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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夜幕笼罩下的盛京城点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各处王府、官衙、军营、府邸纷纷点起了灯火,将夜幕下的盛京城变成了一片灯海。
而在这片璀璨耀眼的灯火群里,黄太吉的皇冠显得越发的耀眼。
沿着以大清门、崇政殿、凤凰楼、“台上五宫”为中轴线修建而成的中路前行,便是进入了努尔哈赤和黄太吉父子两代人所修建的沈阳清国皇宫。
沿着这条中轴线按“前朝后寝”的布局修建而成的具有满族民居风格的五进四合院建筑群。凤凰楼等所谓台上五宫部分则采用了具有满族居住特点的高台四合院形式。硬山起脊式,并配以不同于皇上惯用的“满堂金”琉璃屋顶,而是采用了满蒙民族独特的“黄琉璃绿剪边”的瓦饰。
位于西庑之末,序列次西宫的永福宫,是在黄太吉一众后妃当中名号最低的庄妃所居住的。这位位份最低,但却年龄最小的庄妃,如今因为皇九子福临的缘故,在宫中的地位日益见长。
永福宫门前,几个噶布什贤兵持枪佩刀昂然而立。
宫院内,几个跟随布木布泰从科尔沁草原嫁到盛京的蒙古侍女,脚步匆匆的端着木盘出出进进的。
原本在这里用晚膳,准备在永福宫安歇的黄太吉,此时却顾不得用晚饭,一个蒙古侍女跪在他面前,头顶着一具木盘,接着从他鼻孔之中喷涌而出的鼻血。
白天在大政殿前的事情。让黄太吉回到永福宫中依旧是狂怒不止,未曾坐了一袋烟的功夫,便是鼻血狂流。
起初黄太吉的算盘是借南下牵制明军注意力为借口支开和削弱多尔衮,然后再以北伐为契机消化松锦大战的果实。
但是无论黄太吉如何怂恿、引诱多尔衮率军入关,多尔衮就是一条,“大战之后。士卒伤亡太多,元气未曾恢复”为理由,死活不去。
“皇上,非是奴才胆怯怕死,只是如今大战方歇,敌我情势都有了许多不同。奴才若是贸然出兵,只怕非但不能为皇上分忧,反而会坏了皇上的大事。”
多尔衮一脸的精忠报国,掰着手指头和黄太吉以及在场众人进行敌我两家的情形分析对比。
自己人就不用说了。刚刚打完的辽西大战,多尔衮指挥的可是最艰苦的塔山、松山、锦州战场,部卒伤亡之惨重,八旗上下尽人皆知。
“奴才部下、豫亲王部下、以及英亲王部下各牛录当中,几乎没有那个牛录是齐装满员的,几乎每个牛录都亟需休整补充,那些新近俘虏归顺的奴才包衣们,则是需要调教编组才能分派下去。补充到各牛录之中。此时出兵明国关内,不啻是一个大病未愈之人同几条疯狗作战。”
“十四弟。你部下兵精器利,如何谈得上大病未愈?”黄太吉狠狠的阴损了多尔衮一把,妈的,抢战利品,抢俘虏的时候劲头十足,辽西大战就你们兄弟吃得膘满肉肥的。这会却来叫苦哭穷?
“皇上,倘若进入关内劫掠,势必要与如今明国的三条疯狗对上,非是奴才长他人志气,实在是信心不足。”
能够让经历了李华梅铺天盖地炮火的多尔衮都信心不足。在场的清国王公贝勒诸位大臣们不由得心中一凛,众人无不将目光投向了多尔衮,竖起耳朵倾听。
“皇上,奴才所说的三条疯狗,乃是关内明国三部兵马。本王将他们称为关内三条疯狗,现在还都休眠着呢,但是若是我大清兵马入关,无异于是将冬眠的黑熊唤醒。各位都是好猎手,被惊醒的黑熊有多疯狂,想来不要本王说吧?”多尔衮冷笑一声,朝着注视他的那群满洲和蒙古、汉军各旗王公大臣们拱拱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三条疯狗,十四弟你可要说的详细些。”黄太吉也是一份关切之至的神态,他作为一个合格的统帅,对于敌军的动态,却是十分关心的。
“一条疯狗是京营。眼下正在以三千营、神机营在山东历练过的营伍为骨干,崇祯小儿正在大肆招募新军,眼下日夜操练,士气如虹。”
“一条疯狗是宁远军吴三桂。眼下驻扎宁远、山海关。据细作来报,辽西战后,吴三桂所部军马膨胀到了将近六万之众。皆是辽东军马精锐,又以南蛮军器装备,效仿当日模范旅与宁远伯近卫旅等部之战术训练。眼前已经渐渐成军,当为我大清兵马死敌。”
几个在塔山、松山等地与吴三桂交过手的两黄旗将领,大概是想起了当初吴三桂部下的那些疯狂战士,不由得脸色为之一变。
“吴长伯倒也是个人物,比起京营兵马自然要强上许多。十四弟,你不妨仔细说说那宁远军的情形。”
“别的事情,臣弟也不敢在陛下面前聒噪,单只两件事说与陛下,请陛下参详。”多尔衮面前平淡,似乎是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一件事,吴三桂所部精选精壮,编练了一支五千人马的火铳兵,一切以模范旅、近卫旅的标准执行,无论是装备,器械,给养,训练都是与南粤军一般无二。”
“再一件,吴三桂部下的三千新晋家丁,以当日模范旅马队为蓝本操练,马队如墙而进,奔腾如虎,蹄声如雷。端的是。。。。。”
“娘的!吴三桂这厮也学会了这一手来了?!”不等多尔衮说完,一旁的豪格早已是咆哮如雷。当日乳峰山下一战,他的镶蓝旗精锐骑兵,被吴标所部马队营和吴三桂家丁蹂躏的体无完肤。此战之后,他也曾多次与部下进行探讨,众人都是众口一词的认定。倘若没有那些连马都骑不好的南蛮骑兵插手,单凭吴三桂的家丁,在镶蓝旗精锐面前是绝对讨不到好处去!
如今吴三桂的精骑如果也学会了这样的招数,那咱们以后还怎么混?!
不单单是豪格,曾经在吴标的手下吃了亏的八旗各部王爷贝勒,不论是满洲、蒙古还是汉军。听说吴三桂如今参照模范旅与南粤军的兵法练兵,不由得神色更变,议论纷纷。一时间朝堂变成了菜市场,惊恐,慌张,议论交杂在一起。
“十四弟,这两部明国兵马虽然如你所说,便如两头猛犬,但再猛的猎犬。也只是守户之犬,岂能与我八旗大军的虎狼之师作对?”黄太吉见势头不对,急忙开口,试图将会场上的势头搬过来。
但是,多尔衮又岂能让他有反手的机会?
“陛下,奴才却也知道此两部虽然凶悍,但也是色厉内荏之辈,一旦主心骨和背后的靠山有事。那就是被打断了脊梁骨的癞皮狗而已!奴才说的第三条疯狗,便是这两条恶犬背后的靠山和主心骨!”
“这条恶犬又是谁?”
多尔衮故意停顿了一下。将视线投向了在自己身后的阿巴泰,这个自己旗下的饶余贝勒,虽然败回辽西时,黄太吉有话要给他补充人马奴才,但是,当真落实起来。步骤和具体实施起来的情形就不一定怎么样了。所以,眼前的这位饶余贝勒,可是既不“饶”也不“余”反而是一副穷酸没底气的样儿。
“这条恶犬便是七哥的旧相识,此时在山东赈济练兵种棉花的李家大公子李华宇所部。据奴才所知,这段时间。李大公子在山东地面整军练兵,在各地前往山东的流民之中选拔青壮编入田庄,除了各种耕种田园之外,更是在农闲时节加以操练。眼下已经有了数万民兵在手。”
咕咚一声,坐在多尔衮后面的阿巴泰几乎从椅子上出溜到地面上。当初在齐鲁大地上,他虽然靠着王可的谋划和闻香教教徒的接应没有在这位李大公子手上吃过什么大亏,可是,那群东番兵和南粤军警备旅、混成旅的战斗力,却是让他想起来就胆寒不已。
“当初七哥在山东各地纵横时,算是占了一个天时地利的便宜,天气寒冷,南兵不耐,且李大公子所部初来乍到,对山东地理民情不熟,所以七哥才能如鱼得水。可是眼下已经数月过去,以李大公子和南粤军的能为,此时的山东只怕早已是他们的腹内美食了。便是与之相邻的京畿各处,怕也是被南粤军悄悄渗透了。”
“山东有海运之便利,数万人马,以万计数的粮草辎重,往宁远、往京师皆是朝夕可至。故而,奴才方才所说的那两条疯狗,不过是狗仗人势罢了!”
原来如此!宁远军和京营兵这两条恶狗,不过是仗势欺人罢了!但是,就是这样,想想随时可能会出现在战场上的南粤军,众人便对颇为惊慌失措,极为有失体面的阿巴泰万分同情了。
从山海关到京师,山东、京畿一线都有惹不起的队伍在那里驻防,多尔衮用数字和精辟的分析,打消了众人打算从这一线入关劫掠骚扰的念头。
“若是陛下令奴才领兵入关牵制明军,奴才倒也有个打算。”多尔衮很是腹黑的抛出了一个战役构想。
走宣大总督辖区,破关而入,劫掠宣府、大同、山西等地,然后视机而动,或是饱掠而归,或是东进京畿,快进快出的劫掠一把之后便走。不过,总之,重点劫掠的地面便是宣大三镇!
这还了得!多尔衮这个主意可是一记狠辣至极的!一招便把黄太吉摆在了两面为难的境地:依照多尔衮的法子去宣大吧?那可是晋商的基本地盘,洗劫了宣大,不啻与晋商集团为难,这样一来,晋商对于清国的补给贸易之事只怕会多生枝节,“哼!山西商人那里来路不畅,你这阿巴亥的狗杂种手头的货物便更加值钱了!”黄太吉在腹内骂了一句。但是,若是不走宣大地区,那么,多尔衮便可以借坡下驴,南下牵制之事,也就化为泡影了。
那边。多尔衮还是不依不饶的补了一刀,“奴才一点愚见,请皇上海涵。若是陛下仍旧意欲派遣一部军马南下京师、山东,奴才当拨出一部兵马交于饶余贝勒,请七哥为南下兵马先锋,为大军开路。好在七哥对于南蛮的情形熟悉。又有王可王先生代为谋划,想来当是所向披靡的!七哥当日的以走制敌的法子,应当可以再来一次。”
阿巴泰听了多尔衮这句表面上热情无比,内中却是挖苦阴损的话,他虽然素来以勇猛有余谋略不足的评语,但是,这句话里藏着的骨头,他又如何听不出?当下若不是在大政殿前,他又是正白旗下的一名贝勒。不能与旗主王爷作对,只怕他早就拔出腰刀与多尔衮拼命了。只能在心里不停的问候多尔衮和多铎兄弟三人的母亲阿巴亥大妃。
。。。。。。
“庄妃,若你处在朕的位置上,你当如何处置?”鼻血渐渐止住,黄太吉的脾气也稍稍的缓和了一下。逗弄了一会皇九子福临,缓缓的开口问在一旁为他舀汤盛饭的布木布泰。
此时的清国朝廷还有很浓厚的游牧渔猎民族的风格,远没有入关之后那些繁文缛节,诸如妇人不得干涉政事的规定。相反。女人在政权之中所占据的地位和版图则是谁人都不能忽视的。从成吉思汗的各个大哈屯到后来三娘子在俺答部的权势都可见一斑。所以,出身于科尔沁蒙古的布木布泰也丝毫不会有那种诚惶诚恐的意识。
眼下不过二十多岁。正是花信年华少妇的布木布泰,放下手中的圣瓷汤碗,略略的思索了一番,眨巴着漂亮的眼睛,“如果奴婢与皇帝易地相处,奴婢当请睿亲王引兵南下。随便他去哪里佯动一下,牵制一下明国兵马的注意力便是了、皇上的主要精力当不在此。”
黄太吉放下了酒杯筷子,仔细听着眼中这个年轻的妃子一番高论。
“陛下口中说是要北伐,但是内心之中其目的并不是仅仅在于北地黑龙江的那些索伦野人。以奴婢之见,不过是借机整合投降的汉军而已。陛下若是借着北征黑龙江的来由。把陛下手中掌握的数万刚刚归顺大清的汉军兵马整顿理顺建制,远远大于征讨北地的那些蛮子。”
一抹笑容浮现在了黄太吉的黑脸上,显然,布木布泰的这番话,恰好说中了他的心坎里。他本来就打算借着北征黑龙江的当口,将数万新降顺的前明军尽数带走,以八旗制度调教编制一番之后,也好收为己用。
“那,若是睿亲王当真引大兵入关劫掠一番,得胜归来呢?”黄太吉有意的逗布木布泰将他想说却又不能说不敢说的想法说出来。
布木布泰看了一眼已经有些睡意的福临,示意自己的宫女和嬷嬷可以带九皇子去休息了。一时间,皇帝黄太吉与庄妃布木布泰身旁便是再无一人在场伺候了。
“若是十四叔当真领着兵马南下明国,那陛下也就不必北伐了。”庄妃依旧是笑语晏晏,但是话语里却是透出了无限杀机。
“十四叔若是南下,不管是胜也好,都会被他口中所说的那三条疯狗猛犬的明国兵马削弱至极。陛下的心腹之忧便可缓解了。况且,以他口中所称赞不已的吴三桂与李大公子二人的谋略智慧,只怕他这里兵马一动,山海关与宁远的吴三桂便会有所动作,只怕到时候,他的人马未曾到满套儿,吴三桂的宁远军已经到了锦州城下!”
“所以,不管睿亲王是否愿意进关,从哪里进关,今日朝堂上的一番议论,皇上已经掌握了先机。皇上不妨效仿当日塔山旧例,将临机决断之权交给他,以示宠信。不问他何时入关,从哪里入关,只要他入关便可!”
“这厮只要带队进关,朕便不用北伐了,只管将两黄旗与镶蓝旗还有三顺王的兵马准备好,等多尔衮入关之后被那三条疯狗咬的体无完肤之时,然后直接等着接应多尔衮的败兵和防守锦州便是!”黄太极在心里默默的咬牙发狠。
蒙古各部,从忽必烈与阿里不哥兄弟争位,内部大肆屠戮开始,窝阔台系和托雷系,托雷系内部之间互相争斗残杀,父子兄弟之间尔虞我诈,夫妻反目成仇的事情,经历了数百年,在各个北方游牧民族之中,历史的经验积累也是颇为丰富,虽然不能与汉族相比,但是经验见识之丰富,也是远远胜过刚刚从山林之中走出来不久的清国。
所以,布木布泰虽然只是一介女流,但是说出话来,却也是头头是道。
打定了内心的主意之后,黄太吉不由得老怀大慰,放下了心中困扰多时的一块大石头,只管放开了饮食。吃的酒醉饭饱之后便在布木布泰的服侍之下上床就寝。
但是,借着夜幕的掩护,永福宫的一个嬷嬷,却是悄悄的出了永福宫,将今晚庄妃主子所说的话和皇上的态度神情悄悄的告诉了在一处黑暗角落之中久侯之人。
那人辗转出宫,到了蒙古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的府邸之中。
很快,一份关于黄太吉对于北伐黑龙江与对待多尔衮一系势力的态度文书,便出现在了隆盛行沈阳分行密室之中的桌案上。
“看来,有了这份密报,我那位十四弟便可以和我那个干孙子在宁远锦州一带做一出好戏给八哥看,也好让我这个八哥能够放心北上征讨黑龙江。”
两根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桌上两三张薄薄的纸。
“大掌柜,如何回复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府?”
“不必回复,拟一份新的契约,告诉他,明年的盐茶布日用杂品等项,他家的百姓官员,隆盛行降价一成便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