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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志知道贾友虎的家,他的夫人,当地称作“堂客”的,非常慷慨,热情好客,这和她来自平阳坝乡镇有些让人感到意外,因她少了市侩气,没有小市民的精明和算计,她自愿嫁到山上来,很大程度上受到电影《朝阳沟》的影响。
她的弟弟在广西安了家,是第二次婚姻,第一次因为她弟弟入狱,弟媳妇改嫁,宣告婚姻失败,留下一个姑娘,在她娘家,由她父母代养。第二任夫人是广西的警察的妻子,警察因公殉职,留下警察妻子和警察女儿,两个孩子,都是女孩,奇怪了,警察的家属容许生二胎,执法者违法,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警察的命运还是凄惨,老婆孩子都易主了,交给曾被惩罚的罪犯来抚养和照顾,这里多少都有些悲剧色彩,结局却有些喜剧特色。
她现在也有两位男人,其中一位是她老公,即贾友虎,另一位是叔叔,即贾友虎的弟弟,哑巴,但很聪明,很能干,又勤快。虽不会说话,比那些会说话的,还要强许多倍。贾友虎家算是比较富裕的,这和她的聪明贤德有关,又懂经济,也懂计算,在农村,有这样的女人来管理家庭,比较合适。贾友虎有福,她不仅给贾友虎生儿育女,一儿一女,还懂持家之道,勤俭节约,渐渐地家道中兴,慢慢地在当地出了名。
她的热情好客,给她带来的好处多多,人都讲感情,你敬他一尺,他还你一丈,相互尊重,人活着图的不就是这个吗?她儿子在沿渡河开照相馆,生意还可以。贾友虎趁农闲时,外出走村串户,帮人理发,捞些外快,补贴家用,倒也过得滋润快乐。
德志去她家,她很开心,连忙邀请入座,端出炒好的菜,问:“姚先生,这么久都不来我家了,在哪里忙啊?”
德志说:“最近事情比较多,没来看您,不好意思。”
她说:“来了就好。喝点啤酒还是白酒?”
德志说:“不喝酒。”
她说:“无酒不成席,如果看得起我们,就喝点吧。”
德志心想,这女人真不简单,让人无路可退,于是说:“好吧,来点啤酒。”
贾友虎开了一瓶啤酒,递给德志,德志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哪里喝的了这么一瓶?”
贾友虎说:“喝的完,男人喝一瓶啤酒算什么?来,喝!”
德志还想说什么,看到贾友虎诚恳的眼神,就接受了。贾友虎的妻子笑了,说:“这就对了,不喝酒不热闹,喝酒才能助兴,好,你们慢慢喝,我还要去忙。”
德志说:“算了,菜够多了,别炒了。”
她说:“哪里够?这几个菜是我们家平常吃的,今天来了贵客,添两盘,不算什么。”她话音刚落,就又进了厨房。
贾友虎的哑巴弟弟没有在桌子前吃饭,自己端着一个大碗,他嫂子帮他添了各样的菜,他坐在旁边约2米的地方,在那笑眯眯地吃,还不停地做手势让德志多吃、多喝,德志请贾友虎翻译,请他过来,坐在桌前吃,他摆摆手,不干,贾友虎说:“他很会事,自己不好意思,怕客人嫌弃,就不来。”
德志说:“我不嫌弃啊,他虽不会说话,可是他很讲卫生,穿着也干净,不惹人讨厌,可能太多心了。”
贾友虎说:“你不嫌弃,因为你是慈善人士,能够爱人,有些当官的也在我家吃过饭,他们不像你,对残疾人很有偏见。我弟弟不太清楚你的身份,需要给他解释。这一阵子很忙,也没给他说清楚。他把你当成政府官员了。”
德志说:“是啊。我不是政府干部,也能接纳残疾人。他们虽然身体残疾,但心灵健康,不像有些人身体健康,心灵和思想却受到了玷污。行事为人,显得比残疾人还差劲儿。”
吃完饭,德志起身回到宿舍,给妻子打了一个电话,问:“生活得还适应吧?孩子好吗?”
德志的妻子说:“还好。就是出门难。”
德志问:“怎么出门难?”
她说:“出门就是坡,下坡还好,上坡不好走。”
德志说:“是啊,到归州生活,经常爬山,山里人常爬山,想胖都难。除非是那些出门开车的人,才会胖,其他人都瘦。你生了孩子,肚子上有赘肉,常在归州生活,逼着你锻炼,应该会苗条起来的。”
她说:“我可不想苗条,太难了。不如我们家好,到哪都是平地,走起来又快又好。”
德志说:“除了这个以外,还有那些不适应的?”
她说:“没有了。”
德志说:“你发现没有,这里的空气比较新鲜,水也好喝。”
她说:“是啊。我觉得我们家的自来水的消毒水的味道太浓了。空气也受到了污染,不好闻,灰尘较大。不如这里干净。”
德志说:“是啊。各有各的好处。山区生活的人寿星多,平原生活的人中风的多。你注意到没有,山区很少看到中风的?”
她说:“是啊。”
德志和他妻子通完电话,突然发现有一条未读短信,是刘小姐发来的,她说:“先和尹懋、余哥谈过之后,再跟她汇报。”
德志心想,这就麻烦了。到底是谁在负责虎坡村呢?出了事情到底是谁来负责呢?
但是,牢骚归牢骚,命令还得要听。德志打通了尹懋的电话,说:“刘小姐让我和你们商量,虎坡村的世界银行柑橘项目,遗留了一口灌溉用的水池,没有加盖,现在想把这口水池并入集体饮水项目,原来做过方案的,后来就忽略了,现在贾明珠提出来这个请求,目的是解决下面十几户吃水困难问题,另外为了保证孩子的人身安全,万一掉进去,不是淹死也会摔残,你看怎么办?”
尹懋说:“等一会儿,我跟余哥商量一下啊。”
德志开始写日记,尹懋在给自己找替罪羊,等他找好了再说吧。
没过多久,德志差不多把日记写完,尹懋打电话来,说:“如果预算不超过1万元,就行。”
德志说:“行,我就给贾明珠答复了啊。”
尹懋问:“谁?哪个贾明珠?”
德志说:“就是虎坡村的集中供水管委会主任。他申请的项目,水池在他家屋后。”
尹懋说:“哦,那要小心了。不要轻信,最好去水池看看。”
德志说:“明天我去看看,你要不要过来?”
尹懋说:“不用了。这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德志很清楚,魏村根本没什么事。都是分散户的水池,哪里有那么多的事。都是在逃避,不想负责,到时候出了事一概不认账。只有德志独自扛了。
德志说:“那好吧。到时候,需要你帮忙的时候就过来吧。”
尹懋说:“没问题。我会随叫随到的。”
德志说:“那谢谢了。”
德志关闭电话,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暂时不跟贾明珠说,想明天去水池看看再说。
德志将这一安排,打电话给宫支书说了,宫支书说:“好,明天我也去看看。”
当晚无话,德志看了看工作计划,记了工作笔记。
第二天天一亮,德志弄好了早饭,吃了,然后打电话给妻子,问:“昨晚过得这么样?”
她说:“就是想你。”
德志问:“想我也没法,周末回去。孩子怎么样?”
她说:“孩子很好,就是突然出现了爸爸,又突然消失了爸爸,有些不适应吧?”
德志笑着说:“真想他啊!”
她问:“不想我吗?”
德志说:“当然想,你是我老婆嘛,不想你想谁呢?”
她说:“算了,别浪费电话费了,你去工作吧。”
德志说:“好的,拜拜!”
德志合上手机,看看时间还早,就坐在门前读《圣经》,刚阅读一章,宫支书打电话来,说:“到我兄弟的商店里来。”
德志知道他兄弟的商店在公路旁,于是,德志关上房门,锁了,带着相机,沿着公路朝前走,拐了一个弯,看见那座土墙筑的青瓦房,宫支书已经在那等着了,他一边抽着呛人的大叶子土烟,一边和他兄弟说笑。看到德志上来,他暂停了他的谈话,起身,问:“姚先生,你早啊!”
德志弄不明白宫支书为何这般热情,也报以礼节性地说:“您好!”
宫支书说:“昨天和领导汇报情况了?”
德志说:“是的。领导先让我实地察看一下再做决定。”
德志心里清楚,实际上是已经批了,不过要把情况弄扎实些才好。德志把相机带来的目的,就是要照一些图片,保存下来,作为证据使用,或作为工具,用来麻痹一下宫支书,让他知道,基金会做事是非常严格的,随意性并不强。
宫支书说:“那好,我们走吧。刚才我跟贾明珠联系了,他可能已经去了。”
德志不知道水池的具体位置,加上现在树叶浓密,不容易发现水池。宫支书和德志沿着公路往回走。
宫支书指着公路下方的平房说:“那里就是丘湾乡党委书记的老家。他的父母都还健在,在房子里居住。”
德志弄明白了,原来这个项目能到虎坡村,是因为乡党委书记是这个村出去的。看来,在中国做任何事情,若想成功,必须要靠关系。
德志说:“那你们对书记很尊敬吧?”
宫支书说:“不怎么样。我和贾书记相差了一辈,贾新意和他是一辈的。”
德志说:“没听说过。”
宫支书说:“贾新意和贾书记从穿开裆裤时一起玩,到后来在不同的岗位,贾会计从来没说过贾书记半句好话,如果贾新意求求贾书记,我这支书的位置早就被他取而代之了。”
德志说:“原来如此!贾新意当村会计,和乡党委书记平起平坐,相当齐天大圣吗?”
宫支书笑着说:“可能是。贾新意不想当支书,只当文书兼会计,看来,对党的事务不感兴趣。”
德志问:“贾会计是党员吗?”
宫支书说:“是的。前不久才批准入的党。”
德志说:“他为什么现在才入党呢?”
宫支书说:“以前怕交党费,他是会计,算得准,党费交了没用,不如买酒喝。”
德志说:“那他现在应该想通了吧?!党员有很多特权。”
宫支书说:“对,他现在入党了,也不心疼党费,他很清楚,是村里的干部,又是党员,现在农村又不用找村民收取各种税费了,反而给村民发钱,天底下到哪里找这样的好事呢?贾会计看见好处来了,权力有了,如果再不入党,肠子都会悔青的。”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走着,然后下了公路,沿着一条小路往前走,转弯就看见一口约400立方米的水池。贾明珠站在水池边上,看见德志和村支书,立马迎了上来,说:“接到电话,我就赶来了。没想到你们起得这么早。”
宫支书说:“长话短说,姚先生今天来实地看看,拍些照片,留存备查。”
德志心想,宫支书真厉害,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没有拖泥带水的,不愧是多年的老书记了。要知道德志并未告诉宫支书他带了相机,即便假设看到了相机,他也没问用相机干什么。
宫支书既然能当上这么长时间的村支书,自然有一套,像攻心术、像关系学,更重要的是,他善于观察,这个是许多成功人士的共同特征。宫支书看出德志早已决定要上这个项目,但是,没有见到兔子,就不会轻易撒鹰。既然看了大水池子,就不再怀疑,德志决定近期购买水泥和钢筋。
但是,还没听到贾明珠和宫支书的意见,就不能先说出这个决定。
贾明珠说:“这个大水池是灌溉柑橘园的,但是柑橘没有几棵了,项目宣告失败;现在,大水池就像张开大嘴的老虎,要吞吃不小心的人。包括那些在外打工的人的留守儿童。”
德志问:“出过事吗?”
贾明珠说:“出过。前年有个小孩子掉下去了,幸好里面没有水,否则就会被淹死。后来,人们把他救了上来,发现胳膊骨折,身体多处软组织受损。”
德志说:“真的很不幸!”
宫支书说:“所以,给水池加盖迫在眉睫了。我不是这个水池的受益户,但是,我很愿意帮助大家组织,齐心竭力把盖做起来,避免以后的麻烦。”
德志问:“那先测量一下好吗?”
贾明珠说:“好的。”
贾明珠回家拿来一个皮卷尺,然**支书帮助他测量。很快地,测量结果出来了。
德志向负责登记的宫支书说:“请把数据报告给我,我好计算。”
宫支书就把刚才登记的长和宽,用来计算,看看需要多少材料。从事实部分来看,有些东西是不准确的。比如,这口大水池的宽是不一致的,长也是不一致的。
可以清楚知道,当初修建这口大水池,施工并不规范,不知道是找哪里的专业队伍来做的池子,很难送上恭维之言;如果存在承包转包现象,材料都难以保证是否正宗,斤两是否短少?
德志把有关的数据记录下来,然后对他们说:“我弄明白了。等我的电话通知吧。”然后他就离开了贾宫二人。
德志回到宿舍,给尹懋打电话告知此情况。尹懋听完报告,回复说:“我知道了,给余哥说说看。稍微等一等吧!”
德志挂了电话,等他们去商量,过了一会儿,尹懋打电话来说:“没问题了,不能超过1万元。”
德志说:“我知道了,等施工的时候您能来吗?”
尹懋说:“好的。”
德志立马跟宫支书说:“没问题了。请通知贾明珠找受益户开会吧。”
宫支书说:“好,我这就打电话。”
到了下午,德志接到电话,说:“请到贾明珠家开会。”电话是宫支书打来的。
德志立马往贾明珠家赶。到了那一看,已经有不少参会的农户代表,坐在那里喝茶吃瓜子。贾明珠见德志来了,连忙找来一把椅子,请德志坐下。
然后,又沏茶给德志喝。他知道,这个项目其实是为贾明珠做的。但是,周围的受益户都要陪太子读书。如果能成功,造福村民;如果不成功,也不要紧,可以重头再来。在基金会来村里做水利项目之前,村民还不是有水吃?只不过要辛苦走远路挑水而已。现在能让村民吃上自来水,村民当然皆大欢喜。
人们陆续到齐了,贾明珠主持会议,他说:“经过努力,我们争取到给旧水池加盖的项目,希望大家积极参与,也能理解我们的苦衷。为了保护孩子,大家齐心,可以移动泰山。到施工的时候,诚恳邀请在座的各位都来捧场,为了自来水,为了下一代的安危,我们一定要像贾家坡人那样过着水量充沛的日子,用上自来水,用上安全水,都是好的。”
到会的村民问:“什么时候开始?”
贾明珠说:“等时间定了再说吧。”
那村民问:“中午管饭吗?”
贾明珠看看宫支书,宫支书看看姚先生,姚先生说:“我看可以。大家来投工,给水池加盖,我们提供材料,中午不休息,坚持一气呵成,因为混凝土不能等,人能等,太阳的热量会让混凝土很快结块,以后想要纠正就非常难。所以,中午就需要在工地上吃饭了。我们会安排好大家的伙食。”
那村民说:“好,我相信姚先生,相信基金会。到时候,我们来做活就不需要自带干粮了。”
德志说:“大家的事大家做,我相信,大家都会从中受益的。”
贾明珠说:“明天开始,我奉献家里的木材,用来做模板,另外,希望大家奉献点急需的东西,万一没有,只好去买。”
宫支书说:“小东西就不必麻烦大家的了。希望大家踊跃参加水池加盖项目中来。群策群力,大家都付出辛苦,这个项目一定会成功的。”
会议看起来取得了成功,群众为了后代,为了孩子,愿意自己辛苦点,把水池盖子做了,哪怕自己没有受益,也无所谓,这种牺牲精神在功利社会已经很少见了。在深山里,人们还是比较单纯,比较低平地区的人来说,还是保持着良善,谁知道呢?也许在城市里,人们内心里也有良善,但是,在邪恶面前,就退缩了。让步给那恶者,结果恶性循环,人都变得麻木了。
会议最后决定:明天开始装模,即,贾明珠提供木材,将木材改成模板,用来承担浇灌水池盖子的混凝土。然后,按部就班,有力的出力,有智的出智,将模板做好,然后铺设钢筋,就像做房子一样。
管委会的会议,乱糟糟的,不是那些村委会开的例会,基本上都是支书说了算,其他人去,只是凑个人数,举举手,表态基本一致,开会比较斯文,大家基本上没有什么话说,更别说提意见,因为提了意见,等于没提。所提的意见基本上没有什么用,反而引起支书的不快,一旦引起他的不快就麻烦了。
不过,大家都参与了,应该说对大家都是一种激励,比较热心参与这样的会议。当然,也有不好的一面,就是大家聚在一起,难免会说一些负面的话,张家长李家短的,弄得挺复杂的。宫支书不喜欢让大家来开会,不想处理那些扯皮拉筋的事儿,而每次开完会,就会出现一些邻里矛盾的新鲜又老套的事儿。
散会后,贾明珠带着德志来到房屋的山墙前,指着一堆木头说:“这些木材我准备留着给我和我老伴做棺材的,现在给水池加盖,急需木材,到别处弄,怕来不及,也担心质量,我就狠狠心,先斩后奏,将木头改了,支持项目。”
德志听了,惊得半天不得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