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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怕到极致了,姒黎整个人开始不由自主的发抖,就像骤雨下摇曳的娇花,让人看了就想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呵护。
玉子妫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害怕,虽然二人总是打打闹闹,她一天到晚不是凶他就是摆脸色,他也总是恶趣味欺负她,可到底不至于怕到这种程度。
于是凑近她一脸不解的低低问:“你很怕我吗?”
他略俯着身子,将本就高一头的距离缩短,隐约间还能看到藏在亵衣里若隐若现的肌容。
姒黎只觉得方才停住的心跳此时突然怦怦跳个不停,喉头一窒闷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一张小脸亦红亦白,往日神采奕奕的凤眸也失去了滢亮,玉子妫以为她哪里不舒服,又往前凑凑脑袋好奇的望着她,那样子好像在看笼中的金丝雀。
雄浑的压迫感如同汹涛骇浪淹没而来,姒黎脚下一软,竟是直直跪了下去,润白的小脸早已覆上一层香汗,呼吸紊乱不已:“凡女…参…参见…”
“免了。”
玉子妫略汗颜,这突然就“噗通”一声还把他吓一跳,扶将起她道:“你往常如何与我相处今后也如何相处,无需拘挛于礼。”
“啊?”
姒黎依然懵懵的,只觉得双腿好像瘫痪一般使不上力,方才那一跪膝盖都快碎了,抖着声支支吾吾开口唤:
“神君…”
“唤我的名。”
“……”
“…子…子妫~”
酥软的声音因为惧怕而略有些乖顺,哄得玉子妫颇为舒心悦耳,端起桌上早已备妥的玉液琼浆,莹白的下巴划过一道弧度,几滴鲜亮的酒渍为那抹朱唇添了几分诱惑。
他舔舔唇,目光凝在她白里透红的小脸上,仿佛唇齿间的酒味也因此愈发甘醇,相处下来的这段时间,似乎只有今日才能见到她的面上除了冷冰冰,还有这么有趣的表情。
姒黎被他盯得羞甚,更多的是惧怕,本能的垂下眼眉不敢直视他,连影子都不敢瞥一眼。
他有这么可怕吗?
玉子妫把玩着酒樽,心头无端划过一丝恼闷,不耐烦道:“以后不要喊我神君。”
“啊?为什么…”
姒黎听不出他言语中的深意,只是懵懵的瞪着大眼睛,粉颈略往前伸,端像个呆头鹅,她每次发懵的时候都是这副小表情,叫人瞧着心头软软的,甚觉可爱,所以玉子妫喜欢喊她呆头鹅。
他忍住想揉她脸的冲动,轻笑道:“阳间藏着许多成了气候的大恶厉鬼,连神荼郁垒也束手无策,故此我每隔百年便会亲临凡间一趟,若显了身份吓到那些余孽岂不无趣。”
“……”
姒黎想起之前跟他走了二十里山路连只鸟都不见飞,忍不住小声嘀咕:“你无需自显身份,光是往那一站,莫论妖魔鬼怪了,连神都要吓跑…”
“黎黎这是在夸我厉害吗?哈哈哈~”
玉子妫的笑声颇为爽朗悦耳,笑起来唇边还有浅浅的笑纹,却不显老气,反而有种大男孩的蓬勃朝气,委的阳光明媚。
连姒黎都差点障了眼,若不是脑中闪过他折磨山神的变态手段,以及那令人发指的幽都十八狱酷刑,光看这幅表相还真以为他是邻家大哥哥呢。
表相…
对呀,冥王神像不都是很狰狞凶煞的吗,怎么可能会这么好看啊,这该不会是他夺舍抢来的皮囊吧?还会饿还会流血还有掌纹心跳,也太假了。
“想什么呢?”
玉子妫轻轻敲了敲她的呆头,解释道:“这就是我生前的本相,只是敛了神气故而与凡人没区别,冥王庙里那个才是假的。况且你觉得对我来说凝实肉身很难吗?”
说着又饮下一樽,也不知是酒太烈还是怎的,颊边竟淡淡的染上一抹红晕。
姒黎迷迷糊糊的望着他鲜润莹泽的唇瓣,忽然觉得他的唇生得比女子的还要好看。
“只有唇好看吗?”
玉子妫忽然意味深长的送来一目秋波,像玩笑,更像是调戏。
“呃…咳咳…”
姒黎一时忘了他会读心术,羞得像受惊的小鹿,紧紧攥着手岔话道:“你…你不是神吗?神又不会死,何来生前?”
玉子妫被她这种无脑的问题蠢笑了:“谁跟你说神不会死,除了跳脱天道的天尊和几个神宗永生不灭,其余众神皆有寿限,都会下幽都轮回重新修炼,只不过长寿万年而已。
而我生前是盘古亲自创造的第一个人类,那时别说人,许多神灵都未诞生,连如今的圣昭天帝也不过是个堪足万年的毛头小神。”
万年…毛头小神…
姒黎略汗颜,忽然很好奇一个问题:“那你…生前死后一共活了多久啊…”
“二十五万年。”
“……”
活了二十五万年还这么年轻俊郎,果然是鬼,姒黎扣扣脑袋又接着问:“那你为何死了?”
“无聊呗~”
玉子妫耸耸肩,往嘴里扔了颗樱珠:“我想看看死后会变成什么样就捅了自己一刀,结果因为体内的盘古神气,反而成了半人半神半鬼,永生不灭。”
“……”
自己捅自己,果然是吃饱了撑的喜欢乱发疯。
姒黎忽然想起他腰际的刺印,脑海里最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飞快掣过,却是什么也没抓住,脱口即问:“你的刺印……”
话音未落,玉子妫眼睛一眯,骨节分明的长指上霎时爬满了青筋,胸中突然烈火横生,眼里的可人儿恍惚间乍变成帝隐那张可恶的嘴脸。
他磨了磨牙,方才阳光可亲的错觉随着攒珠白玉炉里的香雾蒸发,银亮的烛火似乎在此刻渐变成了猩红色。
姒黎突然感觉到一股阴气狂袭而来,像霜刀寒刃戳中头盖骨,吓得眼眶一热,再次跪倒在地哭罪:“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好奇随口一问…”
这次跪得比上次更用力,但那股阴气拢着身子就跟被冻麻了一般,除了额间珍珠断线似的冷汗流进眼里有些涩,其他便是除了恐惧再无感觉。
“出去吧。”
玉子妫闭了闭眼强压下怒火,臭着脸起身进了内殿,唤来婢女伺候着沐浴。
姒黎如获大赦,几乎是拖着身子跌跌撞撞奔逃出去的,直跑到都快出大门了终于停下脚步,一屁股瘫坐在山水塔旁边的长凳上。
在几缕夜风温柔的安抚下,好半晌才愣愣的摸了摸心跳:“我还活着…太好了…”
庶几是夜风太凉,一瞬后她又突然僵住身子,如果说方才的心情是烈酒灌喉,那么此时就是后劲上头,因为她回想起玉子妫吸魂魄的模样,万一哪天他心情不好把自己的魂也摄了怎么办。
她忽然有种想逃的冲动,可刚迈开腿又落了回来。
以他的神通就算逃到哪都能把她抓回来,否则当初也不会那样缠着她了。亦且他不是师父的至交好友吗,师父也说了待作兄长,怕他做什么?
再者,他是神,届时寻灭蒙鸟或进了洪荒这无疑是她最好的仰仗,虽然喜怒无常,可应当不会把她怎么样吧,只要不惹他不就好了?
如是忖量一番,姒黎终于释然开来,转念又想起他腰间的刺印,到底是什么东西竟让他发这么大火,而且方才那眼神,分明是看仇人的眼神。
“进来吃饭。”
正忖着,耳边突然传来玉子妫的声音,抬眸就看见他脸色臭臭的迈进堂屋,姒黎吓了一激灵,踌躇半晌后咬咬牙也跟了进去。
偌大的堂屋里一众婢女忙忙碌碌,有的上菜,有的伺候主位上的玉子妫,这个往琥珀樽里斟酒布菜,那个往宝鸭炉内点麝添香,还有个低眉顺眼的跪在地上捶腿。
不过玉子妫似乎不是很满意,反而嫌弃不已。
素闻清玄殿下喜爱美人,故此,个别想巴结他的神特意将银河的星苗和天圃里的百花点化成婢女孝敬他,想着有朝一日鸡犬升天。
然而玉子妫见惯了美人,眼睛刁得很,莫说几房妻妾均是三界中貌美闻名的女神,就连身边伺候的侍仙娥都比大多数女神还美,哪会看得上他们送来的这些蒲柳陋质,也就顺手赏给郭旭了。
不多时,进进出出的婢女已经端来了各种神肴仙饌,珊瑚桌上奇异华筵铺设琳琅,金盘犀箸,各列兔丝熊掌,猩唇驼蹄。另设七素斋、八鲜果,龙眼枇杷金赤橘,石榴盏大,秋柿碗圆。
姒黎一介山人隐士,哪见过如是龙凤珍馐,视线停在几盘奇形怪状的荤菜上,蹙起鼻头轻轻闻了闻,灵气之浓郁着然透胆钻肝。
玉子妫以为她开荤了,贴心的亲自替她布了菜:“这是蠃鱼羹、蛊雕烧筋、珠香百花凤,都是我之前猎来的,凡人吃了可大增道行,尝尝看。”
蠃鱼…蛊雕…凤…
姒黎慌忙回绝:“谢谢…我…吃素斋就好。”
这些灵兽她只听师父说过,见都没见过,哪敢吃。
玉子妫也不为难,指了指特意为她准备的素斋,道:“这是荀草沙棠粥、媱草汁,颇为养颜润肤,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你先尝尝,若不喜欢再撤换。”
说罢担心她饮不了酒,便将一盏神农玛玉雀舌茶推过去让她喝。
姒黎小酌了一口,方才差点跪裂的膝盖瞬间就不疼了,体内还有股非常浓郁的法纹滋润着五脏六腑。
这番细致入微的体贴举动反而让她更为惶恐,她小心翼翼的瞟了他一眼,棱骨分明的脸孔被润白的肌肤完美柔和,安静吃饭的样子文雅贵气,与方才雷霆震怒的样子判若两人。
这样阴晴不定才更让人悚惧,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会不会在下一秒突然把你的头拧下来,然后捧在手里温柔的问你:疼不疼?
姒黎捋了捋胳膊上炸毛的鸡皮疙瘩,望向尾座跟往常一样喂着孩子吃饭的郭旭,忍不住问:“你…没事吧?身子可有不妥?”
“什么身子不妥?”
郭旭听不懂姒黎在说什么,他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
姒黎看他一脸懵的表情,自己也懵了,不解的望着玉子妫。
玉子妫慢条斯理的抿一口蠃鱼羹,用丝帕掩住嘴吐出几根鱼刺:“放心吧,死不了,他现在是我的渡魂司,以后就在阳间替我办事。”
有些怨鬼因为心愿未了怨气太重导致无法往生,故而就会找到一些凡人媒介助其了却心愿,如此方可引渡。
这些凡人就是渡魂司,可活千年不死却没有魂魄,而渡魂司必须要凡人自愿献祭灵魂,无法强行摄魂。
故此,玉子妫今日派去两个阴司跟着郭旭就是想激发他的欲望,然后再顺理成章收他做渡魂司。
上次故意把郭旭家里换成满堂金玉也是想钓起他的贪欲,谁知道郭旭不敢收逃过一劫。
但人都有七情六欲,无贪念总有情念,上次能逃这次总上钩了吧。
姒黎瞄了眼郭旭:“渡魂司…那岂非百年之后会与妻儿天人永隔,还要忍受千年孤寂。”
她也有几个成了渡魂司的道友,皆是眼睁睁看着身边亲朋一个个死去,亲手渡送他们的魂魄,浑浑噩噩历经几生几世落得个孤苦无依的下场。
这世间最苦的不是生老病死,是孤独。
酒足饭饱后夜已深了,玉子妫故意让姒黎住在他隔壁的西厢房,打开窗就能看到院尾处的芙蕖池,因为他发现她似乎很喜欢芙蕖,首饰都是各种各样的芙蕖花样,连术印也是一朵小芙蕖。
而东厢房就宛如地狱,一屋子的怨灵游魂正围在郭旭的榻边,争先恐后想钻进他梦里。
他看见树枝上随风而晃的女人。
看见早已仙逝的长辈。
看见有个小女孩被人从高处摔下来,尸体支零破碎,周围有许多人在欢淫宴乐,血迸进了他们的酒里,溅在了他们的脸上,于是他们骂骂咧咧的用脚踢开那具小尸体,就像踢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