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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热起来了,脸颊上甚至感到有些烫,雪花片片打在脸庞上都觉得清凉舒服了不少。整个身体也感觉有些活络异常,手也闲不住地在空无一人但绝不孤寂无声的大街上挥舞起天狼来,狼牙破空发出的呼啸声,在这深夜单调的竹子破裂声中显得非常悦耳。不时有人打开窗户看看,而我则在不断的拜年中,让他们今夜放心大睡,自诩有我和天狼在,便没什么妖魔鬼怪敢出来。不过在雪光中,天狼的周围随着我呵出的热气竟隐隐映出一圈光晕,最后我似乎也成了周围窗口中不断出现的发着惊叹的观者中的一员了。
当然世事都有阴阳两面,不过由于不好的那一面的反应,我知道这些症状的起因:定是那高丽参太带劲了。而不好的那面就是那活儿在马鞍上杵得很不舒服,让我换了很多方式都没折腾好,只得催马快点向前,希望快点到目的地。
到达卫戍所时,忽然感到很是生疏,我好像来过这里次数真的很少,才想起来我只作了一天的真正城守。不过很多人都认识我,而且老师的命令也早到了,还好,他们对我的到来倒都显得很是兴奋。
他们正在吃东西,再等半个时辰,快要过年时,我们就需要出动了。而现在外面只是往常的巡防人手在例行公事。
他们多是塞着一嘴东西,嘟囔着说有我,今夜绝对没问题。许多人甚至摩拳擦掌,要求赶紧出发,把那些人替回来。
不过,关于带队问题的时候,他们产生了分歧,争执不下,最后决定难题上交:“您带哪队?”
这是个不好抉择的问题,必须公平无私,虽然我想不出什么*。他们都觉得跟着在众人围观下那奇怪的光晕愈发清晰的天狼是很不错的选择。
最后我的决定是:我一个人单独算一路,每个时辰绕城一圈,与八队巡防队各碰面一次,每次碰面他们都汇报当时的情况给我,如果出现紧急情况立刻来通知我。
巡夜和散步差不多,只是时间上有些对不上趟,鉴于目前身体情况,我没打算骑马。只是拉着它,挂着天狼,在襄阳大街上溜达,所做的无非不时和守岁的街坊打招呼。
独行的最大好处是可以假公济私,趁着巡夜,正好到各熟人家好好拜个年,顺便道个别,就说新年得去皇上赐的父亲那里报个道。
当襄阳鼓楼的大钟十二个月来再次敲响,我知道我真的十八岁了。不过实话讲,没什么可以兴奋的,当然如果夫人在身边就不同了,只是现在她在几百里之外。
过了年就得拜年,显然独行的好处立刻显现出来,趁着四下无人我窜进了州牧府中,那个草堂旁的茅屋听说被大雪压塌了,幸好当时老师在办公,两个公子在外打雪仗,才没出什么事情,后来老师就住进了州牧府。
门旁边守卫的人在里面的廊下围着火炉喝着酒,和我打了声招呼,就继续喝了。
老师看见我只顾着笑,不过最后还是收住了声,祝我明年完成婚事,早得贵子。
让我一下子臊红了脸,和老师说了明天的出发事宜,我觉得还是独自上路为好,毕竟我的目的不是朝会,而是寻妻。然后师娘的出现让我很是惊讶了一会,师娘告诉我,她才赶回来的,仔细问了我现在的身体情况,我也问了一些那边的情况。结果拖的时间长了些,让老师想起我应该巡夜,趁老师还没找出骂我的词,我赶紧拉着马一溜小跑溜了。
师父就要好得多,只见他一身短打扮出来笑脸迎我。我还以为他要显示自己还和小年轻一样,其实老师兄弟三人中就数师父最显老。不过就在我分神嘲笑师父时,却被师父忽然抱了我的腰一个大跟头摔在了雪地上。后来才知道师父守岁无事与女婿谈论,结果说起角抵,两个人好战分子一点不含糊,互相说不服对方就真的比划起来。结果,先是师父给了轻一个“背口袋”;而轻也抱了他的腰从身前向后背摔了师父一跟头。师父觉得这个动作挺有意思,就拿毫无防备的我试了一下;轻也出来欢迎我,看见我被摔在雪地中,觉得很是奇怪,有些想责问他岳父无理的念头,逢着这大过年的,而且这跤摔得不重,我当然说没事没事,应该的应该的。毕竟他是我的师父,师父那我开练一下新招,也没什么可以指责的,而且这一下子我也觉得学了一手。不过没想到轻可能是听到了应该的这个词,想都不想,没有丝毫犹豫,本是过来扶我的手,忽然就变成抓着我的手就给我来了一个很规范的大背挎,就把我像个米袋子一样摊在雪中了。师父那下子还是把握了分寸,这个斯巴达人真是很卖力地给我一下子,还兴奋地告诉师父这种摔法比较带劲。师父这下着急了,狠狠给了他的斯巴达女婿后脑勺上一大下子,就赶紧来扶我。我还算是皮糙肉厚,这两下确实没让我怎么样,但是我可没有打算让他们再给我一下子。所以,为了免得总觉得有些狡猾的老师和傻乎乎的轻再给我几下子,我连滚带爬地起来,尽力躲开他们不知何意的手。在他们步步紧逼之中,说了一段吉祥话,就赶紧溜之大吉了,其间还滑了一个跟头,但是总算没让他们再碰着我。只是最后没见着三叔他们有些可惜,只是我一时鼓不起勇气再回去了。
子实、子玉等人的家也在这趟巡夜之中转了个遍。一年到头,就这晚上说的都是人话,平时真的很难说我们说的都是什么东西。
这绕城的第一圈的中途遇上了三队巡逻士兵,情况汇报都是正常。只是碰面次数与我最初的想法有些对不上,想来也是,碰面怎么可能像我想得那么理想?因为走岔的可能性极大,尤其是我到处乱串门使走岔的机会大增。按说这时候,八门紧锁,襄阳城内最大的危险分子想来想去恐怕就是我了。既然我还没有作恶的动机和念头,按说这夜就很安全了。
行之老宅,听得里面传出很是诡异的埙声,断断续续,高低杂乱。本来就打算进去给众人拜个年,现在忽然感到找到了进去的极为正当而必要的理由,便像找到治安对象般大声敲门,却没想一下子就把门拍开。
里面的人听得外面的声响便出来,当前一位便是叶剑。一见他我便有了说辞:“剑,你干得不错啊,看来你作城守作的蛮有成就的,都能夜不闭户了。”叶剑刚想说什么着的,听得我言,先大笑了起来。
“是我让留着的,知道你会过来。”张叔笑着过来,我忙躬身行礼,然后互道新年的祝辞。
我看到了管亥,没和他说什么新年祝辞,他也没说,而是如兄弟重逢般的拥抱,只是我在他耳边问了一句,他在我耳边回了几句。松开双臂后我笑着又问了一句,他端详着手里的埙也平静地说了几句,让我的表情一时又肃穆起来。
最后我才和他说了几句有些凝重的吉祥话,便和张叔张婶打着招呼说回家了,其实还是继续巡夜,但是不能实说,我怕他们二老担心睡不好觉。
走到一更时,我也觉得累了,翻身上马,除了听各种响声,便是想着银铃。逢到岔口我没有什么意见,完全看马的意思,它想去哪就去哪。这毕竟是我第一次巡夜,但这不是我第一次想银铃了,所以被来往的巡逻队打断思路后不久后就能又是满脑子将来的场景,而且银铃在其中总是能栩栩如生。所以我觉得我这晚上我的所有行为完全显现出我巡夜的业余,以及走神的专业。
在转到三更时整个襄阳都没有声音了。碰上巡逻队十七次,其中多是在各处民居区碰上,而官宅区和衙门区只碰上一次,闲来无事想想可能性,怀疑和我一样假公济私者居多。
四更时,天还没有亮,我记得夏天被热醒时,四更天东边已经开始有些泛蓝了。但现在依旧黑着,而我也开始有些倦意了。我这时所期望的唯一场景就是银铃过来牵着我的马,而我把她抱上马,揽于怀中一起回家。回家以后,会做什么,我可没有什么记下来或和人交流的打算。而且想到此,我还做贼心虚地四周看了看。赶到四下无人,才安了心,发觉想想这个事情才能提点神。
五更又打了三刻,才见到天空泛出亮光,自东南边城墙上的那一点鱼肚白渐渐被中天又归于沉重的蓝黑色所吞噬。风忽然又不时地大了起来,我的肚子里感到没什么东西了,身上有些寒冷,且困意犹在,此刻感觉真是难受。自此,共见巡逻队二十四次,后八次,多是在官宅和府衙等各区看上,估计和我一样属于假公济私完毕后,心存愧疚,赶紧把各自巡逻区内的该巡没怎么巡的地方好好补补。
寅时天终于整个泛白,有些人家已经开始有响动,只是还没有开门。马跑了一夜也很是疲劳,我又下了马,挂上天狼,拍了拍它,感觉它的屁股很是温暖便把手放上去捂捂。看着它喘着大气,白雾不时或直冲地面,又或冲击墙面,还和它讨了句口头好,说它辛苦了。其实我也好不到哪去,所以马也很给我面子,用它的尾巴甩了我脸一下,让我朝雪地里好好吐了几口,确信嘴里没东西才罢嘴。当下再无犹豫,又狠狠地上了马,催马前行。
卫戍所里,已是一片哈欠声和不时的放屁声。在外各队都先回来了,而早上准备开城门和巡逻的人也和他们一起正在吃早饭。和众人说了一句辛苦,早点回去休息,然后又和管城门的校尉说了几句,我就与众兄弟拱手离开了。
路上想总结晚上的工作,想来想去只想到一句话:一夜无事。
回到府上,门已打开,忽觉得这些官仆很是辛劳,每日都要此刻便起身打扫,该给他们多发些岁银才对,这早,我第一次和这些下人一个个打了招呼,拜了新年。
赶紧洗漱一下,便想找我的被窝赶紧钻进去先睡一会儿,否则我根本没有上路的精力,还和那些官婢说了巳时一定要把我叫起来。这样我用半个时辰准备,午时便可上马出城,反正昨夜与各人我已道别,此时就可直接向北,晚上过新野换马,半夜就可以到宛城,明天我就可以在上阖郡了。想好了这圆满理想的结果,我带着笑在我的房间里褪衣上chuang了。
没想到很快我就被弄醒了,开始我以为姐姐回来了,本来的一肚子火气立刻散去,整个身心的愉悦完全转化成冲动,但正要拥起随着阳光射进房间的女子时,却忽然发觉是司马姐姐,赶紧把手上不轨的动作停住,问司马姐姐却为何事而来。
“早上回来什么都不吃就睡,肠胃会受损的,随便吃点东西吧。”司马姐姐带着笑对着我,手上递过来一个小托盘,上面几个小尺寸豆,鬲样子却很是精致,虽然没有胃口,稍微吃一些倒也可以。
好意不便推辞,我便在榻上吃了起来,食器上冒的热气,已是让人感到温馨,而且司马姐姐的手艺很是出色,让我才被叫醒时的嫌恶很快就在食物的香味中消失一尽。很快一帮小子们就大哥长大哥短的跑进来,然后几个兄弟又过来问我昨晚有没有碰上什么漂亮女贼什么的,让我笑个不停,还呛了几次。最后,在司马姐姐的命令下,他们终于决定暂时不拿我开心,让我先吃完饭。不过我刚吃完后,司马姐姐又塞了个红绸小袋子给我,祝我新年大吉。这个让众目睽睽之下的我很是没有颜面,我堂堂大汉平安风云万户侯,居然还要拿压岁钱,尤其是司马姐姐又说了一段祝福的话时,那几个可恶的小子还都把他们的红绸袋子拿出来,和我的作比较,看看哪个漂亮哪个大。我刚想说出些什么话时,她就以姐姐自居,然后还问我,是不是以前每年银铃都给,我只得点点头,然后司马姐姐自然就认为自己没有做错,而我便也一点能反驳的话都没有了。其实去年这个时候我还不是平安风云侯,拿红包也无可厚非,可现在已与以前大不相同了,只是这个是我后来上路后才想起来的理由。
最后本来已经觉得没困意的我让大家赶快离开,便说我太困了,实际上是伤着自尊了。
但我确实还是困了,没生多长时间气,我就睡着了。梦到自己回到很小时候,却嚷着要娶妻,姐姐却没变小,笑着对我说,等我长大,她就嫁给我,可等我忽然长大了,要去娶她时,姐姐却老了。
幸亏这只是恶梦,但等我惊醒时,我还不断的念叨着安稳自己的心:“没事的,没事的。”
外面已是大亮,忽然想起今早天上的情景,今天是个晴天,放晴了!老天都让我去找银铃,那谁还有什么话讲。一掀被褥,猛的跃起,忽想起我不能这么快起身,就感觉眼冒金星,用手扶住墙壁努力让自己别倒下去,片刻后,总算感觉好多了。在屋内不及点灯,先赶紧再把衣服穿好,直念叨着去吃点东西就收拾上路。
推门出去,发觉日头不对,似乎已过午时,叫住早上嘱咐的婢女,厉声问询为何不叫我。
显得有些委屈的小姑娘低下了头低声说进来时看见我睡得很香,不忍叫醒我,但又怕我怪罪,正自为难的时候,司马姐姐来送些东西,知道了后就说让我继续睡。
“算了,算了。”我摆摆手,这事情确是不好怪她,好心不能这样被伤害,忽然心中猜想昨日不会是亲了她吧,忽然一阵心虚。
草草吃了些东西,司马姐姐一见我吃东西,就说帮我收拾行装。我哼了一声,却腾不出嘴和她说话。
吃完时,司马姐姐就已经开始问我是坐马车,还是骑马。我想想觉得还是骑马方便,至少不怕颠簸。然后她就在指挥如何往马上绑牢我的行李。
“麻烦你了,司马姐姐,这个家就麻烦交给您打理了,还有别宠坏了孔明。”这是我最后与司马姐姐说的话,当然其间我们还笑着说了些新年客套,实话讲我很对不住她,她和我叮嘱的话我一直都在打哈哈,其实脑袋里什么都没有记下,大部分时间在走神。
不过,我不得不带上两匹马,因为我觉得司马姐姐给我带的东西太多。不过我暂时没空看她给我带什么,既然人家好心帮我整东西,我就没什么可抱怨的。姐姐以前就夸奖过我,说我这个人心肠比较好,从不强求别人,也好相处,以后女人缘应该不错。刚回忆完这些温馨的场面,心中又立刻大骂自己该死,回来就要办婚事了,却还是姐姐、姐姐的。以后得称她夫人了,这事一想来心中便美美的。
一路驰向城外,襄阳的大街上此时也没什么人,正好让我快点出城,幸好昨晚假公济私,这样至少今天不用一家家去告别了。他们都知道我今天要去上阖给父亲拜年,其实看看自己的样子,怎么也不像去给父亲拜年,两手空空什么都不带,一看就会被认为打秋风的,其实我是去寻妻的。
本来我就想掩盖自己的身份,所以我单独出来,所以天狼我没带,只带了那支笛子,还可以冒充文人雅士形象。其实这样做就是免得路上太过招摇,虽然大过年的,何进也不会想自找晦气,但是还是小心点好。忽然感到自己是不是又有点玩险,不过既然老师不担心,那么他一定是心中有数;而且我一直走官道,该不会出什么事情。最安全的地方在就在于通常认平安风云侯谢智首先是先认出那只银的长杆刺猬,因为传说中我的相貌早就脱离了人形了,从我过往听的谣言让我知道,没见过我的人,谁说也说不清楚我的胖瘦高矮、胡子长度、头发颜色、眼睛只数、甚至那活的数量和长度,想到此我便想私下背地里数落老师一顿,难道这个谣言也要造。可四下看看,又看了看天,想想还是把那些恶毒的词语赶紧忘掉,免得遭雷劈。
出城时,我还回头看了襄阳一眼,本想说一句:别了,襄阳。后来想到这回很快就能回来,所以就打消了这个有些悲壮的告别计划。
不过行至那个熟悉的山路上时,我却有了另一件事情,穿过一条被来回踩踏出的雪中之路,便可直接走进山中的坟场,因为此处,我还得和一个人道别。
“裴大哥,这是司马佩小姐的手艺,很不错的,你尝尝吧。”我带着笑在一座新坟前摆上供品:“我怕他们给你做的时候不用心,所以,我先把你的留下,然后自己才吃的。”
“我要去北边找银铃了。你知道吗?我和她不是姐弟,她是我一出生后就定下的娃娃亲……以后我让弟妹也来看看你。”
“在那边过得好吗?老鬼们没欺负你吧?你够朋友够义气,他们该和你很处得来吧,而且你这么勇猛,下面选拔贤才你当个校尉该没什么问题。”我叹了口气:“我一直叮嘱自己,要一直笑着对你,让你放心;可是我还是叹气了,我们相处时间太短,你就离我们而去了。要再找个能和我这么处得来的人,很不容易了。我觉得还是粗人当的舒服,啊,裴大哥,你别生气,你也知道你自己称不得细巧人的。你也知道我不会和自己人说谎的。”说到此处我又叹了一口气,因为我确实骗过他。
“如果见到我父亲范公孟博,帮我传个话,我会去他老人家坟上叩祭,尽人子的孝道,便说我不曾辱没他老的荣光。”
和裴大哥说了会话,心中本来一直尽力保持的那份轻松愉快渐渐全被这份离别的伤感和一种莫名的歉疚所淹没。眼见日头西斜,便又上马踏雪北去。
那夜夜宿新野,因为再往北方道路泥泞,夜路难行,而且这样也可免得云书不高兴,说我名气大了疏远了兄弟。
入夜,与云书同榻,兄弟重逢,自是一番别样的欢喜。
云书姓方,单名一个涵字。我们介绍他时常说他“行房”,而且还叫“含”,让他总有砍我们的冲动,我记得他至少警告过子涉不要让他看见子涉和菜刀在一起,否则要么那刀砍子涉,要么那子涉砍刀。
云书和小斌斌一般年纪,只是大些月份,也是个小老弟。但他可没有小斌斌般老实,总是冲在打击别人的最前列,也喜欢充老大,说到这方面似乎有我的风格。
不过这晚上,谈得实在没得谈了,我们还是稍微谈了谈公事。
如我所料,他对我的运筹帷幄显然有种不能置信的感觉,不过他还是不断地用荆州北部土话很恶心地夸我。
第二日,又上路时,方涵看了我的所有行头后,感到不对劲了,拉住我的袖子,对我小声询问,“你个死大个,说!你去干什么,你这个完全不是去给父亲拜年的架势。”
“我得去北边先探探风声,老师不知道这次北上洛阳有否危险,让我以此为名,探听虚实,太招摇了,就不要打听了。”
“死大个,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急智荆州你认第二,没人能称第一;一看你几乎没想就说出口,肯定是假了。要是真的,你会想好词句没有错漏才会说出来,所以反倒会慢些。”
“兄弟就是兄弟,这么了解我。”方涵笑了起来,凑过来想听实际结果,却没想到我继续死扛:“但是实话讲,就是因为这事。”
“给我来人把这个骗人的贼大个拿下。”他好像是来真的,居然招手让士兵来拿我,结果下面周围的士兵都笑了起来,没人动,最后他也憋不住笑了出来,然后挥手叫我快滚。
最后抱拳让他保重,记得注意北面来风,他身子单薄,行房时关好窗户。在他准备拔剑追来砍我之时,赶紧催马跑掉,跑出百尺甚至还真的觉得心中揣揣。
“银铃,我来了!”
这是我在南阳盆地中四下百里无人时,对天的大喝。
南阳郡在黄巾之乱后便被分成两部分,宛城、冠军、叶三城因是武关前重镇一直被洛阳朝廷直接掌控。朱俊将军便是在此挡住了近五十万的黄巾军而大扬其名。战后,此地便一直没有交还给荆州,让我们很生嫌隙,咽喉口上抵上这个东西怎能让人安睡。
雪后的南阳盆地可以把它的轮廓完全展现在我的眼前,而不需要考虑很多其他枝桠繁复,四面稍高但很是平缓的一条山梁线只在东南东北有两个缺口。我记得图上那两个缺口旁分别是冠军和叶城,而武关东一百二十里就是宛城,此刻在雪天之际已可以看到这自黄巾之后号称天下第一的不破之城的十八丈的城墙,虽然此刻显得很低矮。
宛等三城在一个盆地中呈三角拱卫之势,再看这四下不时可见的大大小小坞堡,便让我能回想到两年前,这里的惨烈宏大的满目厮杀场景,只是这时只余下白色掩盖了这一切,便似所有人的血都没有留,或者白白流了。
难道我们中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在厮杀的绝望中了结无助无知的一生么?我忽然感到自己的思维很是深邃,让我自己也无法理解自己,便又开始想那些较简单的地方:很多年轻的士兵,家中有着自己的父母,甚至和我一样有一个自认为最好的妻子,却被一纸诏书所征,便成千上万的聚到一起,到了吉凶难卜的战场。相对来说,黄巾士兵至少还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他们可能还幸福一些。
不能再打仗了,我摇摇头想着。可是这可能吗?我不断地换着方式问自己,但是结果都一样:我不知道。
蛮族人是为了自己生存的地方而战,这目的虽然有些*,但非常纯朴。可我们呢?天下庶足富饶之地全在我们大汉,(一个大汉教育下典型的自大狂,作者笑注)我们为何内争?上若使民同乐,无为衣食之忧,谁有意反?
有人一天到晚想着找什么地方找乐子,而大多数人却在为下一段饭而焦心。荆州还好那又能怎样,只要这种事情在天下到处都是,那么这场乱子就不可避免。
互起一阵冷风,眼看天上的云又重了起来,天好像又要变了。只得放下有些沉重的心思,换了马载我,那匹骑了半天的改成绑上行李。
果然骑着马也感觉轻快了很多,一路疾步小跑。没碰上什么路人,倒是碰上了些巡逻的人,他们看了我,有些狐疑,但是似乎看了我的衣服靴子又没敢上前盘问。
我的犀牛皮靴恐怕只有那些有些阶位的行伍将军才可能会有,而且我这么英武不凡,高大神俊,他们肯定认为我是个来历不小的人物。刚过此处,又把自己狠狠地批驳了一番,心道都多大年纪了却老是自吹自擂。
沿雪中官道,离坞堡最近的时候只有百尺,这个家伙差不多有十丈高,周围两里自地面向上三丈都是夯大的石块所砌,八层箭垛口,门前有深沟。此时它的吊桥高挂,让我本打算随便进去看一番的念头立时被打消了,此次出来需要低调。
如果真有一天我们要动武取宛城,伤亡可能会大的让我们无法接受。如果对方缩在这些里面一味地挨揍那还好,就怕我们分割包围之时,他们还有一支游击之军来回滋扰,我们就要难堪很多。
我在想什么,自己问自己,我还是大汉的平安风云侯吗?赶快打消心中恶念,虽然现在朝纲有些龌龊,但是毕竟还是大汉天子……他大舅哥临朝,混蛋,这叫他妈的什么事,想了想我又骂了出来。
宛城没有留步,一路撞破了武关。第二日正午时分我便来到京兆尹的上阖境内,此地故属弘农。中兴后改归长安辖制。孟德兄的高陵还在东边,在函谷关和潼关之间,长安东南不远的左冯诩的群山旮旯之间,两水夹缝之中一条肥肠般形象的就是。想到此忽然想到让孟德兄自杀算了,免遭那些奸人之辱。感觉被人用鸟笼子把人锁进去一般,站不直,坐不下,蜷曲了自己的堂堂英雄之躯让那些小人驱使消遣,当真不值。
当我慢下来开始找歇脚的地方时,便注意听到周围人关于我的窃窃私语,恐怕就是我这身高和头发让他们有了些想法——一个传说中无所不能又专用角顶坏人的独角兽——獬豸(xie第四声,zhi第四声)。
这是个不大的上阖城外不远的集镇,我打算吃个饱饭,再进城去见我从没有谋面没有任何关系的父亲,也许还有母亲和我的兄弟姐妹,然后最重要的,我要见到我的妻子,告诉她一切,带她回家。
这里靠近长安,本就是我大汉根基所在,此处虽是普通集镇,已是相当繁华,至少这么多家酒楼都有不少客人,我也不知道我这是什么歪理由。但百姓脸上的自然无欺的笑容让我能确切感觉到除了过年的喜悦之外的平安郡王之贤德。
雪还没有开始化,大街上却早被清扫干净,砖砌路面上深深的车辙显出这里的过往车辆的稠密。
这时节恐怕是那些孩子们最快乐的时候了,路边敞开的菜园中此刻正是他们的天下,他们或打着雪仗,或堆砌雪人,或者干脆就是在雪中到处打滚,管菜园的老人只管蹲在木栅边袖着双手看着那些孩子笑,也许他也在回忆着自己幼时的快乐吧?
当然也有那些稍微文静些的孩子,为了他们蹦跳转圈唱歌的游戏,我甚至停下了马,等他们从我前面让出一条路,我才过去,还和他们笑了笑。
在这里我不喜欢人多,所以我找了间相对僻静的酒楼停下,让伙计把马拖去喂,叫了两斤馍和三斤牛肉,便不顾伙计的惊诧直接走进去找个临街的位子坐下。窗外此刻还有些喧闹,不少人似乎正匆匆回家团聚。
“客官,没馍了,锅盔行不?”感觉他们的声音都得走一下鼻子似的,很有意思。
“中。”我学着他们的口音,这句话我在旁边见人点头称是时说过,所以现学现用,不过我不知道什么是锅盔,估计和馍也差不多。
我又摸了摸钱袋,司马姐姐又给了我一袋钱,上次应该就是她给我放在我衣服中的,司马姐姐真是不错,很是细心,要是换作我自己收拾……忽然有了些不祥的预感,赶紧摸了摸腰间,还好,印绶还挂在那里,想想便责怪自己是有些太马虎了,不过很快我有很恶劣无耻地把责任推给了银铃,一个勤快细心的妻子,必然会培养出一个懒惰粗心的丈夫,而且这趟这么着急出来都是为了她。于是,我的心情又好了起来,开心地等待午饭。
门外进来个人物,此人颇为年轻,却蓄着长长的胡子,不足七尺之高,脸皮焦黄,似是大病初愈,骨骼眉宇颇为文秀,似是个谋划精细的人物,身形消瘦,行动间长襟博带飘飘,甚至有些道骨。只是他一张口就有些煞风景,嘶哑异常,可能真是风寒初愈,不过视此人着装不像出远门之人,倒似本地官宦人家,中午未起伙,故而过来随便将就一顿一般,不过看来他不是将就这么简单。
“噢,霍公您又来了,夫人可好。”
“在老家中养胎,此时节不便让她再服侍我,倒要我服侍她,我这公事做不完,哪有时间陪着她妇道人家,便让她回老家生产去了。”说得挺硬气的,但是我听着感觉却很是不对,这其中那份担心和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隐藏其中,可能是当父亲前所特有的那种细腻的心思也掺在其内,从我那兄弟这段时间的恶心样子就可以得出结论。
“您就不能多雇几个人手?您是个官,家里却只有自家来的仆人,这段时间那些仆人去陪夫人,你看你都没地方吃饭了?”
“内人怕见生人,只得如此,而且我一个人过得岂不更逍遥。”他很是不以为然。
“不见得。”这句话是我说的,不过声音很小,我可能只是张了张嘴唇,声音有没有发出来我自己都不太清楚。我已经十八岁了,知道需把握分寸,在这时,各处必须要格外小心。
他还是注意到了我,作为回应,我冲他微微笑笑。他也冲我笑笑,不过很不自然,可能他也察觉到我觉察到了他的心不对口。我忽然自问怎么我想得这么绕口。
这个霍公看来是此地的名人,里面的众食客见他来了后都打着招呼,很多人还邀请他同席,最后盛情难却,他在众人之间的一张案上坐下,随便叫了些吃的。
这些食客中有那些俗的,就来打趣,认为他身体如此病弱对不起祖上荣光,而且床榻之上很难让夫人满意。我在旁静听,无事便猜测他可能是霍去病之后。
再听下去,果然如此,很多很熟食客也是今日才知道,可能是刚过了新年,各种无忌。当下让这酒楼里一片敬佩崇仰之声,让我不禁对这个人多加了些别样的眼光。看来霍家这种病秧子是祖传,当年霍公就是英年早逝,怎么这么多年这么多代都没把身体补得好起来。
然后,话题就忽然扯到了我身上,因为去病公十九岁挂帅,而我十七岁封侯。被他们有些人并称为我大汉难得两个少年英雄。让我美美地在旁听着,有些飘飘然。
那霍家后人虽也对我稍微说了几句好话,但却有总有些不屑,不过但是我与霍公的区别他也说了出来:“吾祖抗外侮而得封狼居胥,天狼藉内乱而拔于荆州。”
不过紧接着就有人帮我说好话,“霍公虽是帅才,但若非其舅为卫青大将军,恐也不得威及八方;那平安风云侯谢公本是庶民,举于草堂,唯有真才,方能纵横天下;其实无高无下,该时机、运道等诸因无常,不可求,不可追,而真才方是恒一,公莫偏颇失当。”
我立刻猜测这个人是荆州老师派出来各处打探的探子,但是一直背对他们,不好对这句话作出太过明显的反应,只得继续坐着等着我的午饭。而且想想不和他见面为好,免得泄了他的底。
一大盆热腾腾的牛肉沉重而*地砸上了桌子,我的那个馍的替代品却还没上来。但是这已经让那一帮人停下议论我的长短,只余一些絮叨的碎语。
“你等人?”那个嘶哑地声音响了起来,他可能是看我前面像小山一样的牛肉,却不执箸。
“不是,俺等俺的锅盔。”众人皆笑,可能是我的口音学的不像,所以我也笑了起来,转身和众人行了个礼。
“你是外地人吧?”我点头称是,他们又笑了一阵,不过他们却还是给我指出了真正的原因,原来锅盔就是给我盛牛肉的那个东西!
我立刻再次坐下,端详这个作为馍馍的替代品的主食,圆圆两尺之径,厚厚一指离案,闻着确实有面饼一样的香气,但我还能记得那声*砸在案上的声音。用手使劲按了按,有些开玩笑地问他们:“怎么你们的锅盔像块石头?”
没想到伙计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那就是了,俺还以为俺的锅盔的面发坏了,发的和馍一样了,俺们这馍就和木板一样,这锅盔就是像石头。”
我心里念叨:这还能吃吗?我使劲地掰那块“石头”,总算是假冒的,以我的力气,还终究能掰下一块来,还险些把我的牛肉全掀翻了。
“这位老兄好手劲啊。”后面又是那人的声音传来。
听得这话我转过头去,想说些拉近我们之间距离的话,“这么硬你们怎么掰下来吃啊?”
“老兄,我们……”他指指其他人桌上的锅盔,其实一看就不用他解释了,但他还是说了原因:“我们通常只吃三两,用手抓着吃就行了。还有,你要这么多,伙计,噢,兄台你可以转过去了。”
我转过来,看见一个伙计拿着刀和一个大盘子在我前面看着我手上那块锅盔,有些目瞪口呆。
就这样我就开始对我的这个锅盔发动了我平生最大的一次作战,必须承认这让我回忆起那条该死的牛腿,但至少上次是条皮包骨头的可怜的瘦牛,而这次更糟糕的在于我居然要了两斤胀鼓鼓的面食。
“为什么叫锅盔,是不是战时可以用这个当头盔?”我使劲撕下一块,用尽嘴上力气奋勇咀嚼,回身向那个人问道。
“以前秦灭六国时,战事频仍,常有火头军跟不上队伍,故此常用头盔煮食,故而得名。”
“这么坚硬,难以咀嚼,怎么会成主食?”问话间一边要了些汤水,一边夹了块牛肉放在嘴里,立刻觉得这牛肉简直软如无物,入口即化,对此我有心理准备,我不会少见多怪地喊出声来,我知道我的牙已经开始适应这些“石头”了。
“有咬觉啊,够劲拽,怎么吃都不厌。而且,俺告诉你常吃这个牙好,老了牙也不会松动,俺爹就是这样。”这是伙计说的,他似乎很有回答这个问题的经验,估计异乡人都有和我一样的疑问。
“别喝汤水,这个锅盔遇水胀得厉害,你两斤锅盔下肚,再喝水会胀出三个那么大。我们只吃几两无所谓,你喝水可能会出人命的。”背后那个霍先生很认真地说了出来,看着认真的眼神,我相信这不是危言耸听,所以没敢去碰那些汤水。
那个霍先生的午饭也送上来了,我留心看了一下,有锅盔,有牛肉,有热汤,还有一种飘着辣椒和油香的红红的东西。旁边有人一见就笑着说,又是这四样。
我换了一面,与那些人对面而坐,免得老是转头与他们说话,显得很不恭敬礼貌。
我特别注意了那个霍去病的后人,他夹了一块牛肉很斯文地放入嘴中,然后却有些很不协调地甚至有些粗鲁地用手持锅盔抹了一下似乎是辣椒油的东西,一口咬下,看来他的牙口一定是久经考验的,似乎没费什么力。然后似乎细细品味一番后,又是一口热汤下肚,似乎有些颇为畅快的样子。但是留心看着他的颤动的髭须中的嘴唇和有些微皱的眉宇,我却有种异样的感觉,这个人是装英雄,其实他被辣得不轻。
旁边人甚至在叫好,也不知道吃饭也能称好,却在他们谈话之间才知道了个大概。
那个辣椒油叫油泼辣子,使用红的尖头辣椒磨成粉,用滚油一泼而成,罕见之辣,吃一口再喝一口热水,那被称为火上浇油,更是辣上加辣,常人根本经受不住。
这个人有些意思,我已在想他是不是因为祖上声名之累,凡事总要能为常人所不能为,不过已把自己嗓子折腾成这样了,这种英雄逞得有些可笑,何苦来着?不过看他身体恐怕真不可能向他祖上那样驰骋疆场,却又觉得此人颇为可怜。
思绪辗转之间,日子过了小半个时辰,其间他们谈谈笑笑,吃得较慢;而我虽然常常无端猜想,但嘴上却一直没停,眼看着前面的牛肉少了不少。但锅盔消灭速度就要慢些,主要是嘴总是感觉很酸,需要不时休息。而原本难以对付的牛筋,这时在嘴中就如粉团一般,随齿而化,根本算不得问题。
其时路上行人寥寥,可能也到了他们回家吃饭休息的时间,这时那些不午睡的孩子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起来,那是几个小女孩子,六七岁上下,围着路边的一架空车欢快地在唱着此地的童谣:“汜水之滨,车来车停,汜水之头,竹叶青青;后羿登坛,弦响弦散,后羿登车,乌鸦落单。”
我隐隐感到此童谣有些不妥,但还不能准确地把握自己心中所想,但是看着那位霍先生显然已面色有变。
忽然他站了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提襟急速走了出去,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我还听到他嘴里的念叨:“谢智、谢智!”
我立刻完全明白过来这里的意味:汜水之滨,即摈除汜字之水,亦即巳,车来车停,便是巳旁加车;然后汜水之头,竹叶青青,便是竹字头,那不就是成了个?(范)字么?
而下面两句更是明显:后裔登坛所谓何?言射!合而即为谢;后羿登车为何?向众人辞行言明东去射日之举。而我的智是什么:一张口、一支矢、一个日。
最后一句更是怕人:乌鸦落单。乌鸦何指?日也;日者何比?君也。
我又记起那句爻辞:登高一呼,犯上必汝,谢遍天下,刘汉必孤。
难道我真的是大汉的那个煞星么?
那一日,是中平三年的正月初三,年后的安详还笼罩在大汉的所有的疆域上。当时谁也没想到,七日后会在洛阳发生了一件大事,将整个大汉再次拖入深重的危机之中。
那一年,我十八岁,银铃二十二岁,那个霍去病的后人二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