得出来的,到时候他们只要前后夹击……
“唰……唰啦……”
“什,什么,这是——!”
即便是布斯达布尔,也忍不住恨恨地低呼出声!
足足有一艘中型船那么大的角海豹看似缓慢地腾空而起。它没有引动多大的水花,可这样的一个庞然活动时排开的水浪却在一瞬之间将周围的浮冰冲得一干二净!!!
它轻松地咬住了那个长老,轻松地把他咬成了两截,然后一边发出沉闷的喉音,一边将两块已经毫无生气的肉块儿远远地吐了出去。
尼古拉斯稳稳地立在角海豹的背上。他的亚麻斗篷多少被打湿了一些,在这样的天气里,他干脆地脱掉了它。
结实的,带着火|枪灼烧的灰痕的上身□□着,带着没有人会质疑的力量。
如同海中神祗一般的巨大角海豹偏过脖子,对着布斯达布尔发出阵阵低吼,一边露出了尖锐的、还带着血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