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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墨府,夜已经深了。
舜音和墨醉白在屋里坐下,忙了一天一夜都有些疲惫。
冰兰和萌兰很快把热乎饭菜端了上来。
舜音没有胃口,坐在桌边沉默地拿着筷子,看着面前的饭菜发呆。
“多少吃一点。”墨醉白亲手给她盛了一碗清淡的竹笋汤,放到她面前,劝慰道:“能找回弟弟是好事。”
舜音受宠若惊地抬眸看他,“你竟然在劝我,今天怎么这么好?”
墨醉白看了一眼她红肿的眼睛,低头夹菜,淡淡道:“今天是我第一次看你哭。”
舜音怔了怔。
她出嫁之前,经常听姑婆们说,女子的眼泪在男子面前是最坚不可摧的武器,莫非是真的?
舜音发现了一个墨醉白的弱点,不由心情大好,从沉闷的情绪中缓过来,端起鱼汤,小口的抿着喝。
其实她虽然有些伤感,却未太难过,毕竟她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现在的情况其实比她设想的要好,至少很顺利的把弟弟找了回来。
墨醉白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粥,看似不经意问:“你希望陛下能如何处置你父亲和曲氏?”
舜音将汤缓慢咽下,随意道:“至少让他们远离京城,以后眼不见为净。”
“他是你父亲,你不担心他会对你造成影响吗?”
即使有长孙雄做依靠,舜音的亲生父亲如果出事,也一定会引起流言蜚语,对舜音的声誉有一定的影响。
“人这一辈子,立身靠自己,总不能一辈子靠父母,只要我和阿弟行得正坐得端,就无惧旁人会怎么看我们。”
墨醉白笑了一下,给她夹了块糕点。
两人昨晚都是一夜未睡,用过晚膳后,就早早躺下了。
夜里并肩躺在床上,墨醉白像往常一样熄了蜡烛,摘下戴了一天的面具。
舜音翻了一个身,轻轻踹了墨醉白一脚,“今晚可不可以不吹灭蜡烛?”
墨醉白仰头朝上躺着,姿势端正,“为什么?”
“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担心我夜里会做噩梦。”
舜音自从重生之后,夜里经常做噩梦,每次从梦中惊醒,想起上辈子那些恶人还没有铲除干净,就觉得寝食难安,滋味并不好受。
墨醉白翻了一个身,面朝着她,“点蜡烛有什么用?该做的噩梦还是会做,有光亮在,反而睡得不踏实。”
舜音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可是夜里醒来周围黑漆漆的,会让她觉得不安。
墨醉白看着她的眉眼,低声道:“你夜里如果做噩梦…就把我叫醒,我陪你说说话会好一些。”
舜音不满的嘟了下唇,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
墨醉白看得一清二楚,轻轻挑了挑眉,“不满意?”
舜音想起他不像自己在夜里什么也看不到,他应当是能囫囵看到她的表情的,顿时把嘴角拉平,若无其事道:“没有啊。”
“口是心非。”墨醉白闭目睡觉。
舜音隔空给了他两拳。
墨醉白眼也不睁道:“再乱动就不用睡了。”
“……”舜音立刻躺平,决定不跟这个小气的男人计较。
夜色深深,舜音果然坠入了梦里。
梦中,琉铮来找她,想要偷偷带她离宫。
她深思熟虑一番后,郑重的拒绝了琉铮的好意。
如果她逃出皇宫,很难再有机会靠近萧从恕,况且她知道萧从恕想杀她,只要她离开皇宫,萧从恕杀她就会更简单,恐怕她还没走到萧从恕身旁,就会被他派人灭口,她想要报仇,只能留在皇宫里,安心等待时机。
她拒绝之后,琉铮很失望。
舜音为了安慰他,抬手拍了拍他的头,笑道:“你如果是我弟弟就好了。”
琉铮当时站在月光下,笑的苦涩,“琉铮这辈子不配做主子的弟弟,下辈子琉铮再做姐姐的弟弟,到时定然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姐姐。”
舜音倏然陷入了更深的黑暗,胸口窒闷,憋的难受。
她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呼吸着,入目是跟梦境中一样的黑,不同的是墨醉白浅浅的呼吸声响在她耳畔,让她飞快安心下来。
舜音感觉胸口压的难受,摸了摸才发现,墨醉白的胳膊横在她的胸前,正好压着她的心口上。
难怪她会在梦中喘不过气来!
屋子里黑漆漆的,舜音什么都看不到,她连想下床喝杯茶都做不到,想起墨醉白平日不让她点蜡烛的事,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舜音摸索着抓起墨醉白的胳膊,一口狠狠咬了下去。
墨醉白一瞬间惊醒,睁开眼睛,差点一拳挥过去,意识到咬在胳膊上的唇齿温温软软,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枕边人。
他松懈下力气,拧眉看了舜音一眼,“松开。”
舜音慢慢松开唇,在他的胳膊上面留下一排整齐的小牙印。
墨醉白坐起身,看了眼胳膊上明晃晃的牙印,语气无奈,“眼神不好使,咬的还挺准。”
舜音心虚地眨了下眼睛,“是你自己把胳膊伸过来的,我做噩梦,以为你是坏人,所以才咬你的。”
“是么?”墨醉白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阴沉沉的。
舜音两只小手偷偷抓紧被子,眼睛咕噜咕噜的转,声音底气不足,“当然。”
墨醉白嘴角噙起一点笑,没有拆穿她,反正睡意已经被她搅没了,他揉了揉额头,没有继续睡,只是躺回去,把胳膊垫在脑袋底下,悠闲问:“真做噩梦了?”
舜音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其实不算噩梦,就是被你的手臂压醒了,在梦里一直觉得喘不上气。”
墨醉白随意问道:“压你哪儿了?”
他一点都不记得了。
舜音指了指胸口的位置,小声控诉,“这!整个手臂都横在我身上,特别沉!”
墨醉白低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她胸前的柔软上,然后愣住。
好像有火星子在黑夜中蔓延开,烧的人脸颊灼热烫人。
舜音虽然看不到,却能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忽然反应过来,顿时面红耳赤,掀开被子牢牢遮住,“你看哪呢!”
墨醉白不自在的移开目光,摸了摸后颈,“不是你让我看的么……”
“你还说!”舜音叫嚷着去捂他的唇,脸颊烫的厉害,“不许说!不许说!”
她刚才刚醒过来,脑子还有些神志不清,现在反应过来墨醉白的胳膊是放在哪里,她只恨自己刚才咬的不够狠。
墨醉白觉得有些热,掀开身上的被子,他不自在的低咳了一声,试图解释,“我刚才睡着了,不是故意的。”
舜音斜睨着他,轻轻磨牙,“你在给我道歉?”
“算是吧。”
“道歉要有诚意。”舜音不满的瞪着眼睛,趁机支使他,“去给我倒杯茶。”
墨醉白勾唇笑了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行,想喝凉的还是温的?。”
“凉的。”舜音现在只想喝杯凉的降降温。
墨醉白踩着鞋下了床,抬脚往桌边走。
舜音没想到真的能得逞,也顾不得羞赧了,斜倚在床上眼巴巴地看着他。
清淡的月光透过楹窗照进一缕月光,投射在桌子上,墨醉白走过去倒茶,有一瞬间月光正好照在他的身上,他背对着光亮,映射出侧脸的轮廓。
舜音全身一震,轻轻眨了一下眼睛,目之所及很快再次归于黑暗。
墨醉白倒茶回来,见她愣愣坐在床上,把茶盏递给她,“怎么了?”
舜音摸索着接住茶杯,低头喝茶,半晌,哑声道:“没什么。”
刚才的那个瞬间,她竟然觉得墨醉白的轮廓像极了她曾经在心里描摹过无数次的那个人的侧脸。
可是怎么可能呢?她自嘲的笑了一下,觉得自己的眼神愈发的差了。
想起萧晏琅,舜音喝过茶水后比刚才安静了很多,也不闹腾了,只是在黑夜中静静的眨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困了就睡。”墨醉白躺回床上。
舜音听话的闭上眼睛,却全无睡意。
她睡不着的时候就喜欢折腾,既然身边有人让她折腾,她自然不会放过。
舜音侧过身去,掐着嗓子,轻轻柔柔地开口:“九千岁既然能给妾身倒茶,不如再给妾身唱个小曲,哄妾身睡觉,可好?”
墨醉白一言难尽地看向她,“……好好说话。”
舜音躺平,“我睡不着,想听小曲。”
墨醉白头疼,“深更半夜的上哪里给你找唱小曲的?”
“我是想听你唱的小曲。”
“我不会。”
舜音眨巴眨巴眼睛,温声软语道:“你没唱过,总听过吧,照着模仿两句就行。”
墨醉白明知道她什么也看不到,却总觉得她在可怜巴巴的望着他,被她这样盯着,拒绝的话偏偏就说不出口了。
舜音轻轻哼了一声,“也不知道刚才是谁占我便宜,惹得我心烦意乱,现在我睡不着,你该负全责。”
墨醉白捏了捏眉心,想起刚才的事便心里发虚。
他缓缓开口,语气无奈中夹着三分妥协,“我不会唱小曲,但我会念诗词,你要听吗?”
舜音觉得聊胜于无,便点了点头,又道:“诗词无趣,不如改成讲故事如何?”
在墨醉白拒绝之前,她赶紧从善如流地夸了起来:“九千岁博古通今,定然博览群书,妾身相信此事应当难不倒你。”
墨醉白每次听到‘妾身’两个字就觉得头皮发麻,一句‘别得寸进尺’就这样被成功的堵在了喉咙里。
既然错过了拒绝的时机,墨醉白只好讲了起来。
他平时看的闲书很少,在脑子里搜寻一会儿,低声道:“我给你讲一个真人的故事吧。”
舜音立刻来了兴致,“何人的故事?”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那位紫恒王爷吗?”
舜音点点头,紫恒王爷是当初有机会跟陛下竞争皇位的人,墨醉白昨夜刚跟她提过这个人,她还有些印象。
“就讲他的故事。”墨醉白顿了顿,缓缓开口:“紫恒王爷生性风流,活着的时候有不少风流韵事,其中一件最为离奇。”
舜音翻了一个身,津津有味的听着。
“紫恒王爷年轻的时候曾经游历到苗疆的地界,一次他途经树林,不小心被一只蝎子咬伤,晕厥前被一名女子所救。”
“女子把紫恒王爷带回家中,紫恒王爷见女子相貌清丽,起了爱慕之心,便隐瞒身份,在那里住了下来。”
“女子名叫苏嫦玉,跟爷爷住在山中,她爷爷天生聋哑,他们平日以卖艺为生,会些杂耍,偶尔会去街市上表演,赚些银钱,紫恒王爷偶尔会跟着过去,久而久之,两人生出情谊,苏嫦玉爱慕上了紫恒王爷。”
“两人柔情蜜意的一段日子,待紫恒王爷养好伤后就离开了,他当时有先帝指派的任务在身,不能久留,在护卫找到他后,他只留下一封信函,就急匆匆走了,苏嫦玉见他不辞而别,自然是伤心难过,看到他的信函后方觉欣慰,耐心在山中等着他。”
引人入胜的故事配着墨醉白清冽如水的嗓音,舜音听得兴起,忍不住追问:“后来呢?他们重逢了么?”
“自然是重逢了。”墨醉白继续讲下去,“一日,苏嫦玉爷爷病了,苏嫦玉带着爷爷进城看病,正巧遇到了紫恒王爷,紫恒王爷当时身着紫色蟒袍,身边扈从成群,旁边的几位当地的县官正在陪笑,他一看便身居高位。”
“苏嫦玉从百姓的口中得知了紫恒王爷的真实身份,一时之间又气又喜,气的是他对自己的隐瞒,喜的是他没有骗自己,当真是因为有事才离开的。”
“紫恒王爷当然也看到了苏嫦玉,他立刻把苏嫦玉叫了过来,得知他们的情况后,派人去请了大夫来给苏嫦玉的爷爷诊治,又细细跟苏嫦玉解释了一番,两人很快冰释前嫌,紫恒王爷带着苏嫦玉泛舟湖上,白日游玩,夜里赏月,两人情愫渐浓,感情愈发的好起来。”
舜音静静听着,捂着唇偷偷笑了笑,她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墨醉白竟然真的会给她讲起了睡前故事。
看着舜音抿唇偷笑的模样,墨醉白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被舜音拿捏的死死的,她让他讲故事,他竟然真的就认真讲了起来。
墨醉白顿了顿,沉默一会儿,再开口时刻意压低了声音,画风突变,一个柔情蜜意的故事逐渐变得血腥起来,明明是同一个故事,换了一个讲法就变得有些阴森恐怖。
“可惜好景不长,紫恒王爷性情风流,当地官员为了讨好他,给他进献了不少美人,紫恒王爷一开始还只是逢场作戏,后来渐渐失了分寸。”
“有一次紫恒王爷醉酒而归,两名女子搀扶着他,他回来的路上左拥右抱,酒意上头,跟那两名女子调笑起来,正巧被前来找他的苏嫦玉撞个正着,苏嫦玉当时就变了脸色,她上前把那两个女人推开,狠狠给了她们两巴掌。”
“紫恒王爷稍微清醒了一些,跟着苏嫦玉回了家,甜言蜜语的哄起了苏嫦玉,见苏嫦玉没再说什么,他就彻底放心了,回屋后倒头就睡,第二日醒来宿醉头疼,却惊闻昨夜的两名女子都在回去的路上被人毒死了,据闻全身发青,双目圆瞪,死状恐怖。”
“紫恒王爷回忆起昨夜的事,顿时对苏嫦玉起了疑心,他跑去质问苏嫦玉,没想到苏嫦玉竟然直接承认了,紫恒王爷这一刻才发现面前的美人其实是蛇蝎美人,她擅长用毒,手段狠辣,而且占有欲极强,性格偏执,非一般女子可比。”
墨醉白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见舜音半天不吱声,勾起唇角问:“你可是怕了?”
舜音打了一个哈欠,“我只是有些困了。”
墨醉白:“……”她不但不害怕,竟然还听困了?
他嘴角绷紧,不可思议问:“你怎么不害怕?”
“有什么可怕的,我以前待在兵营中,那些老兵最喜欢讲这样的故事,最狠的一个是互相灭族,最后一起殉情,你捅我一刀,我刺你一剑,刺激的很,比话本有趣多了,我经常跑过去偷听,所以都习惯了。”舜音背过身去,闭着眼睛准备睡觉,喃喃道:“你如果喜欢听,下次我讲给你听。”
墨醉白:“……”
这种感觉就像他小时候全心全意写了一篇文章,还没等去拿给先生看,就把水洒在了上面,不但所有心血都白费了,还不上不下,有些空落落的。
舜音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失落,拍了拍他的胳膊,安慰道:“老兵讲的那些故事都是假的,听起来失了些味道,你讲的故事是真的,所以听起来还挺刺激的。”
墨醉白:“……”并没有被安慰到。
舜音又打了一个哈欠,“接下来呢?紫恒王爷发现苏嫦玉是蛇蝎美人之后,如何做的?”
墨醉白兴致缺缺,面无表情地继续往下讲:“紫恒王爷平日里觉得女子争风吃醋是常事,甚至是情趣,但为了这点小事就杀人,实在是手段凶残狠厉,他到了这时方才意识到苏嫦玉的可怕之处。”
“俗话说‘杀人偿命’,但紫恒王爷对苏嫦玉终究有两分情谊,他饶了苏嫦玉一命,只是跟她彻底划清界限,再没有去找过苏嫦玉。”
“苏嫦玉就这么罢休了?按照她的性格,难道不是应该追到天涯海角,绝不会轻易放过紫恒王爷么?”
“不罢休也不行,紫恒王爷没有告知她就直接离开那里,去了其他地方,他平时行踪不定,又身在高位,如果想要藏身,苏嫦玉很难找到他。”
舜音声音含糊问:“你如何知道这个故事的?”
“有一次宫里摆宴席,紫恒王爷自己醉酒后说的,他每次喝醉都喜欢讲自己的风流韵事,有几件就这样流传了下来。”
舜音早就困得眼皮打架,听到故事的结局,终于安心进入梦乡。
听到舜音均匀的呼吸声,墨醉白转头看了一眼,见舜音复又睡去,他从床上起身,往香炉里添了一块安神香。
看着香炉里冒出袅袅白烟,他回到榻边,低头望去,舜音抱着被子,几缕头发遮盖在脸上,睡颜恬静。
墨醉白伸手,轻轻拂开那几缕发丝。
被舜音咬过的地方泛起一丝丝热意,就像被小猫挠了一下似的,不痛不痒,只是刚才温热的呼吸和柔软的触感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的目光慢慢挪到舜音的唇上,舜音唇形姣好,唇珠圆润,衬着雪白的肤色,颜色极好,看起来很柔软。
墨醉白转过身去,走到窗边,开着窗户站了许久,直到夜风将身体吹得冰凉,才回到床上沉沉睡去。
入睡前,他几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过去的二十多年,他一直以为自己无欲无求,是个清淡寡欲之人,可他新娶回来的小娘子,却只用了短短时日,就真真切切的让他明白,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
……
昨天一宿未睡,今夜两人又说了许久的话,翌日清晨,两人同时起晚了。
墨醉白动作快速地收拾一番,赶紧去上朝。
舜音靠在床边醒神,半阖着眼睛,困倦的打盹。
还没等她起床,将军府就来了消息,曲氏昨夜畏罪自杀,死前还捅了郑恒庸一刀,郑恒庸勉强保住了性命。
她死前留下书信,只求不罪及她的儿女。
舜音听到消息默了一会儿,然后神色平静的起床洗漱。
墨醉白快步来到皇宫,朝堂上官员们今天都神色严肃,谁也不敢大声喧哗。
粮草失踪的事已经传遍朝野上下,经过一夜,师羲和已经找好了替罪羔羊,天才刚一亮,就有太行教里的人主动自首,说是他们为财而偷盗了官粮,偷偷把粮食藏到了乌峦山上,师羲和从头到尾全然都不知情。
墨醉白早就料到不可能轻易铲除师羲和,所以情绪没有太大波动,想要处置师羲和,就必须先把他对百姓的影响力击溃,只有太行教土崩瓦解后,才能彻底处置他,不然很容易引起内乱。
下朝后,御书房里。
庆陵帝看着走进来的墨醉白,嘴边挂着揶揄地笑,“听说今日上朝,你差点迟了?”
“是。”墨醉白坦然道:“孙儿起晚了。”
庆陵帝笑了笑,慢悠悠地调侃起自己的孙子,“这种情况可是少见啊,这么多年是第一次吧?娶了媳妇就是不一样。”
墨醉白咳嗽了一声,转移话题,“长孙将军把家里的事情跟您说了吗?”
庆陵帝面色严肃起来,叹息道:“此事是国事,也是家事,不好处理,郑恒庸毕竟是你媳妇的父亲,你怎么看?”
庆陵帝这样问其实是在试探墨醉白的态度,外面的人不知道墨醉白的真实身份,他们心里却清楚,墨醉白将来是要继承这个皇位的,如果他是皇帝,那么只要他有立舜音为后的打算,就不能给郑恒庸定罪,一国之母不能有一个罪人父亲。
墨醉白垂眸,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让郑恒庸去边远苦寒之地做个小官吧,过段日子再找个理由把他革职,勒令他不许回京。”
明为调遣,实为贬惩,这样郑恒庸便可远离京城,再不碍舜音的眼,而那苦寒之地,去途艰险波折,必定苦不堪言,郑恒庸这样一个养尊处优多年的人,只会大吃苦头。
庆陵帝明白了他的心意,轻笑着点了点头,“行。”
“曲氏罪不可赦,不但间接害死了长孙将军的女儿,还意图谋害琉铮,想要杀害一个刚出生的孩童,其心歹毒,若非琉铮命大根本活不到今天。”墨醉白顿了顿,道:“不过她既然已经畏罪自杀,便算了结了,不必再追究下去。”
庆陵帝一概答应下来。
墨醉白又把长孙雄不方便告知庆陵帝的事情都一并说了,庆陵帝得知师羲和是幕后黑手,竟然还想要陷害长孙雄后,不由怒不可遏,当即下了两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是下给师羲和的,官粮曾经出现在将军府的事虽然不能明说,但师羲和利用占卜之术诬陷长孙雄,最后官粮却在他的乌峦山被发现一事是事实。
他虽然找人顶了罪,但带着大家去将军府寻找官粮的事却是他做的,没办法推脱,所以庆陵帝在圣旨中将他狠狠训斥了一番,使劲挫了挫他的锐气,又因他诬陷长孙雄一事,罚他禁足半年,罚俸禄三年,这半年的时间内,太行教不允许再举行任何教内活动。
第二道圣旨是送去将军府的,该流放的流放,该贬的贬,总之闲杂人等全都论罪处理,永世不得回京。
殿内没有其他人,墨醉白伸手去接圣旨,想直接拿出去给外面的宣旨太监,动作间露出一截手臂。
庆陵帝垂眼,目光落在墨醉白的胳膊上,“你那胳膊是怎么了?”
墨醉白低头,看到了一个明晃晃的牙印,“……”
他把袖子撸下去,拽了拽衣袖,刚想找个理由,就被庆陵帝堵了回来。
庆陵帝搁下玉笔,笑眯眯道:“皇爷爷可看清楚了,那么圆的牙印,你可别告诉朕是狗咬的。”
墨醉白话到嘴边停住,只好老实承认,“被您孙媳妇咬了。”
庆陵帝直接笑出声,揶揄道:“当初是谁说的‘不过是屋子里多一个人,娶便娶了’?”
墨醉白低垂着眉眼,从善如流道:“……孙儿说的。”
庆陵帝看到自己这个从小到大都沉静稳妥的孙儿竟然难得一见的露出窘迫的神色,不由心情很好地大笑两声。
太监在殿外听到庆陵帝的笑声,心里暗暗惊讶,陛下已经很久都没有笑得这么开怀过了。
庆陵帝的圣旨颁布下来,消息很快就传开了,郑恒庸伤还未好就立刻被带走,其余人等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全部被送出京城,李老太太也只能跟着儿子‘离京上任’。
只有瑶芸逃过一劫,毕竟她名义上不是郑恒庸的亲女儿,现在又已经嫁到了墨家,墨家是世家大族,不可能轻易牵连到墨家。
舜音得知消息的时候,没有太大的反应,她坐在凉亭当中,沉默地看着湖里的锦鲤,没有去见郑恒庸最后一面。
父女缘薄,虽然生为父女,父女情却注定稀薄。
盛夏将至,百花争艳,湖中的荷花娇艳欲滴的盛放着,菡萏吐露着芬芳,微风拂过湖面,荷花轻轻摇曳,清香阵阵吹拂过来。
瑶芸绕过长廊,快步走过来。
她穿着一身白衣,双目通红的盯着舜音,恨得咬牙切齿,“是你害死了我母亲!如果不是你,她就不用自尽!”
“你娘是畏罪自杀,与人无尤。”
“如果不是你非要翻旧账,我们一家人还能好好活着,都怪你!”
“你娘害死了我娘,还想要害我外公和弟弟。”舜音抬眸,“你确定要跟我算这笔账么?”
瑶芸被她的眼神冰到了,不自觉瑟缩了一下,咬牙道:“你恨母亲可以理解,但延庭不止是我弟弟,也是你弟弟,他还是个孩子,他是无辜的,你怎么能如此狠心?”
郑恒庸自身难保,延庭跟着他只能吃苦。
舜音无声冷笑,延庭现在的确还是个孩子,可他上辈子做过的错事却一点也不少。
上辈子长孙雄之所以被诬陷成叛国之罪,就是因为官兵在他的书房里发现了他‘叛国’的证据。
长孙雄的书房向着严加把手,不让外人进去,就连郑恒庸和曲氏都进不去。
后来舜音调查得知,是延庭曾经借着找竹球的名义进过书房,当时守门的人看他是个孩子就没有在意,是他把那些假罪证偷偷放进去的。
瑶芸看舜音不说话,愈发激动起来,“长孙舜音!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世,就该知道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妹,你竟然连父亲、弟弟和我这个亲姐姐都能弃之不顾,倒真是狠辣无情!”
舜音眼睫低垂,“你们若算是我的兄弟姐妹,那么琉铮亦是你的弟弟,你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你找过他吗?你在享受荣华富贵的时候,何曾想过他?你没有,你只会庆幸他在一出生就被你娘‘杀’了,不然何来你们的荣华富贵。”
瑶芸被戳中心事,身体抖了一下。
舜音不紧不慢问:“想当我的亲人,你们配吗?”
瑶芸辨无可辨,顿时气急败坏起来,“你可以不认我们,但你何必把人逼上绝路?如今琉铮已经完好无损的回来了,难道你就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吗?”
“如果他死了呢?如果他这些年遇到的全是坏人呢!如果我和外公这辈子都不知道他的存在呢!做过错事就是做过,就理应付出代价!琉铮能存活至今是他的幸运,却不代表你们无罪!”舜音怒火上涌,紧紧盯着瑶芸,目光如刀,“我母亲何其无辜,她含恨而终的时候,你母亲何时对她善良过!但凡我母亲生产时,你母亲不站在那里一直激怒她,她也许都不会死!”
瑶芸面色变白,“你难道不心疼父亲,不心疼延庭么?”
舜音反唇相讥,“你既然如此心疼他们,为何不去送些财物给他们傍身?他们此去路途遥远,路上少不得需要银子打点,不然日子恐怕不好过。”
瑶芸说不出话来,她自然知道他们需要银子,可她也需要银子,她以后没有了娘家的庇护,只剩下手里的嫁妆,她如何能舍得把银子拿出去!
舜音讥讽地看着她一眼,轻轻摇了摇手里的团扇,“看来姐姐也很狠心啊。”
瑶芸倒打一耙,“我真没见过你这么铁石心肠的女子,我现在失去了家里的依靠,你满意了?”
舜音缓缓站起身,冰冷地看着她的眼睛,眼中恨意涌现,“我现在不过是让他们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了应有代价,你就觉得我狠辣?我若是故意折磨你们,你又能如何?”
她现在做的,不及他们上辈对她做的万分之一,瑶芸现在的痛,不过是她上辈子早就已经经历过的。
瑶芸目光震颤,“你还想做什么?”
舜音微笑,抬手轻抚她的脸颊,手指缓缓下滑,从瑶芸的脸一点点滑到她的脖颈上,盯着她脆弱的颈项,低声道:“你既然知道已经失去了依靠,以后就老实点,不然我哪天一个不高兴,一不小心把你掐死可就遭了。”
她凑近瑶芸耳畔,缓缓道:“我那么多的恨,不以牙还牙怎能甘心?”
瑶芸吓得打了个冷颤,猛地推开她,全身颤抖地往后退,莫名胆寒。
她惊魂未定的看着舜音,摸了摸肚子方觉有几分安心,“我肚子里怀的可是墨家的长孙!你岂敢动我!”
舜音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她的肚子,“确诊了吗?大夫都不敢说你现在肚子里怀着孩子,你自己倒是肯定。”
瑶芸顿时得意起来,“我月事至今未到,必然是已经怀有身孕,大夫说了,过几日便能查出来,我不像你,你嫁给那样一个相公,这辈子都与子嗣无缘,就算你现在赢了又如何?你连普通夫妻的鱼水之欢都感受不到,我有相公、有孩子,日子过得比你滋润多了。”
舜音打量着她,“你既然过得如此滋润,面色为何如此憔悴?”
瑶芸抬手摸了下面庞,恼怒的咬紧牙根。
她每天早上都要去给冯二夫人请安,不但要承受冯二夫人的各种阴阳怪气,还要被冯二夫人使唤做各种各样的事,每日忙得腰酸背痛,墨思又总喜欢来找她麻烦,一会儿往她屋子里放老鼠,一会儿故意趁她吃饭的时候打翻碗碟,一刻也不让她安生,她去找墨子风给她做主,墨子风又是个喜欢和稀泥的,只会让她忍,她日子过得烦心,脸色当然不好。
她看着舜音容光焕发的面庞,心中愈发气恼,舜音上面既没有婆母要伺候,下面也没有顽劣不堪的小叔子需要应对,平时还不用担心相公在外面沾花惹草,她的苦楚舜音都不用受,日子当然过得滋润,最可恨的是,如此娇养下来,舜音那张脸蛋是越发的柔嫩好看了。
瑶芸咬紧牙关,瞪着舜音怒吼:“你别嚣张,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舜音嗤笑,抬手抚了下鬓发,慢悠悠道:“那你便好好瞧着,人这一辈子若是没有一两个恨自己的人盯着,活的还真是没滋没味的。”
瑶芸气得说不出话来,忽然觉得小腹疼痛,她顿时紧张起来,现在只有她肚子里的孩子才是她的保命符,她绝不敢让孩子有事。
她担心会伤了身体,不敢再跟舜音对峙下去,只咬紧牙关扔下一句,“我们走着瞧,只有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我且等着。”舜音微笑,“只怕你连笑的机会都不会有。”
瑶芸愤愤不平地踏步离去,路上碰到宫里来的太监,她赶紧停下脚步,退到一旁,只见太监笑容满面的朝舜音走了过去,身后的护卫们抬着几大箱子东西,有进贡的绸缎,有番邦的珠宝,还有新鲜的瓜果,听太监的口吻,应该都是庆陵帝赏赐给舜音的。
瑶芸气的眼前阵阵发晕,她扶着路边的树才勉强站稳。
她看着庆陵帝赏赐给舜音的那些好东西,心中妒忌愤恨,小腹痛的愈加厉害,捂着肚子赶紧离开了。
赵公笑眯眯的传达完庆陵帝的赏赐,把圣旨交给舜音,“贵人有福,圣旨便不宣读了,您自己看吧。”
舜音微微疑惑,既不懂庆陵帝为何忽然赏赐于她,也不懂庆陵帝为何不让太监当众宣读圣旨,只好先礼仪周全的把赵公公送走,然后才打开圣旨。
明黄的圣旨里是苍劲有力的几行字,从字迹上来看,竟然是庆陵帝亲手所写——长孙舜音,御夫有术,牙口甚好,特赐奖赏,再接再厉。
舜音一言难尽地瞪着圣旨上的字:“……”她算是明白赵公公为什么不当众宣读了!
敢情陛下是因为她咬了墨醉白,才赏她的?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