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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娘,这是要去哪?蔡老头要回来了?”
蔡惠娘瞥了一眼站在田地里促狭地看着她的陈家婶子,心里啐了一口。这陈家婶子长得膀大腰圆,一脸的刻薄相,只是看着就不招人亲近,做派更是令人生厌。
“是啊,陈家婶子,我祖父可是惦记着你家呢,要不,你去迎迎?”蔡惠娘满脸嘲讽。
当初要不是陈家婶子的丈夫,也就是陈三,合了外人,愣是冤枉了自己的祖父偷了牛,祖父也断定不会被昏官罚了银子,还被发放去服了三年的役。
陈家婶子的一双小眼眯了一下,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当初她丈夫做的那些事,她可是跟着掺和了不少,虽然自家得了些银子,但是总归见到蔡老头心里不太舒坦。毕竟,当初蔡老头在村里为人是挑不出一点错的。
可是一想,这蔡老头可是从服劳役的地方回来的,哪还有什么名声,凭她蔡惠娘一个有过服劳役的祖父,横什么。一想到这,陈家婶子腰板又挺了几分,“惠娘啊,不是我说你,你呀,还惦记着你那劳什子祖父做什么,赶紧地回家跟你爹说说,分了家,你才好找婆家啊,哈哈……”
蔡惠娘一听此话,握紧了拳头,却是暗自忍着内心即将喷涌而出的怒气,嘴笑脸不笑地道,“婶子真是好主意,您可得赶紧回家去把自己家分了,省得你自己的大儿子今年都十九了,因着爹娘的事到现在还没讨到媳妇,这没媳妇事小,没个孙子传你们家老陈家的歪门邪道才事大!”
本在一旁看热闹的婶子、小媳妇,听了此话,有些嗤嗤地笑出来。
陈三媳妇听了此话本就生怒,一听笑声,更是怒不可遏,当即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活计,又挽了袖子,不顾什么妇道了,就要冲过来好好教训蔡惠娘。
蔡惠娘如今才十二岁,身子弱着呢,哪会是陈三媳妇的对手,立刻是好汉不和狗斗,转头挎着篮子,就往远处跑。
一旁看热闹的妇人,见着陈三媳妇是真动了怒,哪还敢这么看着,立刻拉人的拉人,劝说的劝说,总算是抚平了陈三媳妇气愤不已的心。
“你个小贱人!一个偷牛贼的孙女!敢跟我这么横!也不瞅瞅自己家是啥样的人家!瞧不起我儿子,哼!你个不要脸的一辈子都找不到婆家!”
陈三媳妇骂骂咧咧,看着一溜烟跑得没影的蔡惠娘,仍是愤愤,踢了一脚地里的镰刀,却不想,竟是不小心刀口锋利,割掉了几颗菜苗苗,立刻心痛地恨不能扇自己的脸。
蔡惠娘原本是不叫蔡惠娘的,前世,她有个名字,叫李瑶。三十九岁那年,她因病终是去世了。她撑着自己的身子看到自己的儿子终于考上了本市最好的高中,嘱托自己的父母还有丈夫一定要好好照顾好儿子,待至亲含泪答应后,撒手而去。然而许是命运弄人,她竟是没有去地府,却是一缕魂魄上了这瘦小的蔡惠娘的身。
她初来的时候,蔡惠娘才九岁,真是骨瘦如柴,看身量竟是七岁的孩童都不如。
而这蔡家也真是最困难之际,蔡老头作为一家之主却因为被冤枉,被发配去了偏远之地服役。没了主心骨,倒有树倒猢狲散的架势,大伯娘强逼着大伯要分家,大伯耿耿地站着,不说话,自己的爹娘都是软软弱弱地,平常是蔡老头说什么,他们做什么,现在没了蔡老头,是啥都不知道做了。小叔是个还没娶亲的小伙子,无论分家与否,现在肯定是要跟着自己的父母过的。只不过对着大伯母的做派,实在是看不惯。
幸得这祖母是个强势的,一拍桌子,是一顿臭骂大伯母,直把大伯母骂得是悲悲戚戚,躲在自己的屋里哭得是昏天黑地。最后,祖母拍案而定,这家现在是铁定不能分的,谁要想分,就找里长,从村子里迁出去,老蔡家再没这号人。
这分家之事是暂时没了,但是蔡老头被发配的头一年,全村却是遇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干旱,地里的庄稼全干死了,连干裂的河床都露了出来,一家子喝水都成了问题。
李瑶附到蔡惠娘的身上,便是这个时候,也难怪蔡惠娘会一命呜呼了,要吃食没吃食,就连水都是限着喝的。
大伯母的小儿子才4岁,夭折了。自己爹娘也夭折过一个孩子,是惠娘的妹妹,叫芸娘,已经六岁了,在前几年的冬天,发了高烧,不幸去了。惠娘没见过,只不过经常见着自己的娘暗地里抹眼泪的。
大伯母小儿子夭折的时候,她是闹腾的慌,却也怪不得别人,因为是惠娘的堂兄、堂姐带着他出去摘果子的,没旁人在,结果这孩子趁着自己的兄长、姐姐忙着一个摘,一个拣的时候,没注意他,愣是也学着兄长爬树的样子,墨墨叽叽地还真就让他爬上去了,只不过,这爬树简单,下树可就愁了,这小孩也不知怎么想的,怀里揣着几个果子,嘴里叼着一个,不声不吭地从树上下来,最后竟是一个不稳摔下了树。
等发现他的时候,他的脸已经青灰的了,嘴里还叼着那个果子。不知是摔死的,还是被嘴里的果子给闷死的。
大伯母许氏将自己的儿子女儿一顿骂,最后舍不得打儿子,只能抄着笤帚打女儿。这小儿子可是她的金宝贝疙瘩,自从生了女儿,她的身子就亏了,一直怀不上,最后终于怀了这么一胎,还是个男孩,疼他都疼到骨子里去了,如今就这么没了,心痛的跟刀绞似的。
许氏坐在地上撒着泼哭,直叫唤自己的命苦,又骂大伯父无能,连个儿子都养不了。
惠娘坐在床上,隔着木窗,看着自己的大伯母,还有被抬回来已经没了气息的堂弟,只能默默叹着,可怜的孩子。
一路想着,不知不觉到了村口,自己的爹娘早就在村口候着了。
“惠娘,让你回去拿个酒,怎么就那么慢?莫不是又在家吃了一个饼子过来的?”
大伯母一屁股坐在土坷垃上,也不管脏不脏,见着惠娘这两年越发拔高的身材,说的话有些酸不拉几。也难怪,她家的巧娘,这两年愣是没长个,吃得差不多,可个子就是不长,眼瞅着惠娘这两年跟雨后的春笋似的,死命地往上窜,她自然就心急。虽然背地里偷偷藏了吃食给巧娘,只是还是又瘦又小的跟个火折子似的,这都十三了,过两年该说亲了,就这身板模样的,可是要怎么嫁出去。
惠娘听着这话,心里不舒坦,刚想还嘴,自己的娘李氏扯扯她的袖子,让她住嘴。
李氏也是纳闷着呢,这前几年还是憋憋屈屈,眼瞅着又要养不活的孩子,近两年,倒像是突然又活了一样的,身体没以前弱了,就连这性子倒也跟自己的婆婆陈氏像极了。见到这情形,她当然喜在心里,就是这孩子嘴利了,自己有时候也管不住,总怕她惹出些事,以后说人家就难了。
惠娘没再说话,知道大伯母嘴上没把拦,也不与她计较,李氏要接过自己拎,惠娘把篮子往胳膊肘一挎,坚持自己来。
“他二叔,你说咱爹怎么还不回来?都这时辰了,这地里的庄稼可等着种呢。”大伯母站起身,拍了屁股上沾着的土,又往远处看。
惠娘的弟弟泽文,抿着嘴,看着大伯母道,“大伯娘,咱们才等了一会儿,你要是急着庄稼,要不先回去吧?”
大伯母一听这话,又一屁股坐了下去,狠狠地瞪了一眼泽文,她本来就对婆婆的安排不满意。
前几日接到消息,说是今天蔡老头要回来,一家听到这个消息是喜悦兴奋的,这一家之主终于要回来了,这家终于是要完整了。
祖母满脸喜色地安排了一下接蔡老头的事,因着要春种,自然是不可能全去村口接的,本来是要安排老大一家,但想着老大力气大,做事利索,老二家的就有点差了,于是让老二带着媳妇去接,自己带着老大一家和小儿子下地播种。
但是许氏一听这么安排就不满了,凭什么他们老二家的可以不用干活,他们老大家的就要做死做活的,这分明是不公平,当时就又吵又闹的。
祖母本来就是个脾气倔的,被许氏这么一闹,立刻狠了心,非老二一家去不可了。
惠娘在一旁坐着,看到许氏吃瘪的样子,低着头抿着嘴偷笑,都这么多年了,这大伯母还是没揣度出祖母的心思。祖母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因着祖父被冤枉的事,还不喜欢胡搅蛮缠的,没理也说出三分理的无赖,现在许氏这做派,倒真跟那个陈三媳妇像了几分。
最后还是大伯父疼自己的媳妇,向祖母说了几句,让这许氏也跟了过来,说是表表孝心。
等了一会儿,终于看见一辆牛车,慢慢悠悠地从不远处走过来了。等走近了,发现是村里陈华平陈二叔的牛车,木板车上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仔细一看,可不就是蔡老头。
“爹!”蔡友仁是立刻走了上去。扶着蔡老头站起来,就要跪下去磕头。
惠娘一看这情形有点傻,不是她不想磕头,只是这牛不知怎的,拉了好大一坨牛粪在脚边。惠娘没洁癖,但是她也不想就这么对着这么大一坨牛粪磕头。
幸亏蔡老头拽着蔡友仁的手臂,不让他跪。蔡友仁这么大把的年纪,哭得眼泪汪汪。李氏也是唤了一声爹,就用袖子不停地擦泪。
倒是许氏,突然大叫了一声“爹!”,然后也不管那坨牛粪就跪下磕头,哭得鼻涕眼泪横流,把惠娘吓了一跳。
蔡老头许是被这氛围感染了,也开始老泪纵横。眼见这一幕,惠娘赶紧地上前,“祖父!您回来了,我们一家就团圆了,这是全家该高兴的事!”
蔡老头擦了眼泪,“是,该高兴……高兴,可不能哭了,老大媳妇快起来,擦擦眼泪。”
许氏“哎”了一声,跪地突然,爬起来地也飞快。刚才还鼻涕眼泪,袖子一抹,脸上已经是干干净净的了。
“这是惠娘吧?这么大了。这是……泽文?”
泽文点点头,甜甜地唤了声,“祖父!”
蔡老头眼里又有了泪。
“蔡老弟,快带着你爹回家吧,要不是半路上遇见蔡叔,蔡叔可要一直走着回家了,快让他回去歇歇,我就先走了。”
蔡友仁一听,立刻千恩万谢了一番陈二叔。陈二叔挥着鞭子,赶着牛车回了村。
惠娘拿出酒和碗,小心翼翼地倒了一碗,递过去给祖父,“祖父快喝,喝完了,这霉气也就去了。”
蔡老头笑着接过去,一饮而尽。蔡友仁立刻扶着他往家走。李氏和许氏跟在他们的身后。
惠娘收拾着酒坛子,泽文在一旁叹了口气。惠娘笑着点点他的头,“怎么又像个小大人一样的了?还学着祖母叹气。”
泽文想接过篮子自己拎,惠娘不让,虽然酒坛子小,还是有些重量的。
“姐姐,你说祖父今天回来,大伯娘明天会不会就吵着要分家?”
惠娘看他样子,噗嗤一笑,也许这大伯母还真能做出这事来。这大伯母吵着要分家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自上次祖母放下了狠话,这许氏是消停了一段时间,但是一直没死心,三天两头就要做回怪,祖母终于松了口,说等着当家的蔡老头回来了,再说这件事。
如今蔡老头回来了,看来这分家倒是不会远。只是惠娘心疼这蔡老头,才五十出点头的人,倒像是六、七十的人了,头发白了,背也佝偻着,一双手更是糙地厉害,看来这三年在边远地区服役是相当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