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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景甫从未想过,苏婉会如此的倔强。望着她喷薄而出的鲜血,一时间忘了该如何反应。
苏婉只是笑,笑得清浅,笑得淡然,笑得鲜血淋漓。从始至终她都是局外人,苏离与容景甫之间的爱恨离愁,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可她被牵扯进来,因为她是苏离的妹妹。
苏离不愿嫁,苏婉就成了顶包的,被强塞给容景甫。
是故容景甫对她极度厌恶,从不肯正眼看她,也从未碰过她,时至今日连她的音容相貌他都是模糊的,只记得她与苏离眉目间极为相似,便再无其他。
赫然起身,容景甫看一眼紧蹙眉头,捂着生疼喉珠的苏婉,漠然的转身离开。他每次都这样,说不上两句话,就会转身离开。
苏婉想着,他这一次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也好,此生不见,眼不见为净。
容景甫走了,玉弦从里头哭着跑出来,扑通就跪在了苏婉跟前,“主子?是奴婢无能,是奴婢不好,若不是为了保奴婢一条性命,主子就不必”
轻柔的抚去玉弦脸上的泪痕,苏婉含笑摇头。口腔里满是浓郁的咸腥味,她张了张嘴,却再也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有泪徐徐而落,苏婉搀起了玉弦,笑得凄婉。
以后,就是哑巴了。
当个哑巴总比当死人要好,当了哑巴就不会对不起任何人,也不会教任何人失望。虽然自己会失望,但她此生无求。姐姐从小优异,深得父母喜爱,而她因为淡然清婉的性子,一直被遮挡在姐姐的光芒之下。她无怨无悔,只想偏安一隅,不想尔虞我诈。
可最后还是被搅合了进去,无可避免的宿命轮回。
丈夫,不爱她;家人,不要她;就连最亲的姐姐,终究也背弃了她。
苏婉想着,原来这世间所有的承诺都是不可靠的,既然承诺不可靠。那干脆以后都闭了嘴,说不出话就不会轻许诺言。没有诺言,也许以后的日子能活得更好些,活得更畅快一些。
容色惨白,苏婉望着玉弦,指了指柜子里的包袱,意蕴回京。
她一刻都不想再留下。
一刻都不想!
代价已经足够惨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以后她再也拦不住容景甫和苏离。既然拦不住,就不必再拦着,是生是死都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苏离回去的时候极为狼狈,如意站在回廊尽处,目不转瞬的看着苏离被早早等在门口的秋玲,快速搀住往偏殿方向走去。
这么晚,还是个下雨天,苏离的脸上分明有个鲜红的五指印,显然是教人打了一耳光。
被人打了也没有吭声,可不像苏离的作风。
虽然这耳光打得极好,但如意却想着,平白无故的谁会动手打苏离?公主容嫣然如今在公主府静养,说是这两天压根爬不起来床,连说话都费劲,所以应该不是容嫣然。
如意望着苏离主仆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的垂下眼帘细想。
会是谁呢?
这苏离古古怪怪的,里头必定有文章。
如意心想,看样子,以后得多盯着点,只要抓住了苏离的把柄,看她以后还敢动自家师父一根毫发。俄而却是轻叹一声,如今整个行宫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容哲修和林慕白皆昏迷不醒,两个人就好像约好了一般,不约而同的睡着了,谁都没打算醒来。有时候,人与人之间会存在着莫名的联系。比如骨肉血缘,你疼我也疼,你伤我也伤。
真是奇妙。
昨夜的雨下得真大,一夜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教人有些措手不及。
第二天的太阳却是很好,阳光普照,温度上升,让人有些暖湿的感觉,总觉得身上黏糊糊的。因为容嫣然病倒了,所以整个公主府都显得格外安静。
关于容嫣然的病,府中之人猜测万千,但金凤对于此事却是讳莫如深的。金凤不是傻子,对于恭亲王容盈的病必须保持沉默,否则只怕自己性命难保。何况如今的容嫣然,显然是护不住自己的,若自己还不能管住自己的嘴,以容盈当年的做派,必定会赶尽杀绝。
容嫣然奄奄一息的躺在床榻上,门窗紧闭。
“公主,该喝药了。”金凤小心的搀起容嫣然。
“奶娘,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有人在监视我。”容嫣然抱紧了被褥,身子微颤,“奶娘,你看看那窗户外头是不是有个人,我看到有人在那!”
金凤急忙转头,顺着容嫣然的视线看去,窗外似乎并没什么人影浮动,随即道,“公主别多想,没什么人,是公主看错了。”
“不对不对,就是有人。”容嫣然抱紧了被褥,“奶娘你快去看看。去看看!把这些要害我的人,都给我抓起来,凌迟处死。”
无奈,金凤起身放下手中的汤药,抬步往窗户走去。开了窗往外探头,左顾右盼,根本没有人。轻叹一声,金凤知道容嫣然的病怕是越来越重了。先前只是暴怒、多疑,如今几乎是草木皆兵。早晚有一天,容嫣然不是被自己吓死,就是被自己吓疯。
可不管是哪种结局,对身为公主的容嫣然而言,都是最凄惨的。
哪知,金凤刚转身,便看到容嫣然已经将汤药撒在了地上,“这是什么药?我为什么要吃药?我没病,为什么要吃药?为什么?你们都想害死我,是不是?我不会吃药的,我不会让你们得逞。你们以为只要我死了,就能够一手遮天吗?我告诉你们,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我不会让任何人称心如意!我是公主,这里所有人的生死,都由我说了算。我要杀谁就杀谁,我要谁死,谁就得死!”
“公主?公主你醒醒,奴婢是奶娘啊!”金凤慌忙疾呼。
“奶娘?”容嫣然气息急促,紧捂着这自己的胸口,“奶娘我好害怕,奶娘你救救我。所有人都想杀我,都想要我死。奶娘你陪着我,哪儿都不许去。他们要杀我要杀我”
金凤抱紧了容嫣然,“公主放心,有奶娘在,谁都不可能伤害得了你。”
外头传来细碎的声音,紧接着房门便被一个球撞开,莫浩快速跑进了屋子。
见状,金凤浅笑,“是小公子。”说着,便捡了球俯身递给莫浩,“小公子真乖,来,看看你母亲吧!”引了莫浩近至容嫣然床前,“小公子快喊娘亲啊,你娘见到你,也许病会好些。”
莫浩战战兢兢的抱着球,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面色苍白的容嫣然,低低的喊了一声,“娘。”
容嫣然眸色溃散,在见到莫浩的那一瞬,眸光稍稍凝聚,“浩儿?”
“娘!”莫浩抱紧了怀中的球,小心翼翼的走到容嫣然床前,一双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床榻上的容嫣然,身子有些莫名的绷紧。
“浩儿过来,娘抱抱。”容嫣然神情稍缓,在孩子纯净的眼睛里,她没有看到伤害,是故心中放松少许,朝着莫浩伸了手。
莫浩犹豫了一下,瞧了瞧金凤,四下又没有人,自己的奴婢是不敢进来的。年幼的孩子仿佛是鼓起了勇气,才敢靠近娘亲的身边,爬上了床沿。
容嫣然伸手抱住了莫浩,长长吐出一口气,“娘知道,你不会害我的。你才那么小,怎么可能害我呢!就算我不相信这府中的所有人,我也相信你。对不对?”她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小公子的眼睛真好看,跟城主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金凤赞叹。
这话一出,容嫣然眸色陡沉,徐徐扭头,阴冷的盯着笑靥盈盈的金凤,“你说什么?”
金凤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不敢吭声。
容嫣然缓缓松开莫浩,冰凉的手慢慢捧起莫浩的脸颊,仿佛在找什么,仔仔细细的盯着莫浩的脸,目不转睛的模样让人胆战心惊。
“公主,怎么了?”金凤低低的问。
“我一直没发现,原来真的很像。”容嫣然开始自言自语,“你看这眼睛,你看这鼻子。还有这嘴唇,怎么就那么像莫青辞呢?你这样一说,我突然想起来,这简直是莫青辞的翻版。哈哈哈哈难怪他那么喜欢浩儿,浩儿也那么喜欢他。”
下一刻,容嫣然突然将莫浩推下床去。
金凤瞬时心惊,伸手便去接,连同莫浩一道滚落在地。
莫浩“哇”的哭出声来,显然吓着了。
床榻那么高,他被容嫣然推下,几乎是一头就往地上栽,若非金凤接得及时,快速的抱住了莫浩的小脑袋,只怕后果不堪设想。莫浩的身子落地,约莫也是摔疼了,此刻抱着金凤不敢撒手,哭得惊慌失措。
哭声引来了外头急促的脚步声。早在莫浩进门的那一瞬,莫浩陪玩的奴婢早就去找莫青辞报信了。要知道公主如今病着,若是跟莫浩闹出个好歹,谁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莫青辞几乎是冲进来的,直接从金凤怀中夺过莫浩,紧拥在怀,神情焦灼而凛冽,“浩儿?浩儿怎么哭了?是不是伤着哪儿了?浩儿别怕,爹在这里。”继而眸光寒戾,如刃般划过容嫣然惨白无光的脸,“你简直是疯了,自己疯了还不够,连孩子都不放过。容嫣然,你简直太可恶!”
他几近咬牙切齿,眦目欲裂的模样,便是金凤也觉得肝胆剧颤,跪在那里不敢起身。
“莫青辞,我发现了一个秘密,你想要听听吗?”容嫣然浑然不为所动,脸上竟然带着渗人的笑靥,“我告诉你,我发现浩儿跟你长得越来越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太像了你瞧瞧,你仔细瞧瞧,是不是和你很像?”
“我的儿子,当然长得像我。”说这话的时候,莫青辞狠狠剜了金凤一眼,而后眸光微敛的望着怀中的儿子,“浩儿别怕,爹带你出去。”
“莫青辞你别走,你把我的儿子还给我!”容嫣然嘶吼着,就像疯了一般扑上来。
莫青辞快速出门,奴才们快速将房门合上。外头,莫青辞冷声吩咐。“没有我的吩咐,以后谁也不许来打扰公主的静养,包括小公子,明白吗?”
“莫青辞,我知道你巴不得我死,可我告诉你,我就算死了,也会入你家祖坟,供奉在你家祠堂。而那个贱人早已挫骨扬灰,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冠上你莫青辞的家族姓氏。你与她就算曾经同寝,可死后也休想合葬一处。我会睁着眼睛,看你生不如死,痛不欲生的模样!哈哈哈哈”容嫣然笑得凄厉,笑得尖锐,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金凤只觉得,容嫣然疯了方才那么对待莫浩,转头又问莫青辞要孩子。这样的母亲。谁敢把孩子交给她,谁敢!这莫浩可是莫家唯一的血脉,交到容嫣然的手里,早晚得被她折腾死。
轻叹一声,虽出身尊贵,奈何事已至此,什么身份地位俨然都没什么作用了。
再尊贵的出身,换不来健康之身。
“爹,娘好可怕。”莫浩抽泣。
莫青辞轻叹一声,“浩儿别怕,你娘只是病了,等她病好了就会没事。这段时间,你别去娘的院子里,扰了娘的静养,知道吗?”
莫浩乖顺的点头。
见状,莫青辞如释重负的轻笑,方才听到奴婢来报。说是莫浩闯进了容嫣然的房间,吓得他魂不附体,撒腿就跑。所幸莫浩无恙,才算松了一口气。
“爹,浩儿会乖乖的。”莫浩奶声奶气的破涕为笑,“浩儿喜欢爹陪着浩儿。”
“爹最近有些事情急需处理,浩儿自己乖乖的,等爹忙完了这一阵子,就一定日日都陪着你。”莫青辞抚过孩子稚嫩的脸庞,笑得宽慰,“还有,如果有不认识的人与浩儿说什么,浩儿千万别相信,也别跟他们走,知道吗?否则爹回来见不到浩儿,爹会很担心的。”
“浩儿知道。”莫浩点了点头,“浩儿会乖乖待在家里。不出门。”
莫青辞一笑,“乖!”随即让莫浩身边的婢女过来,“好好照顾小公子,不许再靠近公主的院子,明白吗?”
婢女行礼,“奴婢明白!”
“爹先去办事,晚上回来陪浩儿。”莫青辞笑了笑。
莫浩点点头,目送莫青辞离去的背影,想起自己遗忘在母亲房中的球,便不悦的蹙起了眉头。那可是他最喜欢的球,奈何又不敢回去捡球。方才容嫣然摔他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莫浩至今想起还心有余悸,哪敢再回去。何况莫青辞千叮咛万嘱咐,莫浩更是不想再看到容嫣然。
可球怎么办?
“小公子怎么了?”婢女问。
莫浩垂头丧气的坐在那里,“我的球丢了!”
婢女蹙眉,“城主说了,不许再去公主的房间。不如咱们玩点别的。小公子就别难过了。”
“那咱们玩捉迷藏。”莫浩眨着明亮的眼睛。
婢女一笑,点了点头。
蒙上一名婢女的眼睛,莫浩撒腿就跑到了假山后头躲着,众多婢女也跟着各自藏好。那婢女还在数着数,莫浩心里窃喜,躲这儿约莫是不会被找到的。
想了想又不放心,撒腿就往花园深处跑去。
跑得远远的,自然更安全。
哪知他边跑边回头望,却突然撞到了人,瞬时身子后仰,一屁股跌坐在地。抬头,却见暗影微沉,那人笑得温和,“小公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要不要我陪你玩?”
莫浩愣着眨了眨眼睛,“玩什么?”
“玩秋千!”那人笑着搀起莫浩。
莫浩道,“那你能把我推得很高很高吗?”
“自然可以。”音落,便牵起了莫浩的手,朝着紫藤架下的秋千走去。
春去夏来紫藤花,绿意葱茏似垂帘。
坐在秋千上,风过眉鬓,极是舒服。莫浩坐在秋千上,紧紧抓紧了秋千的绳索。身后的人将他推得老高,莫浩还在那里一直喊着,“再高点!再高点!”
“好!再高点!”那人笑得微凉,竭尽全力的推出去。
突闻绳索绷断之音,伴随着莫浩厉声惊叫,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便再也没了动静。
昏暗的世界里,林慕白觉得自己又开始飘。脚下没有着力点,身上没有半点气力。她想睁开眼,可怎么都睁不开。
“容容盈”林慕白呓语连连。
容哲修和林慕白被放在同一张床上,如意不知道容盈这是什么意思,想着约莫是容盈怕照顾不过来,干脆将两人置于一处照料。
如意坐在桌案旁,目不转睛的望着床榻上始终昏迷的林慕白,容盈守在这里不眠不休的,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她不知道容盈是担心儿子多一点,还是担心林慕白多一点。
一声闷哼,如意骤然坐直身子。
什么声音?
容盈眸色陡沉,望着林慕白身边开始呻吟的容哲修。
“水!”容哲修极为虚弱的开口。
如意慌忙倒了一杯水,“水来了水来了!”上前之时,容盈已经上去抱起了容哲修,接过如意递上来的水,小心的喂容哲修喝水。
无力的靠在容盈怀里,容哲修伸手去摸自己生疼的后脑,“好疼!”
“别动!”容盈低语。
“爹?”容哲修一愣,随即回头去看,“爹,是你吗?屋子里那么黑,为何不点灯?爹”他伸手去摸容盈的身子。从他的胸口一直抚上了他的脸。
这话一出口,容盈陡然沉眉,“你说什么?”
“爹,你会说话了?”容哲修笑道,“爹,你是不是病好了?爹?”
容盈面色僵冷,伸手在容哲修跟前晃了晃,如今是午后,外头光线极好,房内也是明亮至极。可容哲修方才说屋子里那么黑?
“爹,你怎么不说话?”容哲修问,“我睡了多久,现在是晚上对吗?”
如意瞪大了眸子,愣是咽了咽口水,不敢吭声。想了想,如意突然转身,撒腿就往外跑。及至门外,一把揪住五月的衣袖,“去找大夫,快去找大夫,世子爷醒了,可是好像不太对劲!快去!”
五月一愣,随即疾奔。
没有得到容盈的回应,容哲修渐渐回过神来。他虽然才六岁,可一惯聪慧过人,见过的世面自然不少。是故他的身子颤了颤,慢慢推离容盈的怀抱,徐徐伸出手探向自己的眼睛。
却被容盈陡然握住了小手,包裹在温暖的掌心里。
“爹,你的病是不是好了?”容哲修的身子止不住颤抖,噙着泪的眸泛着空空荡荡的凄楚,他小心的将自己的身子埋在容盈的怀里,第一次极是不舍的抱紧容盈,“爹,那你以后是不是可以跟我说话了?”
容盈喉间滚动,抱紧了自己唯一的儿子。
在孩子六年的岁月了,他虽然在身边,可事实上却一直都是缺席的。他是真的疯了那么多年,真的在自己的世界里活了那么多年,从未想过自己还有个儿子需要温暖与家的呵护。
“爹,我不怕黑。”容哲修斩钉截铁,“小白说,我是男儿大丈夫,不能轻易哭。爹,我就哭着一次,最后一次,你抱抱我吧!”
容盈圈红了眼眶,越发将容哲修抱紧,“很疼吧?”
容哲修摇头,“有爹在,修儿什么都不疼。拿修儿的眼睛,去换爹的痊愈,很值得。爹,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爹陪着我,抱抱我,我想像其他的孩子那样,有个会说话的爹。爹”他哭得很压抑,似不敢高声哭泣,生怕自己的父亲会不喜欢哭泣的男孩。
轻抚着儿子的脊背,容盈长长吐出一口气,音色哽咽,“爹对不起你,这些年没能陪你一起长大。”
“爹病了,所以修儿不怪爹。”容哲修睁着空洞的眼睛,他的世界一片漆黑,“就算修儿以后都瞎了,都看不见,那也没关系。爹以后多抱抱我,我就什么都不怕了。修儿没有娘,如今终于有个完完整整的爹了,修儿好高兴。”
“修儿会有娘的。”容盈捧起儿子的脸,略显粗粝的指腹,抚去容哲修脸上的泪,“爹替你找娘,好不好?”
容哲修一怔,愣在那里半晌没有回过神。渐渐的,唇边的笑意渐淡,容哲修垂下小脑袋。
“爹说的,是修儿自己的娘。”容盈深吸一口气。
“娘不是已经死了吗?”容哲修说得很轻。
容盈陡然握紧了容哲修的手,“谁告诉你,你娘死了?”
容哲修没敢吭声,良久才道,“那小白怎么办?”
“你喜欢小白吗?”容盈问。
容哲修点了头,眸中蓄满泪光。
“那就把小白当你娘吧!”容盈说得很轻,口吻却极是认真。
这个答案,容哲修显然没有想到,一时间竟然没能回过神来。爹的意思是爹真的对小白动了心?所以真心要小白,当自己的继母,而非众多姨娘中的一个?
见容哲修没有说话,容盈复重新抱住了容哲修,“身上还有哪儿不舒服?”
容哲修摇头,“就后脑勺很疼,脑袋晕晕的,其他的没什么不舒服。爹,小白呢?我醒了,她怎么也不来看我?爹,我喜欢小白,如果没有她,我就死了。”容哲修不会忘记,林慕白是怎样艰辛的将自己背出来,一路上陪着他哭。为他哭。
其实在那一刻,容哲修就已经动摇了。
让林慕白坐自己的娘,他觉得,她有资格。
容盈没有说话,保持了沉默。
容哲修又问,“爹,小白在哪?”
“在你旁边。”容盈一声叹。
容哲修仲怔,随即伸手去摸,果然摸到了自己身边躺着一个人。当即缩了手,“爹,小白怎么了?她怎么躺在这儿?爹”
容盈没有回答,五月带着大夫进了门,“还请大夫,赶紧给世子爷看看。”
如意焦灼,“快些!”
容哲修却道,“谁能告诉我,小白怎么了?不告诉我,我就不看病,以后当个瞎子罢了!”
“世子,眼睛之事可不敢儿戏!”如意哽咽了一下,“师父师父就是累了,所以一直睡着,你若是有个好歹,师父来日醒了也会痛心疾首。”
“你们骗我!”容哲修岂是好糊弄的,一个六岁的孩子,逢着病痛双目失明,却也能这般淡然处之。换做寻常人,哪怕是成年人,也必定哭闹一场而后怨天尤人。然眼前的容哲修,不哭不闹,眼盲心不盲,反倒愈发的心明如镜。
这般气度,可不是寻常孩子能有的。连成年人,都该自愧不如。
“世子。咱们先看病吧!”如意忍住鼻间酸楚,望着自家师父昏迷不醒的模样,望着容盈痴痴凝望的神情,险些落下泪来。
容哲修发了性子,“我不相信什么大夫,我只相信小白的医术。除了小白,谁都别碰我!我谁也不信,谁都不信!”
“可是师父她”如意到底没能忍住,瞬时潸然泪下。
“小白会醒的。”容哲修伸手摸上林慕白的身子,终于摸到了林慕白的脸,继而红了眼眶,“小白是不是因为我,才会变成这样?”
谁也没有作答。
容哲修却心明如镜,发出低低的抽泣,“小白,你别不理我,你要是一睡不醒。那以后谁还能在我做错事的时候,打我呢?你说过,你替代不了我娘的位置,可是你会做我娘要做的事。小白,咱们拉过勾的,你忘了吗?说话不算话,我以后都不要再理你。”
昏暗中,林慕白觉得有人在喊她。
声音很熟悉,听在耳里会让人心酸,会叫人落泪。心疼的感觉,快速蔓延全身。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她终于听清楚了,那是容哲修的声音。
干哑的嗓子里,发出孱弱的声音,“我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
如意愕然抬头,直接扑在床沿,“师父你醒了?师父你终于醒了!”眼泪珠子就像断了线一般,不断的滚落,如意突然跑出门,跪在院子里“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多谢老天爷开眼!
欣喜若狂,如意飞奔回房。
容哲修哭得更惨烈了一些,“我还以为你也不要我了。”
林慕白躺在那里,苍白的脸上,泛起温和的笑意,瞧着这对父子,眼睛里暖得说不出话来。容盈眸光灼灼的盯着她,就这么看着,一直看着。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我没事。”她启唇望着他,怀中抱着扑上来的容哲修。
容盈颔首,仍是没有言语。
“师父,世子的眼睛看不见了。”如意低低的开口。
林慕白眸色一紧,“你说什么?”
“大夫都找来了。可世子就是不让看,非得等到师父醒来。世子说,只信师父一人。”如意快速取了软垫,将几欲撑起的林慕白搀起,靠在软垫上歇着,“师父,你若是觉得累,就不必亲力亲为,你的身子原就不好,如今受了风寒,更是”
“我没事。”林慕白只觉得身子抖得厉害,乍听得容哲修双目失明,她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容哲修后脑勺的撞上。此前她施针为容哲修疏通经脉,预备化去后脑淤血,可后来她也晕厥不醒,便再也不知容哲修的后续恢复如何。
如今只期望,切莫错过最佳的治疗时间。
五月引了那大夫出去,小心的关上门,在外头垂眸候着,眼底却有些不明所以的释然。
林慕白撑着身子,为容哲修诊脉,而后又仔细的查看了一下容哲修眼睛,以及后脑勺。那个大包虽然小了不少,但却没有完全消退,可见自己的药只起了少许作用。
体内血脉半畅半滞,委实不妙。
“眼睛没什么问题,应该是后脑勺里凝了血块,所以导致眼部经脉受阻。想要恢复就必须先除去血块,方可见效。”林慕白轻咳两声,容色惨白无光,“修儿你别怕,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语罢,林慕白撑了身子想要起身,“如意,扶我过去,我写个方子你马上去抓药,还有把我的针包拿过来。”
如意颔首,“知道了,师父!”
林慕白含笑望着容盈,继而掀了被褥正欲下床,却突然愣在当场,浑身僵直。
四下,好一片沉寂无声。
唯有容盈沉重的喘息声,显得格外清晰。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