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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韦立群下去找人的功夫,公仪音看一眼端坐在旁忧心忡忡的常夫人和薛静仪,叹一口气,走上前在两人面前缓缓坐下,抬目看着她们轻声安慰道,“常夫人和静仪这几日可还好?”
薛静仪勉强朝她扯出一抹笑容,双目红肿,目有忧色,显然还没有从薛公去世的打击中走出来,手指紧紧抓着常夫人的手臂,似乎把她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常夫人到底比薛静仪经历过的事多,虽也悲痛难耐,但尚能克制几分悲痛的情绪,微微颔首道,“让无忧担心了,我和静仪还好。”
“薛氏那边,没有再找你们的麻烦了吧?”公仪音仍有些担心。
常夫人摇摇头,看一眼长身玉立于厅内的秦默,“秦寺卿派了人将薛氏看管住。有延尉寺的人看着,她这几日不敢出来造次。”
公仪音微微舒了口气,这就好,她真是生怕薛氏趁机作出什么幺蛾子来。眼风往秦默清俊的身影处一扫,心中微动。
秦默这人,人前总是一副清冷的模样,似乎对谁都没兴致多看一眼。其实他的心里,却比谁都看得通透。想来他听了荆彦的汇报,才特意派了去看管住薛氏,以防她趁机作乱,让常夫人和薛静仪愈加难受。
公仪音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心底深处似有一丝小小的暖阳照进。
?“无忧……”薛静仪神情哀恸,声音沙哑地开了口,“这个华韶班的什么乔毅,真的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么?!”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公仪音,眼中情绪太过复杂而浓烈,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竟带了一丝让人心惊的恨意。这样的情感,不应该出现在薛静仪这双原本澄澈透明的双眼中。
公仪音突然觉得十分惋惜。
薛静仪是幸运的。身为庶女,从小过得却是锦衣玉食的生活。父亲疼爱,亲生母亲虽去世,常夫人这个母亲却亦是对她极好。
可是,她又是不幸的。薛公的暴毙,从此薛府没有了主心骨,以后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谁也没法保证。
薛静仪自出生以来便一直平安顺遂,如今突逢大变,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
她低垂了眼睫,突然有些不敢同薛静仪对视,只缓缓摇摇头,闷闷道,“我不确定,只是秦九郎查到这个乔毅有些可疑,所以先找来问问。不过……”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看向薛静仪婆娑的泪眼,“静仪,你放心,有秦九郎在,一定能还薛公一个公道的。”
薛静仪呐呐地点点头,眼中弥漫开的浓浓忧伤却似涨潮的海水般涌上,并未消退半分。
公仪音又是一阵轻叹。
是啊,就算最后找到了凶手又如何呢?薛公已经无法复生了,伤口已经造成,并且也许许久都不会愈合。
一想到这,她的心情不禁也变得黯然起来,拢在袖子里的指尖微微颤了颤。
常夫人叹口气,抚了抚薛静仪的手背,似在给她无声的安慰。薛静仪看她一眼,勉强勾了勾唇,头虚弱无力地靠上了常夫人的肩膀。
?“母亲……”公仪音听到她喃喃的声音响了起来,细若游丝,很快消失在拂面而过的穿堂风中。
阳光从窗外洒进,如细碎的金子一般覆在两个人苍白的面容之上,愈发显得她们相携而靠的身影显得孤绝而冷峭。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公仪音心头。
心中似有千万句安慰的话想要说,可临到嘴边却又怎么也说不出来。那些无光痛痒的安慰话语,对于她们所经历的一切来说,都太过乏力,太过轻飘飘。
公仪音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提起几上的茶壶,替二人斟了两杯茶递过去。
常夫人抬头笑笑,伸手接过。
阳光下,公仪音看到常夫人摊开的手掌心里,有着纵横交错深深浅浅的纹路,正如她自述的那坎坷身世一般,复杂纠结。掌心右下方,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光影逆照下,黑色的影子显得有几分模糊。
都说手心里长痣的人,是很有主见的人。公仪音定定看着那颗小小的黑痣,只希望常夫人能早日从薛公去世的消息中走出来,撑起这个家。
常夫人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又缓缓放了下来,双手捧住青釉色茶盏,深思恍惚。
恰好此时,门外传来了动静。
公仪音朝常夫人和薛静仪点头示意了一下,起身行到秦默身旁站定。
果然看见韦立群带着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匆匆而来,身后跟着秦默派过去的几名衙役。
韦立群带着那男子进了大厅,冲着秦默行了个礼,“寺卿,人已经带到了,这位就是您要找的乔毅。”
那男子听得韦立群向秦默介绍自己,忙跟着行礼道,“小民乔毅,见过秦寺卿。”
公仪音微狭了眼眸,打量着眼前的中年男子。
只见眼前的男子身量适中,体型微瘦,长相平凡无奇,属于那种丢到人堆中就认不出来的人。这样平凡的人,当真会是杀害薛公的重要嫌犯么?许是突然被叫来心中忐忑,眼神有些微躲闪。
公仪音有些许怀疑,沉了沉心思,不动声色地立在一旁,看秦默怎么开口。
?“乔毅,你可知今日我唤你前来,所为何事?”秦默淡淡开了口,看向乔毅的眼神,冰冷而沉郁。
乔毅身子微微一颤,低了头道,“小民不知。”
?“你祖居哪里?”秦默又问。
公仪音盯着面前的乔毅,脑中飞速地转动着。听口音,这个乔毅似乎并不像扬州那边的本土人士。
果然,乔毅道,“小民祖居建邺,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为了讨生活只得四处漂泊流浪。如今年纪大了,想着落叶归根,便回了建邺,恰好在回京的路上蒙韦班主搭救,这才得以有了个安身立命之处。”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小民家中……从前是做……做药材生意的。”乔毅结结巴巴道。
“药材生意?”秦默若有所思的反问了一句,眸中闪烁着狐疑的神色,把乔毅看得愈发紧张起来。
“是……是的……”他颤颤巍巍应了,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一个拳头。
“后来呢?家中其他人呢?”
“其他人……陆陆续续生了病去世了,到最后只剩下了小民一人。”
“哦?”秦默将信将疑地应一声,落在乔毅面上的目光愈发晦暗莫测起来。
“小民所说句句属实。”见秦默似乎不大相信的模样,乔毅忙信誓旦旦保证道。
秦默轻笑一声,笑声清朗,笑声中蕴藏的含义却并不明晰。听得乔毅愈发冒起冷汗来,惴惴不安地抬头看一眼秦默,不知他心中究竟是何想法。
“都去世了,就剩你一人。”秦默的目光紧紧定在乔毅面上,片刻才缓缓开口道,“你家人去世后,你去了哪里?”
“小民不忍继续待在建邺睹物思人,所以四下漂泊流浪,打打零工维持生计。后来见年岁渐大,渐渐萌生了落叶归根的想法,这才一路往建邺而来。只是一路盘缠用光,快到建邺时竟在城外晕了过去。”
看一眼一旁紧张不安的魏立群,又道,“多亏了韦班主心善,收留了我,否则我这会怕是早成饿死鬼了。”乔毅深吸一口气,一一道来,乍一听上去似乎并无不妥。
“乔毅是你的本名?”秦默面上神色未变,看着乔毅淡淡道。
乔毅的身子几不可见地颤了颤,硬着头皮道,“是,是的……”
“我怎么不记得,建邺以前还有姓乔的做药材生意的人家?”
乔毅讪讪地笑了笑,“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寺卿乃少年英才,不记得那么久远的事也是正常。”
秦默看他一眼,语气喜怒难辨,“我派人去查查。”说着,招手唤来旁边站立的衙役,轻声耳语了几句吩咐下去。
衙役领命退下。
公仪音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个乔毅的面上神情,见他听到秦默说要派人去查时,非但没有变得紧张,反而有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在眼中闪过,不由心中一动。
莫非,多年前真有一户姓乔的做药材生意的人家?而这个乔毅,恰好对此熟悉,所以借来一用?
乔毅这会似乎比刚进来时镇定了不少,看一眼秦默,小心翼翼道,“寺卿,不知您此次叫小民过来盘问,可是怀疑小民做了什么?”
“例行盘查而已,你不用紧张。”秦默冷冷道。
乔毅讨好地笑了两下,试探着问道,“那……不知寺卿问完了吗?小民……可以回去了吗?”
秦默眸光微凝,他面上神情,一直似笼着浓雾,让乔毅怎么看,也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心里头愈发七上八下起来,只盼着他能行行好,早些将自己放回去。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秦默的声音又在耳畔响了起来。
“薛公过敏昏厥之前,你在哪里?”
乔毅诧异地抬头看向秦默,嗫嚅着道,“小……小民在院子里的房中整理下一场要用的道具和服装。”
公仪音微皱了眉头,就算乔毅真的是在玫瑰花脂粉中混入蔷薇花粉之人,可他的本职工作本就是负责道具和服装的整理,完全可以大大方方进出化妆的房间,且不会惹得任何人生疑。如此一来,很难找到能指认他的人证。
事情似乎有些棘手起来。
公仪音沉了目色,略带担忧地看向秦默,不知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却见秦默神情淡然,“嗯”了一声,“在薛公上场前,你也在整理服装道具和梳妆用品?”
乔毅点了点头。
“当时负责给薛公上妆的人,是谁?”秦默又问。
一旁的韦立群一直紧张兮兮地听着,听到这问话忙开口道,“当时给薛公上妆的人,是班里的姚力寺卿,可要小民将他唤来?”
“你去把华韶班的姚力叫来。”秦默淡淡瞥一眼一旁的衙役,吩咐道。
几人没等多久,姚力便跟在衙役身后步履匆匆而来。
“小民……小民见过寺卿。”姚力年纪较轻,二十多岁左右的年纪,一见这架势,似乎有些紧张,说话也结巴起来。
“薛公当时的老生扮相,是你给他上的妆?”秦默看向他,神情淡漠,开口问道。
“是……是小……民……”见秦默一来就提起薛公,姚力似乎更紧张了,短短一句话,竟结巴了三次。
“当时,你可发现了什么异常?”
姚力想了想,狐疑地摇了摇头,“当时薛公心情很好,上妆的时候还在同小民开着玩笑,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当时房中有哪些人?”
姚力迟疑了一瞬,看一眼乔毅道,“还……还有乔毅……他当时正在房中整理道具,其他人都已经准备好在隐园候着了。”
乔毅镇定自若地点点头,“因小民不需要上台,便在房中准备下一场戏要用的道具。”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们两人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是是是。”两人忙不迭点头。
“这么说,你们两人都有可能在当时对薛公动手脚?”秦默的声音陡然变得冷厉,利剑般的目光射向两人。
乔毅和姚力一惊,忙跪倒在地,连声含冤,“寺卿明察!寺卿明察!”
秦默冷冷地打量了他们一眼,“薛公当时在台上昏厥,其实并非过敏的缘故,而是一开始就中了毒。”
两人吃惊地抬头看向他。
薛公先是过敏昏厥,继而莫名其妙中毒的版本,在府内广为流传,如今秦默却说薛公并未过敏,而是一开始就中了毒?这让两人心中愈发惴惴不安起来。
“所以,我们怀疑,薛公正是在房内上妆的那段时间中的毒。”秦默不紧不慢道,目光一直紧紧定在两人身上,似乎在观察他们的反应。
乔毅和姚力愈加惶恐不安起来,“寺卿明察,薛公中毒之事,真的不是小民下的手。”
公仪音在旁边听着,颇有些不解。
秦默这是什么意思?在套两人的话?可是,事情的经过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秦默没有理会他们的叫冤,语气愈发冷凝,“薛公所中之毒,唤作噬心散。这种毒药无色无味,摄入后中毒者也不会感到什么异常,只是心脏会在不知不觉中停止跳动。”
他顿了顿,扫两人一眼,“不过,这个毒药有一个特性,那就是,只要是碰过这药粉之人,手上碰到药粉的地方会出现一段时间的青斑,虽然对人体无害,但是会一个月之后才消除。你们俩既然都声称自己是清白的,那么你们应该也敢把手亮出来给我看看吧。”
公仪音皱了眉头。
撇去秦默直接提到了噬心散的毒药名不说,皮肤上将出现青斑?这是什么情况?之前怎的从未听秦默谈过这一点?
她若有所思地看秦默一眼,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人一听有这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忙不迭地卷起袖子,将手臂伸到秦默面前以证自己的清白。
秦默淡淡扫一眼,目光在扫过其中一人手臂时,眸色黯了黯,闪过一抹异色。
他转了目光看向姚力,“你先下去吧。方才之事,不能同任何人谈起,否则以从犯论处。”
姚力一听,知道自己的嫌疑算是洗清了。经过方才秦默高压之下的逼问,早已大汗淋漓,哪里还敢到处乱说,忙不迭应了,急急匆匆行过礼退了下去。
如此一来,房中便只剩下乔毅了。
见秦默放走了姚力,却独独留下了自己,乔毅的心里不由七上八下起来,迟疑地抬头看一眼面容沉俊的秦默,战战兢兢斟酌着开口道,“寺……寺卿,小民也没有青斑啊……小民也是清白的。”
秦默并不看她,只转身向厅内的一名衙役吩咐道,“去打一盆热水过来。”
衙役应了,很快端了盆热水进来。
厅内几人都是满目狐疑,不解地看着秦默,不知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就连薛静仪和常夫人,也紧张不安地站了起来,目光紧紧盯在场中,密切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将毛巾打湿,然后将热毛巾敷在乔毅的胳膊之上。”秦默又吩咐那名衙役。
公仪音不解其意,却看到场中站着的乔毅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起来。
她眸光一沉,莫非……这里头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故事?
衙役依言用冒着热气的帕子将乔毅的胳膊都热敷了一遍,乔毅苦着脸任其摆布,脸上却已有了颓色。
公仪音愈发讶然,屏住呼吸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衙役仔仔细细将乔毅的胳膊擦了一遍,尔后退至一旁,等待着秦默的下一步指示。
秦默却没再开口,只是冷冷地盯着乔毅右侧胳膊靠近肩膀的地方,公仪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跳得飞快,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突然,乔毅原本光洁的胳膊上忽然开始显现出青色的线条来,一开始只是模模糊糊的粗略线条,渐渐的,有什么图形开始初具轮廓。
公仪音讶然地看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了什么。
很快,乔毅胳膊上的图案完全显现了出来,仔细一瞧,似乎是一朵含苞怒放的花朵模样,从花被管向上骤然作近漏斗状扩大,花瓣纹得栩栩如生,每一丝花蕊似乎都能瞧清楚。
可是,公仪音似乎从未见过这种花的样子。
这是什么花?
她狐疑地朝秦默看去,余光却正好瞟到一旁的常夫人和薛静仪面上亦是苍白憔悴,吃惊不已。看来,她们也不知道秦默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更不知道乔毅胳膊上这突然显现出的神秘花朵究竟代表了什么。
秦默冷冷地看一眼乔毅,语声凉淡,似寒冬的初雪,“紫萼花!我果然没有猜错。”
一听他这话,乔毅面上原本的怯弱不安紧张无措的神色如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再次涌上的,是一种视死如归坚毅不屈的情绪,这种情绪的转变,让他忽然间似换了个人似的。
一瞬间,他从刚开始那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杂役,变成了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人物。
“九郎,紫萼花……是什么花?”公仪音狐疑地开口道。
秦默回头看她一眼,声音清朗中带了淡淡的磁性,语调平静,似乎一切都逃不过他的掌握之中。
“紫萼花,是萼族的族花。”
他掷地有声的话语在厅中蓦然响起,明明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陈述句,却让厅内的几人纷纷变了脸色,一时间,所有目光都定在乔毅胳膊上那朵栩栩如生含苞怒放的紫萼花上。
厅内突然,落针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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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月忙着离职交接和搬家的事,只能尽量挤时间码字了,嘤嘤嘤(t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