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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代高彻处理后续事件,沈不渡去了孙华茂所说的那个“昭五”藏身的地方。
那是湖州城靠西的一处宅子,以前有闹鬼的传闻,再加上地方偏,周围几乎没有旁人居住。沈不渡没有走正门,绕道侧院一面墙下,轻轻一跃翻进院中,如同暗夜里的一只猫,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地砖上。
院子里非常静,屋里一片漆黑,主人似乎还没睡醒。沈不渡环视一周,向院中唯一一座宅子走去。就在他伸手推门时,另一面墙角传来极小的瓦砾撞动声,沈不渡毫不迟疑,转头冲那侧甩出一道神火!
低低的咒骂声传来,那人被神火惊了一下,猝不及防的从墙上摔下来,被沈不渡一手掐住脖子,掀开了头上黑色的兜帽。
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年纪看着不大,一双漆黑的眼底似有幽火在烧,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沈不渡,嘴角露出一个冷笑。
“我赶时间,劝你快点交代。”沈不渡问,“为何要四处传播玉仙子?你背后的人是谁,有什么目的?”
沈不渡直觉这人背后定有指使者,玉仙子的研制者不可能这么年轻。
昭五冷冰冰道:“无可奉告。”
“那你是执意要去死了?”
“有些事比我这条贱命重要多了,死又如何?”昭五嗤笑一声,眼中闪烁着复杂讥诮的光,“当然,像您这样高高在上、护佑苍生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沈不渡心中一惊,就在他晃神的刹那,昭五已经果决的咬破了藏在嘴里的毒,自尽了。
沈不渡面色变幻不定,心绪重重沉下去。
听昭五方才的话,竟好像知道他的身份?
可这怎么可能!?
他面沉如水,迅速将昭五浑身上下搜索一番,没有发现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又将宅子和院子翻了个遍,依旧没获得哪怕一丝线索。
这昭五和他身后的人,当真是缜密细致到可怕。
天色已经渐明,第一缕日光已经刺破云层洒落下来,照亮了这方小院,将黎明前压抑诡谲的气氛冲淡了不少。
沈不渡却明白,玉仙子这事,远比他之前想象的复杂的多。
——
回到客栈时,谢筠已经睡醒了,脸色比刚受伤时好了许多,不再那么苍白了。
沈不渡走到床边坐下,问他:“胳膊还疼吗?”
谢筠摇头:“不疼了。”
不疼才怪。
沈不渡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说:“昨晚自己休息的好吗?抱歉,我该陪你睡的。”
谢筠微微睁大眼睛,受宠若惊似的,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沈不渡却想,谢筠即使表现的再稳重淡定,本质上也不过是个十二三的孩子,昨晚被扔进狼笼受了一番惊吓,又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嘴上虽然不说,心里肯定是觉得害怕委屈的。
他既然想当个好父亲,昨夜里本来该陪这孩子睡觉,安慰安慰他,防止他晚上做噩梦才对。结果却丢这孩子自己孤零零过了一晚,实在是有点不称职了。
幸亏谢筠不知道他这一番心理活动,否则非得吐上两升血不可。
“大夫说那药三个时辰就得换一次,我帮你吧。”沈不渡寻思着在其他地方弥补弥补,于是帮谢筠拆了手臂上的纱布,给他重新换药。
那药止血有奇效,却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将伤口复原。少年右臂上的伤口依旧狰狞骇人,从肩膀一直向下,甚至延伸到了掌心里。
沈不渡经战无数,自己受再重的伤也不觉得如何,可看见谢筠这伤心口就莫名揪得慌。他尽量轻柔的给少年上了药粉,道:“手心张开,我看看。”
谢筠依言摊开手,露出横贯掌心的那道咬伤。
沈不渡一瞬间有些走神。
谢见欢的右掌心也有一道横贯伤,因为时间久远,后来又涂了祛疤的药,看上去不再那么明显,只剩一道浅浅的白痕。
那伤是怎么来的呢?
“今天起,你进碧海阁辅助我炼丹。”
碧海阁是沈不渡平日炼丹炼器的地方,彼时他收谢见欢为徒已经半年时间,对方通过每天搭木头已经将体内煞气克制的很好了。沈不渡想进一步训练他的耐性和专注,便让他跟随自己学炼丹。
谢见欢那时候对沈不渡已经是言听计从,虽有一瞬间的犹豫,但还是点头应了。
沈不渡教给他如何使用燃石点燃丹炉,他学的也很快,试了几次就掌握了诀窍。正好当时有贵客上门拜访,沈不渡便让谢见欢守着丹炉,自己去了清光殿。
他本以为这对谢见欢来说没什么难度,因为对方当时的性子已经磨的很沉稳了。
但他不知道,谢见欢原来怕火。
他在外流浪的那几年,曾被修士当成怪物围杀,慌不择路逃进一处山里。那山中处处都是山洞,修士遍寻不到他的踪迹,于是在每个山洞里都点了火,意图把他烧出来。
彼时七八岁的谢见欢被熊熊大火逼的无路可逃,只能不顾一切的从火海中冲出来,然后被守在洞口的修士用长剑贯穿了手掌。
那一次他还是逃了出去,从此却极惧怕火焰,守着丹炉时不自觉回忆起那次经历,手上一个不稳,竟将大半个燃石不慎落入了丹炉里!
“轰”的一声巨响,丹炉直接炸了,赤红火焰瞬间吞噬了整个碧海阁。
那一霎那,谢见欢仿佛重新掉入几年前的那场梦魇,变成了火海中恐惧绝望、无路可退的那个孩子。
他战栗片刻,第一反应就是跑,赶紧跑——可在那种极度紧张恐惧的状态下,他竟然还能想起这里是碧海阁,是沈不渡炼丹炼器的地方,里面存放了无数珍贵的材料器具。
于是他拼命克服恐惧,跑出去大声喊人救火。
可碧海阁本就是沈不渡私人的地方,他炼器时不喜人打扰,所以平时没有安排人在此值守。而附近的弟子也因为清光殿来了身份尊贵的客人,被临时抽调过去了。
谢见欢喊了几嗓子见无人来援,竟自己打了水,咬牙掉头又冲进了火海里。
当沈不渡听闻消息亲自赶回来时,谢见欢浑身上下已经被多处烧伤,被浓烟呛的呼吸都困难了。
沈不渡看他那模样,心疼的不得了,后来又得知了他怕火的原委,一颗心更是又痛又涩,别提多难受了。谢见欢却不觉委屈,反而还自责歉疚的不行:“碧海阁烧了,里面许多珍贵材料都毁了……师父,对不起。”
“别说傻话。”沈不渡亲自给他烧伤的地方上药,眉心自始至终就没松开过,“材料没了可以再找,碧海阁烧了可以再建,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去哪里再找一个谢见欢?”
他让谢见欢摊开右手,涂药时看见了那道横贯掌心的伤痕,心揪的更厉害了:“这就是那次被剑砍伤的么?”
谢见欢点了点头。
沈不渡沉默片刻,道:“我那有祛疤的药膏,拿去涂一涂,会好很多。还有——”
他轻轻握住谢见欢伤痕累累的右手,注视着他的眼睛道:“你给我记住,没有什么事情比你自己的命更重要,以身犯险的事情以后不许再做,听见了没?”
记忆中久远的画面渐渐散去,沈不渡垂下目光,看着谢筠掌心里触目惊心的伤痕,轻声道:“没有什么事比自己的命更重要。下次别这么鲁莽了,嗯?”
谢筠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低头“嗯”了一声。
——
因着谢筠的伤势,沈不渡多在湖州城待了几日。这几日里,高彻也已经雷厉风行的把后续事件处理的差不多了。
他本就是护城军统领,实权是捏在手上的,因为没费多大功夫就控制了整个城主府。他依照沈不渡所言,挨家挨户搜查玉仙子,将负隅顽抗者全都丢进大牢,甚至因为牢房空间不够,又临时扩建了一个。
而经高彻调查,确定城中几个富商家的公子和孙晟沆瀣一气,做了许多残害无辜、杀人淫掠之事,于是把这些十四五的半大少年全部抓起来,交给那些被害者的父母亲人处置。
听说有个被救出来的小姑娘在畜牲笼里被抓瞎了眼睛,而这几个富家公子就曾和孙晟一起坐在笼外欣赏玩乐。姑娘的父亲悲愤万分,抓起一把尖刀就冲上去,在惨叫声中把那几个富少的眼睛给剜出来了。
这只是开始,其他被害人的亲属,悲痛愤怒之情绝不会比这位父亲少一分。
沈不渡听后点了点头,发现这位高统领属实是个人才,湖州城交给他算是对了。
谢筠伤好的时候,湖州城的动乱也已经基本平息。沈不渡婉拒了高彻恋恋不舍的挽留,和谢筠按原先的计划继续南下。
毗邻湖州城的是永清镇,这里算不上富裕,但民风淳朴,镇民热情好客,是北荒难得的一处净地。
因出了永清镇又是一片荒原要走,路上没有可以休整的地方,沈不渡便带着谢筠在永清暂驻一天,将食水准备充足再上路。
恰巧这一天镇上有庙会,比平时热闹许多,舞龙的、唱戏的、赏灯的……直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沈不渡想着谢筠前些日子养伤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估计早就闷坏了,于是买完东西便带他来逛了逛这庙会。
“人太多了,你仔细跟紧我啊。”
沈不渡在前边艰难的走了两步,发现这环境很容易丢孩子,于是回头看了谢筠一眼,把他的手攥住了。
谢筠心神一震,霎那间喉头有些干,他低头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又抬眸注视着沈不渡的后背,耳根有些发热,抬手揉了揉鼻尖,掩住了嘴角的一丝笑意。
两人手牵着手,逛了大半条街,边走边品尝些当地美食,倒也十分惬意。沈不渡又给谢筠买了根棉花糖,正想问他走的累不累,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前方一处高高的阁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欢呼。
沈不渡和谢筠都被吸引了注意,转头向那处看去。原来那竟是有人在进行抛绣球招亲,阁楼上的姑娘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出来,露出一张如花似玉的年轻面容,引来楼下看客一阵激动的叫好。
“杜家千金芳名在外,听说不仅生的一副好姿容,还知书达礼,婉婉有仪,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不知谁人能这么有福气,能接住那绣球做了杜姑娘的夫婿!”
“唉——开始了,要开始抛了!”
谁不想娶个才貌双全的大美人回家,眼见杜家千金纤纤玉手拿起了绣球,楼下的人群瞬间沸腾起来,个个踮着脚尖准备去争那球。
杜姑娘深吸一口气,闭眼将绣球抛下来,紧张的侧过头去不敢看。
阁楼下却热闹极了,一帮男人你推我我拉你,拼了命去抢那球,绣球在人群中抛来抛去,一个年轻小伙子激动之下用力过猛,竟将那球拍出了人群,向沈不渡这边飞过来!
出于多年接刀、接剑、接暗器养成的超强反应速度,沈不渡身子比脑子快,一抬胳膊把那绣球接住了。
群众懵了——哪里来的不要脸的臭小子,捡漏捡的这么准!?
沈不渡也懵了——我是谁,我在哪,我闲的没事接这绣球干什么!?
阁楼上,杜姑娘见接到绣球的人一个丰神俊秀、芝兰玉树的年轻公子,却如释重负的笑了。杜家老爷看起来也对这个便宜女婿很是满意,笑容满面的对沈不渡说:“这位公子,请你上阁楼来!”
沈不渡心想这都什么事,面露歉意正想拒绝,身旁的谢筠却先他一步开口了。
少年脸上再无一丝笑容,盯着阁楼上的杜老爷和杜小姐,面无表情道:“他不能去。”
杜老爷一愣:“为何?”
众目睽睽下,谢筠左手拿着棉花糖,右手拉住沈不渡的衣袖,铿锵有力的说了四个字:
“他是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