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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的喉咙痛极了,窒息的感觉让我眼前发黑,全身的血液都向脑部涌去,我有一种血管要被撑炸了的错觉。
因为身体贴着墙壁,所以我能很清楚地听到门外隐隐的脚步声,我知道时间快到了,所以我尝试着和孟天说话,我要激怒他。
我努力张开口,但是口中只能发出‘嗬嗬’的气流声。孟天虽然暴戾,但是也贪生怕死,他害怕把我掐死了,手要从我的脖子上挪开。
这怎么行?
我抬起手,抓住孟天的手腕,同时腿用力,就踩在了他的腰带上,来缓解颈部的压力。我很难受,因为气管被卡住,氧气不够用,大脑都有些麻木了,只是我已经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我不能功亏一篑。
我用力的抬起手,狠狠地给他一个耳光。
那一瞬间我听到了孟天愤怒的声音,他狂躁的几乎化成了野兽,我感觉到颈部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孟天是想要弄死我。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我听到了孟穹疲惫而惊愕的声音,他说:
“孟天?”那疑惑的声音继而变得愤怒,他喊,“孟天!”
孟天慌忙松开了手,我整个人就摔到了地上,因为是腿着地,所以我并不疼,我只是有些喘不上气来,我猜我的脖子很红,因为孟穹三步并成两步地跑到我身边,他冰冷的手指触碰着我的脖颈,没敢用力。
现在的孟穹只会愤怒,这场景如果让前世的孟穹看到,他会和孟天玩命。
“你干什么呢!”孟穹站起身来,走到孟天身边,怒视着他,说,“你这是要掐死他?这么小的孩子,你怎么下的去手?”
孟穹越说越生气,狠狠的推了孟好几下,孟天也急了,反驳说:
“不是我掐的他。”他竟然这样说,“是这孬种自己拉着我的手——”
“闭嘴!”孟穹打断了他的话,他说,“你他妈给我闭嘴。”
孟天受不了比自己小的人来叱责自己,他本来就不在意掐死我,于是骂骂咧咧地说:
“你们两个都给我滚蛋!这是我的房子,这是我的家!等你妈死了,你们全家都滚蛋。”
孟穹冷冷地盯着孟天,他握着我的手,手指一直在颤抖,我能看到孟穹在紧咬牙关,他面部的肌肉都绷紧了,他非常愤怒。
孟穹不轻易发火,但是当他非常恼火的时候,反而会更沉默,他扫了一眼凌乱的家,蹲下把我抱到怀里,然后就冲出了家门。
那时候我的身体已经有十岁了,孟穹抱着我根本就看不到前面的路,但是我知道他现在需要抱着什么东西,所以我搂住了他的脖颈,埋在了孟穹的肩窝里,尽量不挡住他的视线。
孟穹哆哆嗦嗦地向前走,速度飞快,很快就冲出了楼房,寒风中他竞走了十多分钟,到了公交车站才停下来。
孟穹走的气喘吁吁,把我放下来他就坐在了候车椅上,孟穹把我拉到他的身边,仔细地看我的脖子,叹了口气,说:
“大哥,对不起。”
我没说话,这不怪他。但是我的沉默让孟穹更加自责,他垂着脑袋,自言自语道:“我再也不把你交给别人了。”
我很无奈。孟穹的表现不是我想要的,我不要他自责,我只想让他愤怒。
于是我清了清嗓子,张口说话的时候,声音还很沙哑。我说:
“孟穹,我没事,”我的嗓音粗糙的可怕,这让孟穹吃惊,他看着我,有些不知所措。我继续说,“可我的手很痛。”
孟天的手上有一块手表,原本是孟世华的,可想而之那手表有多么古老。那表的古老就在于它的表带非常锋利,容易伤人,现在都不会生产那样的表了。刚才挣扎的时候,孟天流了很多冷汗,我握住他手表的时候,被表带夹了一下,没觉得疼,但是流了很多血,被弄下去一块皮。
孟穹抬起我的手,看到那血肉模糊的伤口,提高声调问:
“这是怎么弄的?”
我说:“我打碎了一个碗。”
为什么打碎了碗?谁让我刷的碗?我没说,但是孟穹知道了,他定定地看着我的手,沉默了许久许久。
我看到他脸颊的咬合肌轻轻颤抖,我知道他是咬着牙才把这口气给咽下去的。
回家的时候,孟穹提前一站地下车,他握着我的手,跟我漫步回家,沉默着没有说一句话。
我一直知道孟天对孟穹不好。
前世的时候,孟穹的邻居阿姨曾经闲谈似的和我说起过,她说孟穹很小的时候,孟天总是欺负他,把家务都推给孟穹,爸爸妈妈不在家的时候,孟天就不让孟穹吃饭。有一次爸妈出去走亲戚,孟天饿了孟穹两天,让孟穹跪着求他,才能吃饭。
我知道他从来不让我做家务的原因。我一直知道他心里有个结。
我还知道孟天用铅笔头扎孟穹的胳膊,不让他告诉父母;我也记得阿姨说过,孟天小的时候用刀子宰了孟穹的小鸡,流血的鸡头就放到孟穹的枕头上。
我抬头看孟穹,我看到他的眼神很迷茫。这些生活中的坏事、不顺事,他一次都没和我提过。
我知道他永远都不会把这些事情亲口告诉我,但我知道我会把这些事情记住,即使转世也不能忘却。
“我不应该把你放到孟天家的。”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吓到我。
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做的有些过分,所以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原来每个人都有各种各样的痛苦经历,原来每个人,都不像他们外表这样,光鲜亮丽,百毒不侵。
被孟天抓过的地方,不出意外的肿了。孟穹用冷水给我擦红肿的地方,但是第二天,我的脖子上还是浮现了青色的指印。
孟穹看着我的脖子,叹了口气。
他要去医院照顾孟妈妈,有了昨天的经历,他再也不敢把我放到孟天那里了,但是我吃什么呢?
我对孟穹说:
“我陪你去看奶奶吧。”
孟穹惊愕地看着我,眼神里有些动摇。他很想让我陪在他身边,但是他怕医院会吓到我,或者传染给我什么疾病。
最后孟穹还是妥协了,他带着家里的保温桶,和我一起去照看孟妈妈。
走到病房门口,恰巧遇到了走出来的主治医师。他看着孟穹,说:
“病人身体很虚弱,要移植的话,请尽快。”
那医生还是笑容满面的,只是那笑容却让我不舒服。
孟穹低着头,‘嗯’的一声,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他瞥了一眼病房,没敢走进去。他没有钱。
他听到了孟妈妈的呻.吟声,我也听到了。
孟妈妈在说‘疼,疼,我不想活了。’
孟穹知道孟妈妈为什么疼,她的腹腔有许多积水,需要插一个管子来排水,那个管子不能长时间用,不然就会连着皮肉长在一起,定时要换的。也就是说,要把原本的细管拔.出来,再插.一根新的管子。
说起来有些像是输液,但这比输液疼多了,因为管子不是插.到你的血管里,而是插在你的腹腔里。
虽然会打麻药,但是肝病总是会痛的,痛的人受不了,有不少人就是被活生生的疼死的。有的病人会用止痛棒,但是孟妈妈没有用,因为那么一小瓶要好几百元,她只能这么生生扛着。
孟穹站在病房门口,我看到他的眼眶都是湿润的。
他最后还是没鼓起勇气进去,孟穹拉着我来到窗边,指甲抠着窗棂,手指因为过度用力,都开始发白了。
我看着他,我知道现在的我可以说话了。
孟穹缺钱,他想让母亲移植。他不喜欢孟天。
这三个想法,就足够了。
我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对他说:
“孟穹,”在叫他名字的时候,我感觉他顿了一下,慢慢放松,我放慢语速,用像是催眠的声音对他说,“把房子卖了吧。”
孟穹猛地抬起头,他看着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解释,只盯着他,我等他明白过来。
“卖了房子,我们住在哪里?”孟穹问,见我没有回答,他才说,“……我们总有地方可以住的。”
我摇头,道:“我们总不可能流落街头。”
“……”孟穹沉默了,他知道我的意思。
那个时代规定了最高租房的价钱,所有租房的人绝对不能超过这条底线。虽然有很多黑|市交易,但是整个市场还是出于比较稳定的状态。我猜想这种稳定的状态维持三五年是没有问题的,而我只需要租一年的房,就能重新买回一所房子。三年后,租房人肯定会对这种原有的政策不满,租房的数量大大减少,而人们的需求会越来越多。租房底线也只不过是表面上的东西,实际上根本就无法运行了。
如果在那时候拥有一栋房子,实际上已经不是穷人了。
孟穹还在挣扎,他说:
“以后要是拆迁了,政.府会给很多钱,前院的王大爷就是,他有四十多万的补偿金……”
四十多万在那个时候已经是很巨大的金额了。能拆迁当然好,问题是,如果能拆迁,我干什么要让你卖了?我心说,如果你再这么等着,就连十万都卖不出去了。
于是我说道:
“以后?那奶奶怎么办?你去哪里借钱呢?”
孟穹再一次沉默了。他正在犹豫,一方面他不舍得卖平房,一方面他又想让妈妈尽快接受治疗。
然后我又说:“卖了吧,然后我们去租房。卖房的钱就能保证我们租房的钱了。”
我知道孟穹有一种观点,那就是租房是浪费钱的事情。他觉得,自己有房子不住,反而去租别人的房子,这就是浪费。而且,他也不舍得用卖房的钱来租房。
我要让他明白,现在的浪费实际上是一种财富。
孟穹叹了口气,揉了揉我的脑袋,没有立刻做出回应。他只说:
“大人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我呢,也不着急,因为我知道,孟穹一定不会拒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