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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东方,晨阳普照天地,城中显得一片勃勃生机。街上叫卖声随轻风飘起传入人耳中,无论外面再怎么风起云涌,小城老百姓仍过着不紧不慢的小日子,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阳光经窗照在躺床上的李山水身上,李山水早就醒了只不过想多赖会床,听见楼下豆腐脑的叫卖声后,睁开双眼,惬意的叫出了声,翻身下床伸个懒腰。迈开步子踢到了昨晚随手扔掉的酒壶,他笑了笑弯腰捡起放在桌上。漱口洗脸后,李山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笑着点了点头,嗯,还是那么英俊潇洒,就是胡子冒出来了哪天抽空剃干净,他理了理鬓角散乱头发,把剑佩上又从怀中取出陆亡赠玉悬于腰间。
左佩剑,右悬玉,翩翩少年郎。
李山水走到窗户边上,朝下望了望后脚尖轻点地面跃出窗外去,潇洒落在楼下,不起一丝尘埃,把旁边卖豆腐脑的老头都惊呆了。他跺了跺脚,笑着向那老头走去,老头常年在客栈外卖豆腐脑,人来迎往啥样的人没见过,不一会就回过神来,看那英俊公子哥朝自己走来,肯定是买豆腐脑,老头心中了然,这类公子少爷们吃山珍海味吃腻了,偶尔也喜欢尝尝市井小吃开开胃。只不过阔少爷们向来喜欢吃白食,平头老百姓也惹不起,吃个暗亏没法子。要是武县尉在这就好了,武县尉可是出了名的喜欢打膏梁子弟。老头在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却不改色,他可晓得,那些少爷们一个不满意就拳打脚踢,老胳膊老腿挨得了几下?老头心想,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啊。
李山水在老头心思百转千回间,已经走到老头的面前,正打算开口询问价钱几何,老头却低着头,满是褶皱的脸庞拧在一起,显得相当苦闷。李山水轻轻咳嗽一声,老头这才回过神来,抬起头,面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小心翼翼问道:“公子是要买豆腐脑?”李山水笑了笑伸出三根手指,豪迈道:“三碗,加葱,加红油”。老头嗯了一声后便低头盛豆腐脑,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盛好捧给李山水。李山水接过豆腐脑后一屁股坐在客栈台阶上。
老头倒是惊了惊,没想到这位公子哥如此不拘小节,心中又不免有些凄凄焉,到底还是本钱不够,不然就能盘下个铺面开个豆腐脑店,既可让食客吃得舒服,也好让自己省了挑担叫卖之苦,毕竟岁数大了,气力越发不济。可又有什么法子呢?家里全靠着他每天卖豆腐脑钱过活,幸好这几年生意不错,才把欠下的药钱还完了,可到底还是没能留下自己染病的独子。儿子病逝后,儿媳妇立马跟人跑了,留下嗷嗷待哺的孙子孙女,老头只好重操旧业上街叫卖,本以为忙忙碌碌一生,儿子娶妻生子后能享几年清福,谁承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再养孙字辈。儿子病死床榻,自己和老伴本打算也一起走了了事,黄泉路上有个伴好不寂寞。可转头看见嚎啕大哭的孙子孙女又转了念头,咬咬牙强撑着。幸好巷弄邻里照顾才渡过难关,孙子孙女长大了,总要存些本钱,孙子读书需要银子,不求能登科中举光宗耀祖,识文断字总是好的,孙女也需存些嫁妆,以后寻个好夫家过安生日子。这已经是他和老伴最后的心愿了,靠着这个念头他和老伴才能强撑住。
夜深人静孙儿睡后,老伴躲在被窝里偷偷抹眼泪他都装晓不得,自己心里不苦闷吗?不过他不能哭不能累,不然这个家就彻底完了。
心中念头百转千回,人世刹那弹指间。
老头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把心底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事翻出来,可能是看见这位公子哥触景生情了。老头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眼李山水,心想,不得不说这位公子当真是一表人才。老头笑了笑,露出了缺门牙的豁口。
李山水接过白碗后,看着碗中白花花豆腐脑上的青葱红油,他想起在小镇中和父亲吃豆腐脑的场景,会心一笑。笑过之后拿过勺子,吹开热气,把青葱红油搅和在一起,大口吃着,发出呼哧呼哧声。
老头看着,心中高兴,自己媳妇磨豆腐可是一绝,自己年轻的时候就是吃过她磨的豆腐才喜欢上她的,白花花的豆腐脑比不过她磨豆腐时腮上红,最后死缠烂打才把她追到手。念至此,老头又有些伤感,老伴跟了自己没享过一天福却从不抱怨,于是他愈发愧疚。老头打定主意等忙完今天的生意给媳妇买件布料,做身好衣裳,媳妇的衣裳不知多少年没换过了。年轻的时候,媳妇那叫个俏,这么些年当真委屈她了。即便自己媳妇老了,在他眼中仍是当年那个磨豆腐时微汗腮上红的豆腐小娘。老头笑起来,又露出了缺门牙的豁口。
李山水早就吃完了,坐在台阶上看着春风满面不知在想着什么的老头,也不出声打扰,只是静静看着,谁无故事可忆,谁无故人可念。一碗豆腐脑便让他想起小镇中和父亲坐在院子里吃豆腐脑的时光,父亲一板一眼的坐着,不紧不慢一口一口吃着,不发一丝声响,而自己坐在小板凳上大口大口吃着,发出呼哧呼哧声压过鸟鸣,吃完后一嘴红油满头大汗,然后举着大碗朝父亲推去,父亲不管吃没吃完都会接过碗,去常年不生火做饭的厨房拿出偷偷多买的一碗豆腐脑给李山水,李山水则会欢呼雀跃的接过,继续开吃,这时候父亲难得不管自己举止礼仪,平时吃饭出声一板子,坐姿不正一板子,脸有饭粒一板子,反正只要不合乎父亲心意就是一板子,所以幼时李山水的小手总是通红通红。
李山水苦笑着摇了摇头,现在再也不会有人打自己板子了,曾经被打得通红的小手也布满老茧已经能握剑杀人。老头弯着腰抬头看着正在沉思的李山水,心头有些忐忑,生怕自己刚刚想事情的空当惹恼了这位公子哥,拔出佩剑一剑砍了自己的头颅,然后远走高飞,李山水从二楼飘然落下他可是瞧得一清二楚。老头又看了看李山水手中吃得干干净净的空碗,伸手去拿,想趁李山水失神功夫再盛一碗给他,希望他能大人不计小人过,老头心想这单生意没钱赚了,别又把摊子搭上了。公子哥的嚣张跋扈他这些年可没少瞧见过,虽说事后大被被武县尉给收拾得哭爹喊娘。可自己面前这位爷瞧着不是本地人,手上也是有真功夫的,把自己打杀了武县尉即便有通天手段,找不到人也没法子不是。况且自己死了的话,家里三口人没人照料多半也要饿死,他这些年真的怕死怕到不知如何与人说,生怕自己哪天晚上一蹬腿人就没了,没人赚钱养家糊口。老头没想到自己临了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却又被自己生生从土中拔出来,实在是放心不下。
李山水回过神来,正好看见老头干巴巴的手碰到碗口,李山水好奇的看向老头,老头缩回手,尴尬的笑了笑,不知所措。李山水灿烂回笑,如幼时举碗给父亲一般把碗推给老头,说道:“老板,还有两碗”。老头愣了愣后,接过白碗转身去盛豆腐脑。
李山水看着老者不似第一次盛时老练,显得有些急促,他当然不知道老头此时已经在心间谢天谢地,重新捡回一条老命。老者被生活打磨弯下的腰似乎和父亲直挺的身形重叠在一起,都是豆腐脑,人却不同了。
李山水呼哧呼哧吃完剩下的两碗豆腐脑后,嘴角沾有点点红油渍,额头生出一层细汗。他吐出一口热气,舒服畅快,拍了拍肚皮,打了个饱嗝,把碗勺递还给老头,然后转身朝城门口走去。
老头接过白碗,看着李山水离开的潇洒背影,叹了口气,这位公子哥到底还是没给钱,其实一碗豆腐脑不过才三文钱,自己媳妇起早贪黑起来磨豆腐,葱是自己种的,红油也是自家的,如若不是家中实在是缺钱,豆腐脑他可以请大家吃,不要钱。
老头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公子哥瞧着人模狗样,却净干着欺男霸女的腌臜事。需知你仗的势不过是家中长辈辛苦挣来的,祖荫总有难蔽时,富贵家财无长久,那时又如何自处呢?善待他人不好吗?这些个浅显道理连自己这个不通书墨的糟老头子都明自,那些高门大户的公子哥为什么就想不明白呢?难道只有欺负人,才能显得自己高不可攀?
老头想着这些离自己很远的东西,低下头,看见那一干二净的白碗中,摆有一粒碎银子,老头揉了揉眼,干巴巴的手颤颤巍巍拿起银子,老头把银子拿袖子擦了擦放在眼前,眼中有泪珠打转。老头放下碗,抹了抹眼泪,坐在李山水先前坐的台阶上,手心放着那一粒银子紧紧看着,他想给自己两巴掌,刚刚还在心中埋汰那位公子哥,那位佩剑公子哥人俊身手好心眼更好,老头抬头望向李山水离开方向,一张满是褶皱的脸展出个灿烂笑脸,好人有好报,肯定会的,这是老头自个儿做人的支柱。
阳光洒在老头脸上,暖暖的,日子似乎越来越有盼头了。老头站起身,扯着破锣噪子继续叫卖:“豆腐脑呦,新鲜热乎的豆腐脑,快来尝尝呦。一碗豆腐脑下肚,一天都是劲”
李山水听见沙哑的叫卖声,转过身笑容灿烂,一脸天真无邪,似是和以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