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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坊,张家酒馆。
孟蓬山向来不喜欢澄天卫的那身装束——阎罗面,百鬼服,罗刹刀,就像是从阴曹地府里出来收割人命的妖鬼一般,不管到哪儿都会搞的人心惶惶,他不喜欢这样。他喜欢打扮成市井小民坐在小酒馆儿里听众人扯闲话,不管是东街头新搬来的柳姑有几分窈窕还是南街边小店的店主赌博欠了一屁股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听在他耳朵里却都充满了人间烟火味,是他用澄天卫这个身份生活时所不能体验到的舒坦。
突然,小酒馆里的喧哗被什么人的到来给打破了,众人噤若寒蝉,闷头吃菜。更有甚者匆匆付完钱就走,桌案上的几份下酒小菜连动都没动。
“浪费……”来人咕哝了一句,转头叫住了那慌忙逃跑的人,“给我回来!”
“官……官爷,小的老实巴交一卖糖串儿的,卖完了就过来吃个晚饭……平时本本分分的也没犯啥事儿啊……”
“抓你?你还不够级呢!”来人不屑地冲那小贩招了招手,“过来把饭吃完再走!浪费……”
“哎……哎……这就来。”小贩畏畏缩缩地跑过来,风卷残云般解决了自己的一壶梅子酒,两只鸭腿,三碟凉菜……不出半刻钟,那小贩便抹着嘴巴跑走了。
“师兄好威风啊!”孟蓬山又问店小二要了一副碗筷,给坐在对面的澄天卫北镇抚司总旗陈乐明倒了一杯梅子酒,“看那人的样子,恐是被你吓得不轻。”
“这店里的人都见了我这身百鬼服,为何只他一人惊慌如此?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人平时定没少做亏心事,我这也是跟他提个醒。”陈乐明低头喝了一杯梅子酒,啐了一口道,“呸!这什么酒?软绵绵的,没劲!”
“这是梅子酒,用青梅酿制的,酒劲儿小,入口也不辣。”说着,孟蓬山又倒了一杯,抬酒盏碰了下陈乐明放在桌案上的杯子,灌了一口说道,“师兄你不喜欢喝很正常。”
他又灌了一口说:“我不似师兄这般豪爽,而且最近肝也不太好,所以喜欢喝这种清新些的。”
“而且我也不喜欢醉着,我想一直保持清醒。”
陈乐明看了看杯中剩下的那点儿酒不像酒茶不像茶的东西,闭上眼睛一口闷了,道:“师弟,我知道,你被李百户训斥了心中不快,可也不用这么委屈自己,喝这破酒……就是借酒浇愁也浇不痛快!”
“没事儿,这事儿我本来也不放在心上。”孟蓬山摆了摆手,“处世之道在于豁达开朗……这些年我也弄明白了,有些事儿不能太较真儿,上头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上头说你些什么你就竖着耳朵听;上头不想告诉你的事儿你就装不知道;上头要你不好过你就得忍着……”
“你这话就不对了!”陈乐明夹了一颗咸花生,放在嘴里“嘎嘣”一嚼便咽了下去,“依我看啊,这处世之道在于积极进取……”
“积极进取个鬼啊!”孟蓬山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都一把年纪了,还说这些话……你积极了这二十几年,不还是个总旗?”
陈乐明有些不高兴了,却又欲言又止。
孟蓬山顿了顿,又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因为现在的澄天卫都指挥使孙枯荣一直踩着当年追随师父的老人们吗?所以我们这些年兢兢业业的却还只是个总旗……”
“罢了罢了!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些!你跟我说实话……”陈乐明岔开话题道,“昨天李百户交代给你的事情,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去做?”
孟蓬山听了这话,苦笑一声,“这回我真是遇见高手了,是我办事不利……上头交代下来的事儿,我怎敢怠慢?”
不应该呀……按说我师弟的功夫在北镇抚司里应该仅次于孙大人了吧,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败下阵来了?听说对手还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这就更离谱了!陈乐明暗暗思索着,越想越觉得自己师弟是故意放走那郑书客的。
“师弟啊,你知道那郑书客身上的东西,是要交给谁的吗?”陈乐明试探着问。
“哼,说是要交给陛下,到头儿来落在谁手上就不得而知了。”孟蓬山听了这话,暗自发笑。
“不过我听说,这郑书客是河阴省巡抚赵志敬赵大人的远房表哥。而那密信可是辗转经过了郑书客在河阴、海内二省的几个分店,由店里采购食材的伙计们秘密送到北都的。信里是河阴省灾民联名所书的御状,其中还夹带了河阴省布政使程季丰程大人贪赃枉法的证据。”
“这我知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那赵志敬曾是罪臣王韫的门生,又和……林党有瓜葛。而那河阴省布政使程季丰程大人是户部尚书程千秋的独子。程千秋程大人素有贤名,在王韫案上也出过不少力,听说还和海风正海大人是莫逆之交。你说说,这赵志敬这时差人送来这样一封信,是意欲何为呢?”
“上头让我们把郑书客抓了,不就是不让某些人的奸计得逞吗?我这样说,你明白了没?”
孟蓬山听了这些话,只淡淡说了句:“我觉得如果程千秋大人真要插手这件事,也不会选择我们澄天卫。”说罢,他就站起来把一块碎银往桌子上一拍,转身离开了。
“真是榆木脑袋,不开窍!我说这些都是为你好……”陈乐明彻底被自己这个好师弟给激怒了,恨恨地说,“也怪不得你不受上头待见!活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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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主姐姐,所以说这份御状是控诉河阴省布政使程大人的?”宋野阔左手扇着折扇,在盟主姐姐眼前踱来踱去,弄得蓝小墨好不心烦。
“你能不能给我停下来!我都快被你晃晕了!”蓝小墨没好气儿地说。
“我听说程季丰是程千秋程大人的独子。按说这程千秋为人正直,为官清廉,深受百姓所称道……其子受程大人言传身教,想必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谁说好爹就一定能教出好儿子了?你看我们堂堂云天盟分舵主杨牧之不也是把他那儿子惯的不像样?”蓝小墨对宋野阔的话不以为然,“我看正是因为程季丰是那程千秋的独子,所以才如此仗势欺人恣意妄为。都是被惯出来的呗!”
“盟主姐姐说这都是特例,可不能以偏概全哦。”宋野阔把折扇“啪”地合上,握在手中,“不知盟主姐姐要拿这些东西怎么办呢?”
“交给竹大人吧,他应该有办法。”蓝小墨把御状和那些个证据收好,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宋野阔一听这话,笑了,“盟主姐姐……我倒觉得那个竹大人未必能办这个案子……他只是一介小提刑,还是个江南省的小提刑,怎么管的了河阴省的事?况且他现在还在风口浪尖上啊。要我说呀,应该把这桩案子交由另外一个人去办……”
“海风正海大人?”
蓝小墨思考了片刻。本来她还想把这案子交给竹大人来办,觉得以竹大人的能力,破了这个案子应该不难,到时还能升个官,封个赏之类的。但仔细想想办这个案子对竹大人好像没有任何好处,罢了罢了……
那今天晚上我就亲自把这状子和证据交给海大人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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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正累了一天了。
清早的御前议事,内阁那区区五人竟也能吵得口沫横飞,搞的一向沉默少言心境平和的他站在吐沫星子肆虐的文华殿内气得快要原地飞升了。如果真能飞升也好,他定在那帝君面前参当今圣上一本,在捎带上林狗林一方和他那一众党羽,解气!
晌午从宫里回来还没到家,自己的马车就被一群灾民拦了下来。灾民们程上诉状,说是要状告河阴省巡抚赵志敬。
赵志敬他知道的,是之前的工部尚书,虽没有入阁却也有些真才实干,是林党一干人等中他看着还比较顺眼的一个。但赵志敬好像是王韫的门生,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下放到了地方,干起了巡抚。哼……海风正心说:看似被贬,实则品级一点儿也没变。
不过他也无心管林党和其他官员的争斗,他只觉得在其位就该谋其政,把自己的事做好就是最大的报国……但是这个案子,却又把他搅入了自己最不喜欢的党争之中。
据那些灾民所说,这个赵志敬不仅贪污了赈灾银,还私自把赈灾粮卖给无良米商。那些无良米商借此机会抬高米价,所以才搞的整个河阴省饿殍遍野。其中有一对父子名叫李四和李大德的,还给他呈上了赵志敬与天蝉县县令刘岐山勾结的密信……
于是海风正就问他们是怎么得来这密信的,他们这样说:
“嗨!这还不简单?当时赈灾粮迟迟不发,俺就叫着村儿里一群还能动哩去县衙讨个说法。结果那姓刘哩遮遮掩掩,就是不肯说实话。俺们给气急了,就把那姓刘哩按地上揍了一顿。然后那姓刘哩就求饶啊,说‘别打了,别打了……我也是被逼无奈啊!’于是,他就从房中取出了这样一封密信。”
看来这案情已然明了,下面要做的就是上奏陛下,由三司会审此案,并将赵志敬绳之以法。
酉时三刻,海风正点了灯就开始拟奏章。
突然一声箭啸从他耳边划过,他惊慌停笔,目光落在了插在身后书柜隔板的一支长箭之上。长箭尾部还系着一个锦囊,里面鼓囊囊的似是装满了东西。
海风正打开这锦囊里的东西一看,惊讶万分——锦囊里也有一份诉状,是河阴省舞台县灾民同舞台县县令薛青山、河阴省巡抚赵志敬联名所书,还附有河阴省布政使程季丰欲收买舞台、天蝉两县县令的密信。
两份诉状……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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