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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年2月18日夜,包头东,莎木佳镇。一走进镇内就能闻到一股浓烈的硝烟味儿和血腥味儿。原本鳞次栉比的房屋和商铺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断壁残垣,满目疮痍,还有残肢断臂,遍地血腥,无不彰显着战争的残酷。
日军一个大队在炮火掩护下从白天中午开始攻打,但一直打到天黑还是没能解决战斗。几次突入镇内都被守军赶了出来,双方都是死伤惨重。特别是几条街口上,由于敌我双方反复争夺,两军将士的遗体交替着推叠在一起把路口都堵住了。这让日军恼火之余,也不禁产生了一丝敬佩。要知道这里不过是一个小镇,而且并没有什么坚固的工事。
“阪原君,这里的支那军可真是顽强啊!”
“索多斯内!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我看只能先围住,等到天亮之后再解决他们!”
“哟西!”
……
事实上,驻守在镇内的第303团一营伤亡非常惨重,完全是凭着一股子信念在支撑着。战前八百多人的一个营,打到现在已经只剩两三百了。
“水!”一营长呻吟了一句,枯裂的嘴唇已经变得灰青。他身负重伤,正躺在一副用门板改做的担架上。由于水井被炮火掩埋,部队已经断水多时。
几名警卫员到处翻捡,看见坛坛罐罐就摇一摇,找了半天还真找到一个有水的坛子。摇了一下,里面咕噜咕噜直响。打开一看。一股酸萝卜味儿扑面而来。原来是老乡自己腌制的一坛子萝卜,可能是逃走时太过仓促,也来没及得拾掇。更幸运的是,因为这个坛子放在墙角,房顶被火炮轰塌时也没砸着。
这名警卫员大喜,忙抱着坛子跑了回去,用坛子盖接过一小碗,自己尝了尝,感觉味道不错,忙递到一营长嘴边。边喂边说:“营座。水来了!您尝尝,还有点儿丝丝甜哩!”
营长咕噜咕噜喝了两口,缓缓睁开眼睛,吃力地朝四周看了一眼。问道:“这是什么时候了。副营长呢?叫他马上来见我!”
警卫员鼻子一酸。哽咽道:“营座,副座他,他已经牺牲了!文参谋、李连长、吴连长、张排长。都牺牲了。从中午打到现在,我们已经损失了好几百弟兄。营座,俺们一营都快打光了,呜呜……”
营长心中一疼,闭了会眼睛,又问道:“那部队现在是谁在指挥?”
警卫员忙擦干眼泪,解释说:“鬼子炮轰得厉害,所以现在是分散行动。一、二、三、四连各分成一拨守在镇内,这里只有营部一个指挥班,算上俺们在内还有七个!”
营长点了点头,说:“快去,把几个连领头的都给老子叫来!”
几名警卫员忙跑去通知,很快,一连三排的赵排长、二连一排的汤排长、三连的黄副连长、四连的胡连长都匆匆赶了过来,见营长醒了过来,都欢喜地叫道:“营座,营座,你醒了!”
看到几名部下赶来,营长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骂道:“老子早他娘的说过,你们几个狗日的命最硬,这样的恶仗阎王爷也不收!”
几名军官都呵呵笑了笑。和营长关系较好的胡连长还反讽道:“营座,您挨一发炮弹阎王爷不是也没收么?嘿嘿,这就叫王八活千年!”
心思沉稳一点的黄副连长问道:“营座,您是不是打算突围?”
营长点头说:“嗯,再不突围就真要打完了!老胡,你马上清点一下,看看我们还有多少人枪!”
胡连长说:“营座,不用清点,就剩这么点儿人,咱们几个合计合计就知道了。”又对赵、黄、汤等三人说:“我们四连还有75名弟兄,能动弹的有51个,轻机枪两挺、步枪八十枝、驳壳枪五把!”
赵排长想了一下,说:“我们一连只有36人,其中重伤7人,轻机枪还剩两挺,不过有一挺是缴获的歪把子,步枪没数,不过肯定比人多,驳壳枪应该有五六把,可是子弹已经差不多打光了。”
汤排长咳嗽了一声,说:“我们二连还剩50人,不过重伤很多,能自己走动的只有27个。轻机枪也是两挺,都是缴获的歪把子,步枪多得很,每个人两条也足够,驳壳枪有六把,子弹还有些。”
黄副连长接着说道:“我们三连还有65人,重伤18人,轻机枪还有三挺,两挺捷克式,一挺歪把子。步枪也是管够,驳壳枪还有四把,子弹也还剩不少。”
四个连的残部再加上营部指挥班,统计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第303团一营不包括73名重伤员,现有兵力214人,轻机枪十挺,驳壳枪25把,手榴弹若干。此外,还有一挺重机枪和一门迫击炮。
一营长沉默了片刻,说:“弟兄们,眼下小鬼子放松了警惕,正是我们突围的大好时机。等下你们悄悄把部队运动到镇子东面,然后一起杀出去。一路上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要停,冲出包围圈以后就往石拐镇方向转移。”
汤连长有些焦虑地问道:“营座,那,那伤员怎么办?”他们二连伤员最多,所占比重也是最大,要是一个背一个,只怕到时候都跑不掉。
一营长叹了口气,说:“估计能救活的就带上,实在不行的就给了一枚光荣弹。”
几名军官都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感到心里沉甸甸的,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半个小时后,几个连的残余部队都过来了。
一营长看了看,见部队缩水了一大半,心里又是一痛,只觉眼前一黑。差点儿摔倒。
“营座!”几名警卫员慌忙上前扶住。
一营长沉声道:“不要紧,我没事!去,把那坛子萝卜拿过来,大家分着吃了,等下也好多有些力气。”
警卫员小张应了一声,忙把坛子搬了过来。众人渴得嗓子都快冒烟了,闻到酸萝卜的味儿不禁浑身一振。只是僧多粥少,这么点儿萝卜可不够大家吃,于是只好排成队,每人上前用刺刀削下一小片含在嘴里。由于大家都很克制。两百多人分下来。竟然还剩小半坛。
一营长看着坛子愣了下,挥手说:“走吧,各班排都小心点儿,别搞出太大的响动来!”
十几分钟后。一营残余部队悄悄转移到了镇东的路口。一营长也被几名警卫员抬了过来。由于天气太冷。对面的日军都在生火。火堆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这说明日军布控的范围很大。
一营长观察了一阵,压低嗓门说:“看到了吗?等下就顺着这个方向往前冲。一边冲一边用日语喊敌袭,还记得怎么说吗?”
众人都点了点头。在郑卫国的建议下,傅作义部也开展了日语学习活动。不过他们的侧重点跟八路,还有冀中方面都不相同。
八路军一共要学57句日语,除少数部队是为了获取情报、化装侦察以外,其主要目的是为发动政治攻势和转化俘虏。比如有一句“哇里哇里哇,森搔尼轰困斯路”,在根据地的墙上刷得到处都是。意思是就是我们优待俘虏,让日军士兵放心地投降。
冀中方面学日语主要是为了伪装日军、化装偷袭,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蓝鹰部队。此外,获取情报、审问俘虏、阵前喊话也是很有必要。
傅作义部开展的日语学习跟以上都不大一样,虽然非常简单,却很有特色。他们主要只学十几句,包括“败了,败了”、“撤退”、“指挥官阵亡了”等等,专门在战场上扰乱敌人的指挥。据说在前次包头会战中效果很好,八路和冀中方面也准备采用。
一营长又嘱咐道:“突围的时候别乱,更不能挤成一团,就按一、二、三、四连的顺序往外冲。”然后又对部队做了下调整,让拿歪把子的士兵走在最前面组成突击队,以迷惑敌军,拿驳壳枪的士兵居中掩护,拿捷克式轻机枪的士兵殿后。
胡连长看了看外面的火堆,有些跃跃欲试,低声道:“营座,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杀出去吧!”
一营长点点头,说:“好,重机枪和迫击炮准备,突击队马上行动,其它部队跟上!”
突击队迅速冲了上去。路口有两名日军哨兵正在巡视,不过这两个倒霉蛋还没来得及喊叫就被突击队用刺刀捅死。其余日军士兵都围在火堆边上,听到响动忙喊道:“小野君,发生了什么事?”
“敌袭!”战士们见行踪已经暴露,立即发起了进攻。他们一边用日语喊着“敌袭”,一边用歪把子猛扫。重机枪和迫击炮也猛烈开火,日军士兵围坐在火堆边上,简直就是一个个活靶子。而周边的日军也乱了套,一时之间弄不清楚到底谁是袭击者。
趁着这会儿功夫,一营大部队也杀了上来,驳壳枪和手榴弹齐上阵,很快杀出了一条血路。
胡连长忙道:“营座,我们也撤吧!”
一营长指了指旁边的重机枪和迫击炮,还有堆在一起的步枪,说:“把这些东西都炸掉,不能留给鬼子!”
胡连长忙指挥战士绑上集束手榴弹,没想到日军反应也很快,特别是有步兵炮一直瞄准着路口,听到枪炮声之后立即开火。结果一阵狂轰乱炸把四连和营部给堵在镇内了。
胡连长急道:“你们几个,快带着营座突围,四连十排随我掩护!”
一营长喝令道:“来不及了,抬着我一个也不别想走!你们快撤,不要管我!”说着拔出手枪叫道:“快撤,这是命令!”
胡连长忙冲警卫员小张使了个眼色。小张忙伸手打掉一营长的手枪,几个人架起一营长就跑,胡连长带上几名机枪手交替掩护,很快冲了出去。
次日清晨,日军再次向镇内发起攻击。却被重伤员们的自杀式攻击搞得灰头土脸。大队长西城宏久有些不甘心地问道:“八嘎,难道这次是一无所获吗?”
一名朝鲜籍士兵抱着那个腌菜坛子跑了过来,报告道:“大队长阁下,我们在镇内发现这个,味道真是好极了,您的咪西咪西!”
西城宏久气得飞起一脚将坛子踢出去老远。
第303团一营突围之后,得到了驻石拐镇第302团的接应,最后有一百多人成功返回部队。随后,沙尔沁的第303团主力也成功突然,不过伤亡也很大。这两个团合兵一处。连夜撤回包头固守。
等到天亮的时候。骑二军、东北挺进军、新编第五旅等周边部队都赶到了包头外围。董其武司令命令第101师和新编第五旅在城内固守,骑二军和挺进军因为是骑兵,就没有进城,而是分别在包头以北和以西布防。以牵制日军的攻城行动。
19日上午8时。日军进攻包头的战斗正式打响。由于战车部队在前夜伤亡太大。没敢再独立行动,改以战车中队为单位掩护步兵大队进攻。部队很快杀到了包头城东,不过到了才发现没法打。因为那个时候的包头城东面有一条护城河,叫东河槽,水流量很大不说,还一直连着黄河。守军又把上面的几道桥梁炸了个精光。想进攻,要么涉河,要么绕路。涉河事实上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个河水才刚刚解冻,又是塞外的天,谁敢下河非冻死不可。
独立步兵第11联队联队长谏山春树大佐匆匆赶到前线,看着宽阔的河面不禁一愣,忙道:“能派工兵架桥吗?”
联队参谋长小川黑木原少佐摇头说:“联队长阁下,在敌军的火力威胁下架桥,只怕伤亡太大。”
谏山春树大佐有些恼火地说:“那去年支那人是怎么进攻的?”
小川黑木原少佐忙解释道:“支那军是从西面攻打的,而且当时河面都被冻住了。”又建议道:“包头北面没有护城河,我们可以从那面发起攻击!”
谏山春树大佐无奈地挥了挥手,命令道:“绕到城北!”
岂料部队刚转身就遭到了攻击,原来城东有日军修筑的碉堡和暗堡群。第35军驻守包头之后,为了防止日军空袭,特意做了些伪装。日军这回逼近包头东门,注意力都被护城河给吸引了,却忽略了近在咫尺的工事。
“八嘎!”谏山春树大佐勃然大怒,命令部队先铲除这个工事。可这个工事的却是以防重炮的标准修筑的(日军一直担心苏联会从绥远进攻),日军打了半天,损兵折将却没有半点儿进展。
城东守军一看,更是士气大振,纷纷利用城墙的高度优势向日军发起攻击。特别是榴弹机枪和迫击炮,让日军付出了惨重代价。
谏山春树大佐没有办法,只好向上级请求炮火增援,又派部队绕过东河槽,向包头城北发起攻击。但包头城确实坚固得很,单靠联队的山炮和临时配属的75口径野炮根本轰不开城墙。董其武又是傅作义麾下首席大将,尽管其守城战法的真传,守的是滴水不漏。
打了一个上午,守军可以说非常轻松地就应付过去了,像第303团的将士们还借机好好休息了一下。董其武司令竟然忙里偷闲,还将第302团调出去打了几次反击。虽然斩获不多,却让谏山春树大佐好不狼狈。
不过中午以后守军的压力就大了起来。日军第26师团三个联队全部抵达了包头外围,然后在战车部队的掩护下迅速封锁了城东、城北和城西。包头城南因为被西河槽与东河槽两条护城河包在里面,日军一直到没能进攻。但是守军也很难与外界取得联系,因为南面就是黄河,日军部队随时可以派飞机轰炸。
轰轰轰……由于城北没有护城河,日军开始集中大炮朝城墙和城门猛轰,砖石瓦砾不时被轰得四散飞溅。董其武司令也不甘示弱,命令炮兵在城内拼命反击。于是,敌我双方隔着城墙打起了炮战。
虽然日军炮兵实力更强,但一场混战下来守军还占了不少便宜。因为城墙在他们手中,相当于控制了制高点,随时可以观察日军炮兵阵地的位置和动向。反过来,日军却没法知道守军炮兵的位置,甚至连炮击效果也无法准确判断。
第26师团长黑田重德中将见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向驻蒙军司令官冈部直三郎求援。
“纳尼?炮战落在下风!黑田君,你确定是这样吗?”冈部直三郎惊讶地说道。
黑田重德忙道:“哈依!傅作义部支那军的炮火比去年更加猛烈了。我们轰不开城墙,装甲部队也帮不上忙,简直是束手无策,还请司令官阁下命令重炮部队立即赶来,最好还能请陆航部队进行战术指导!”
冈部直三郎嗯了一声,说:“哟西,看来多田司令官判断得很准,这里确实是支那军的物资通道。黑田君,重炮部队已经到了萨拉齐,正在卸车,我想晚上之前一定能够抵达。”又嘱咐道:“我们得到消息,傅作义部的主力也将在今晚抵达包头,你们最好能连夜轰开城墙,然后在城内站稳脚跟!”
黑田重德大喜,忙将双腿一靠,低头道:“哈依!”
归绥城东,一个杂草堆里突然探出一个脑袋。他手里抱着一部电话机,焦急地说:“快,通知司令员,日军的重炮部队已经到了萨拉齐,一定要想办法拖住他们,不能让他们顺利抵达包头城外。”电话线从杂草堆内一直延伸到电线杆上,原来刚才的对话都被窃听了。
当天下午,八路军大青山游击队三千多主力突然向萨拉齐、莎木佳、沙尔沁一线发起了猛攻,虽然没能毁掉那些重炮,却也把日军吓了一跳。为了避免损失,日军的重炮部队只好就地防御,次日上午才抵达包头,而这个时候傅作义已于昨夜亲自率新32师杀进了包头城内。可以说,绥远**各部依靠血肉之躯再次为包头争得一线生机。
说是一线生机,是因为敌强我弱的局面并没有得到根本性的转变。从作战能力上讲,一个三单位制师团,一个野战重炮旅团,再加上两个战车联队,已经远远超过了第八战区的总体实力。而且新编成的第32师团也在沿平绥线西进。这等实力别说拿下包头,就是摧毁整个绥远的抵抗力量都有可能。
董其武对傅作义道:“副总司令,刚刚接到电报,新31师也抵达了包头西北二十公里处,与骑二军汇合了。第81军35师也抵达了包头以西三十公里处,随时可以驰援包头。”
傅作义有些疲惫点点头说:“嗯,我们能做得也就是这样了,现在就看郑胡子那边如何了!”
董其武好奇地问道:“郑长官他们打算怎么打?围魏救赵?”
傅作义又点了点头,伸手在地图上某个点上重重地戳了一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