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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公仪音跟着秦默去了秦府。
秦府早就得了他们要回府的消息,早早派了仆从在府门口候着。
秦默先下了车,又将公仪音搀扶了下来,门口的仆从忙笑着应了上来,“见过九郎,见过殿下。”
秦默微微颔首应了,牵着公仪音,在那仆从的引导下进了府。
那仆从引着公仪音和秦默到了待客的前厅,厅里已经有几人在等着了。公仪音随着秦默渐渐走近众人,定睛一瞧,只见里头坐着的人有秦氏宗主、秦氏二郎主和王夫人,出人意料的是,秦衍居然也在。因今日秦默回来只说是普通的回来探望,所以大房和三房并没有来。
公仪音的目光在几人面上不动声色地一扫。
秦氏宗主和二郎主的面色倒是如常,见两人进来,带上一丝浅淡的笑意。王夫人的面上神情是一贯的清冷而高傲。而秦衍,面容有几分阴鸷,并不看他们,只一味低着头,仿佛没听到他们走进来了一般。
公仪音和秦默走到厅中停住,对着上首的几人行了礼。
秦氏宗主微笑着点点头,示意仆从引着他们入席。待公仪音和秦默两人落了座,抬目看向秦默道,“阿默今日怎的有空回来?”
秦默还没有说话,王夫人便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脸上神情十分不屑。
她这种态度,公仪音和秦默早已见怪不怪了,也未放在心上。秦默微微一勾唇,看向秦氏宗主到,“今日回来,一则是想回来看看祖父和父亲母亲。”他的目光在秦氏宗主和秦氏二郎主面上一扫,微笑着道,“祖父和父亲母亲近日可好。”
秦氏宗主和秦氏二郎主微笑着应了,“都好都好。”唯独王夫人,依旧是那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情。
如今再看王夫人这幅模样,公仪音心中早已没了芥蒂。左右秦默不是她的亲生骨肉,自己就权做视而不见才是。
秦默一顿,接着又道,“二则,阿默是回来想祖父和父亲母亲辞行的。”
秦氏宗主一愣,不解道,“辞行?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凉州。”
“凉州?”秦氏二郎主接口道,“凉州如今不是正在打仗。好端端的,你去凉州做什么?”眉眼间倒真的带了几分关心。
公仪音心中微暖。放眼整个秦府,恐怕也就二郎主对秦默是发自内心的疼爱的。王夫人自不用说,至于秦氏宗主,对秦默虽然也有疼爱和怜惜,但更多的是因为秦默能对秦氏带来利益。
秦默点点头道,“军营中发生了一桩命案,主上派我前去调查。”
“命案?”秦氏宗主和秦氏二郎主愈发吃惊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秦默,“谁死了?”
秦默朝二人一笑,语声清俊,“祖父,父亲,抱歉,此乃延尉寺机密,暂时还不能泄露出来。”
秦氏宗主讪讪一笑,“倒是我糊涂了。”他眉目一转,接着笑道,“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事态紧急,明日便启程。”
“这么快。”秦氏二郎主一惊,眉头已经皱成了一团。心中不由思忖,居然动作这么急促,而且居然能让主上决定派出秦默去调查,看来,这军营中死的人,定然不是普通人。
秦氏宗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显然也有几分吃惊,目光在公仪音面上一流转,又问,“殿下……也跟着一同前去么?”
公仪音摇摇头,秦默也浅笑着道,“阿音留在京中,前线不安全,我不放心让她跟着去。”
秦氏宗主附和道,“留在京里好,以你的能力,应该也要不了多久便能破了那案子回京了。”
“借祖父吉言了。”
秦氏宗主便又看向公仪音,一脸和蔼之气,“殿下若是在府中觉得烦闷,可以来秦府走走。”
听了秦氏宗主这话,王夫人阴阳怪气地轻笑一声,“父亲,人家是帝姬,要觉得烦闷,也是往宫里走,怎么会来我们府上呢?”
秦氏二郎主听了,忙瞪她一眼,示意她少说些。
王夫人不服气地哼一声,别开了目光。
公仪音清浅的目光在她面上轻轻一扫,面上笑容未变,很快转了目光看向秦氏宗主,微微一颔首,唇边噙着一抹笑意道,“多谢祖父好意,若是祖父不嫌麻烦,无忧有空就过来看看祖父。”
“好!好!”秦氏宗主欣慰地点了点头,不知是真心开心还是装出来给公仪音看的而已,但不管怎么说,面上还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模样。
公仪音便笑笑,又道,“听说阿芷今天也回来了?”她知道秦默可能还有些话要同秦氏宗主和秦氏二郎主说,所以故意提起了秦芷。
秦氏宗主果然会意,见她如此识大体,不由对她高看了几分,捋着胡须点点头道,“是的,阿芷今日也正好和阿懿回来了,殿下可是要见见她?”说着,看向下首的女婢吩咐道,“去,将阿芷见来,就说殿下想要见到。”
“祖父不必麻烦了。”公仪音忙出声阻止道,“想来阿默还有事要同祖父和父亲说,请祖父遣个仆从带无忧去找阿芷便是。”
秦氏宗主想了想,微笑着道,“这样也好。”说着,指了个女婢吩咐道,“将殿下带去找阿芷,好生伺候着。”
女婢福身应了,走到公仪音席位旁,盈盈一礼道,“殿下,请。”
公仪音笑笑,正准备起身,上首却传来一阵轻微的衣袖轻拂和器皿碰撞声,公仪音抬眼一瞧,却见王夫人已然站了起来,面上是一如既往高傲的神情,也不看公仪音,只看向秦氏宗主道,“既然父亲还有事要谈,阿宓便先行告退了。”
说着,又看一眼身旁一直低头沉默不语的秦衍,“阿衍,你同母亲一起走吗?”
秦衍冷冷“嗯”一声,也跟着起身站来起来。
秦氏宗主和秦氏二郎主心知王夫人和秦默之间的关系已不可能扭转,既然她主动告辞,也避免了后续的尴尬,看一眼秦衍和王夫人,“也好,那你们便先退下吧。”
王夫人清冷地一甩袖,示意秦衍跟上,仪态万方地出了门。
临走的瞬间,秦衍抬头往秦默方向一瞥,眼中透出浓烈而苍凉的光芒。公仪音看在眼底,心中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秦衍对秦默的感情,注定只能是孽缘。他若是迟迟不放手,到最后只能酿成大错,到时还的不光是他自己,还有秦默。
可惜,秦衍似乎还没有明白这个道理。
秦衍的目光如此浓烈,秦默如何能没感觉到。只是,他依旧头也为抬,目光定格在手中的茶盏之上,神情清澈,然而眼底,亦笼着看不透的浓雾。
秦衍恨恨地一咬唇,低了头跟在王夫人身后走了出去。
公仪音也收回目光,看向方才那女婢,柔声道,“我们走了。”
秦氏宗主本因为王夫人的失礼而觉得有几分尴尬,但见公仪音压根没放在心上的模样,不由暗暗舒口气,示意那女婢领着公仪音赶紧去了。
公仪音在女婢的带领下也出了前厅。
她不想同先走的王夫人和秦衍撞上,便刻意放慢了步伐。
那女婢知她的身份高贵,自然也不敢催促,一路上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偶尔说两句逗趣的话,倒也不显得太过局促和紧张。
走到汀溆池处,远远便瞧见池边站了一个人,衣带当风,侧脸凝重。
公仪音定睛一瞧,不由脸色沉了下来。
等在池边的那人,正是秦衍!
没想到自己千避万避,秦衍倒巴巴找上门来了。
她脚步未停,也没有刻意地向秦衍走去。既然是他来找自己,自己的姿态自然要做足了,哪里有巴巴去同他说话的理?
果然,见公仪音的目光并未看向自己,脚步也没有半分迟缓,就打算那么从自己身旁走过去了,秦衍的脸色愈发沉郁下来,转身看向公仪音道,“站住!”
公仪音眉头一挑,“你在同谁说话?”
“这里难道还有别人吗?”秦衍压低了声音恶狠狠道。
公仪音勾唇清浅一笑,看上去并未把秦衍的无礼放在心上,“同自己说话,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秦衍上前两步拦在公仪音面前,“你同阿兄说了什么?”
公仪音嘲讽地一笑,清澈如许的目光在秦衍面上流离片刻,语气中亦带了一丝嘲讽之意,“你这话问得好生有意思,我与阿默是父亲,每日要说无数句话,不知你问的是哪一句。”
秦衍瞪她一眼,“别给我玩文字游戏!”
公仪音睨他一眼,似乎并不想跟他多做纠缠,抬步朝前走去。
秦衍手一伸,有些气急败坏道,“你给我站住!我话还没有说完!”
公仪音终于有些不耐烦了,皱了皱眉头,“有话就一次性说清楚,我还要去找阿芷呢!”
秦衍看她一眼很快又低了头,神情显出终于显出几分与年龄相符的局促来,“你是不是同阿兄说了什么关于我的话?不然,他方才为什么不理我?!”
公仪音嗤笑一声,反问道,“你觉得他为什么不理你?我同他说的,都是事实。”
“你!”听到公仪音这模棱两可的话语,秦衍愈发急了起来,“什么事实?你瞎说些什么?!”
公仪音被他的胡搅蛮缠弄出了几分火气,清冷的目光落在秦衍面上,“若要人不知,除非几莫为。”她突然身子微微前倾,在秦衍耳边用只有他能听得到的音量道,“你既然敢起那些龌龊心思,难道还怕他知道么?”
“你!”秦衍不妨公仪音居然这般明目张胆地说了出来,脸色顿时涨得通红,瞪大了眼睛瞪着公仪音,一脸的阴鸷和气愤。
公仪音摆摆手,示意身后的女婢退后些。
女婢见此,知道和公仪音有话要说,朝公仪音盈盈一福,朝后退了退,静静侯立在远处等着。
公仪音这才懒惫地看向秦衍,“说吧,你今日特意在这里拦截我,到底想同我说些什么。”
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秦衍心中的怒火达到了鼎盛值,然而满腔的怒意对上公仪音那清澈得仿佛能映出自己倒影的眼眸,心中的怒意忽然又熄了下去。
他恨恨地喘了几口粗气,待心绪平静下来,方才抬眸看向公仪音,“阿兄知道我的心思了?”
公仪音浅浅一笑,“阿衍,你阿兄是什么样的人,想来你是再清楚不过了。你以为,你的那些小心思,难道能瞒过他的眼?”
听到公仪音的这话,他的情绪陡然哀凉下来,眼中也再无亮色。半晌,他才怔怔开口道,“那他……他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
公仪音抬头清冷睨向秦衍,语声寒凉地不带一丝感情,“你也觉得,你自己这龌龊的心思很让人恶心是么?”
“我……”秦衍语声一滞。
那日被公仪音发现了自己对秦默的心思之后,他便一直处在惴惴不安的情绪中。他知道自己对阿兄的这种情感很龌龊,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对阿兄的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丝,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心底缠绕蔓延。
从小,他就生活在阿兄的阴影下。
全建邺的人都知道,秦家九郎惊才绝艳,才貌无双,可似乎没有人知道秦家还有个十二郎。
就算有人见到了他,也会不由自主地拿他与阿兄做比较。
他没有阿兄聪慧,没有阿兄机敏,他什么方面都比不上阿兄。那时的他,心底对阿兄是满满的嫉妒。
所以他止不住开始关注他,止不住开始模仿他。
若阿兄今日看了两本书,那么他定然要挑灯夜读到凌晨,只为比他多看一本。
若阿兄今日写了十页字,那么他定然要练满二十夜才肯上榻。
后来,阿兄被母亲送去了幽冥山。
自己从小就听说过幽冥山的存在,他没想到母妃会那么狠心,他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那一刻,他的心似乎似乎被剜走了一块,那个时候,他才蓦然惊觉,阿兄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似乎变了。
不过,他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
因为他忘了,阿兄他是秦九郎,从来没有什么事能够难倒他。
阿兄从幽冥山回来的那天,他远远地站在人群中看着他。明明只是半个月不见,那一瞬他却觉得恍如隔世。
他看着阿兄,看着他一步一步迈入厅中,看着他周身的光芒清冷如月,再无半分温度,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那一日后,阿兄对他变得客气而疏远起来。
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
可是他心中那团火焰,却似乎烧得更加猛烈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能容忍别人的目光落在阿兄身上,更不能容忍阿兄的眼中出现别人。
后来,他终于开始发觉,自己对阿兄的情感,似乎早已不是那般单纯的兄弟之情。
他渐渐害怕起来。
他知道这样畸形的情感绝不容忍于世,他怕自己的心思一旦曝光,阿兄对自己仅存的关心都会不复存在。他只能死死隐藏住自己的心思,只能敛下自己每一次看向阿兄时那热烈的目光。
可是,不管他对阿兄的感情如何,阿兄终究还是娶了妻。
而且,阿兄似乎还很爱她。
他见到阿兄看公仪音时那缱绻温柔的眼神,那样的神色,他以前从来未在阿兄面上见过。原来,阿兄不是不喜欢笑,而是……没有碰到让他能够展颜一笑的人。
阿兄大婚的那日,他本想去帝姬府,亲眼看看穿着大红喜袍的阿兄。
那样的阿兄,一定很美。
可是不知为何,祖父却将他禁足在了府中。
他清楚地记得,那一日,月色很美。
而他,在院中喝得酩酊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