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祭奠(一)

一枚铜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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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章祭奠(一)

    “宋宋,你不知道四夷馆那赵老头有多可恶。”

    “宋宋,梅园的花都开了,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呀?”

    从梦魇中醒来,枕巾又湿了。

    柳雁缓缓坐起身,嘴唇干裂。从被褥下抽手出来,手里还紧握着之前宋安怡送给她的香囊。香囊是宋安怡在柳家住时给她缝制的,说里头装着干野菊,可以凝神静气,让她苦读时用的。

    “宋宋,我若考上鸿胪寺,我便升官了。”

    “雁雁定能考上的,雁雁是京师最聪明的姑娘。只是不要再贪玩了,好好考试。”

    再没人听她说四夷馆的苦差事,再没人陪她去梅园赏花,再没有人督促她用功,曾经还有好友的她,如今再没有了,以后也再不会有。

    柳雁连鞋也未穿,走到梳妆台前,打开最右边的箱子。里面静躺着三件东西,一个是薛院士行刑前,让人转交给她的玉佩。那白玉凤纹玉佩,是薛院士戴了数十载的东西,据说那是他们薛家的家传宝。

    死前柳雁要认他做义父,薛院士怕连累她拒绝了。可死后将这家传宝给她,虽未明说,可众士子都明白其用意,已将她当做薛院士义女看待,只是不便道明。

    第二件是苏定临走前给她的,一个写着“不通”的破旧纸张。之前他在雨中跟她说他欢喜自己,她并不信。看见这保管得十分好的纸张,才明白,他说的可能不是假话。但她已有她的齐哥哥,苏定的心意注定只能辜负。这纸,便是在提醒她,两人只是朋友,而绝无情谊之外的感情。

    第三件,是一颗墨绿色的珠子。这珠子,是父亲给她的,说是生母生前最喜欢的珠子。

    而今,她将第四件东西放在箱子里,像是这十五年来的缩影,拥有、失去、拥有、失去……不断起起伏伏,在得失之间经历人生悲欢离合。

    将这些珍贵的东西放入箱子中,不是将于她很重要的人放下,只是放在心底另一处地方罢了。

    缓缓关上箱子,暂且忘记。梳妆好后,她才出门。

    一直惴惴不安守在门外的管嬷嬷见她出来,稍愣片刻,小心问道,“姑娘要去哪里?”

    “考试。”

    管嬷嬷十分意外,“考试?”

    柳雁点头,今日是四夷馆考试的日子。

    管嬷嬷眼里已尽是心疼,不见她落泪,自己反倒哽咽,低声,“奶娘知道了,这就是让人备车。”

    她走了后,柳雁将手中请柬给杏儿,“送去给桉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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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桉郡主没想到柳雁要见她,那日宋宋出殡,也未见到她,让哥哥和柳长安打听了下,才知柳雁一直在房里,常是半夜也见灯火,却不知在做什么。听闻昨日是四夷馆升官考核的日子,柳雁早早就出了门,说是去考试了,当真让她吃惊。

    莫非宋宋头七未过,柳雁还挑灯夜读?

    别人或许会道柳雁冷血,一心只为升官,可桉郡主却更觉心中沉甸。柳雁和宋安怡的情谊,她不能说是最清楚的那个,但绝对也不是最不清楚的人。

    坐在包厢里的她十分不安,已想了百遍要怎么说话方能不刺激她。

    等了小半会,才听见门外有声响。伴着门开的声音,桉郡主已站起身来,往那看去。一见柳雁,已是愣住。

    柳雁的模样艳绝英气,是女子中少见的,可英姿飒爽,也可软玉温香,可如今却憔悴无神,是她未曾见过的。桉郡主顿了顿,等她坐下,才随之坐身。见她伸手便来拿酒,抬手拦住,“先吃点菜垫垫底,暖酒空饮也伤胃。”

    柳雁也不抗拒,拿筷吃菜,可吃了两口,就觉要吐了。她摇摇头,放下筷子,又去拿酒。桉郡主迟疑稍许,这才给她。

    等她喝了两杯,桉郡主说道,“要我帮什么忙,直说吧。”想了千句万句,到底还是免去了那些柳雁已听过千次万次的安慰话,直白问了。

    柳雁放下酒杯,神色漠然,说道,“宋宋当日本可以活的,可易太师和易夫人让她服用了两粒催生丹,导致宋宋血崩……而死……”

    桉郡主这才知晓宋安怡的死因,已觉脊背寒凉,“唉……”

    “我要让对不起宋宋的人,都得到报应。”

    “你要我帮你对付易家。”

    柳雁摇头,“不必,我自有法子。”她的嗓子那日哭哑,这几日也少说话,如今自己听来,也显得憔悴沧桑,“你帮我去跟鲁氏传个话。”她又道,“我不愿欠你什么,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桉郡主看了看她,“难不成我要你断一只手给我,你也愿意么?”

    柳雁连想也没想,俯身抽出随身带着的短刃,“你要哪只?”

    桉郡主惊诧,咬了咬唇道,“左手。”话落,就见短刃扬起,吓得她双手拦住,用力将那锐器夺过,丢到一旁,怒声,“你疯了?!”

    柳雁默然。

    桉郡主也默然。

    良久,桉郡主才道,“我不要你的手,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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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酒楼回来,已是申时过半。她还未进家门,就见另一辆马车也停下,见是四房的车,便停下脚步,不一会就见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俯身下车,“四叔。”

    柳定泽见她今日竟出门了,颇为意外,见她神色不佳,面色白如飞雪,顿了顿才道,“去了四夷馆么?”

    柳雁摇头,“去了酒楼,约见了桉郡主。”

    柳定泽微有停顿,柳家之中,他一直觉得雁雁最像自己,而在痛失好友后还会去酒楼见别人,换做自己的立场来想,只怕是另外有事了。

    两人一起进了柳家大宅,两旁草木已枯,将入冬季,万籁俱静。

    “四叔。”柳雁开口问道,“对那恨不得夺了对方性命的人,你会让他们活么?”

    柳定泽点头,“会,一次死去于他们而言是解脱,让他们生不如死,反倒更让人快活。”

    柳雁心底像是有了什么支撑,“侄女也这么觉得。”

    柳定泽这回觉得自己没有猜错,也知晓她要做什么,默了片刻,缓声,“雁雁,做任何事,都不要留下破绽和把柄。”

    “嗯,雁雁明白。”

    两人快走至大厅,才见那坐着有人。李墨荷正在那绣花,听见脚步声,她抬头看去,见是柳雁,才站起来,将刺绣放在篮中,上前迎她,“回来了?可用过了饭?”

    声音轻缓,柳雁听得鼻子微酸,强笑道,“吃过了。”

    回家最好的感觉,便是有人一直在等着自己。

    李墨荷说道,“那就回屋歇歇吧,睡一觉,等用晚饭的时候,再起来。”

    柳雁应了声,又道,“娘……我若要接宋宋的孩子过来,你能帮我说服爹爹留下她么?”

    李墨荷皱眉,那女婴是易家唯一血脉,哪怕是个姑娘,也是易太师的曾孙,怎会那样轻易放手。更何况,即便没了易家,还有女婴的外祖宋家,哪怕女儿是宋安怡的结拜姐妹,也不合情合理。虽不知她为何这么一提,李墨荷还是说道,“你爹爹定会同意的,他若不肯,娘也会尽力说服。”

    有母亲这话柳雁颇觉安心。

    等她将一切安排妥当,就将宋宋的孩子接到身边。她不想宋宋唯一的孩子被易家教成第二个易天扬,而易家……也不要再留了。

    翌日,柳雁早早起身去四夷馆,出门是看看时辰,她和桉郡主约好了,等她放衙时,便去酒楼。桉郡主约见鲁氏,她约见宋保康。

    到了四夷馆,刚进门就有人同她道贺,恭贺她在考核中夺得头筹,升官在即,言语中有意外的,有羡慕的,也有嫉妒的,柳雁都没有放在心上。

    进了共事的屋子,去同赵通事问早,赵通事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恭喜晋升,往后也继续这般努力,为朝廷效力吧。”

    这还是她在四夷馆第一次听见赵通事不冷言对待,作揖道谢,就出去了。

    宋晴已在那,她坐到一旁,宋晴便笑道,“雁雁你果真聪慧,技压群雄。”

    柳雁问道,“宋姐姐考得如何?”

    宋晴稍有停顿,才笑道,“得了第三。”

    柳雁心头咯噔,第三……十三人中只取两人,那便意味着落榜了。

    宋晴笑笑,“不碍事,我们两人中,你能考上也好。只是不能并肩同行,可惜了。”

    这语调在她方才进来时,在一片恭贺声中,也听见了……

    柳雁想着,不像是全心恭贺,也不像是羡慕,隐约透着……一丝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