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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察使一道奏章,搅乱了清辉朝堂。
“贵族子弟仗势横行乡里,百姓畏其威,敢怒不敢言,官吏贪富贵,轻则缄默重则结伙,官民畏惧甚于国法。”
文武百官贵族居多,督察使弹劾子弟恶行,人人漠然站立,只要不指名道姓,随你怎么上奏,出声反驳岂非对号入座。
“帝国律,偷盗白银三两者定罪,抢劫三十两者问斩,官吏贪赃三千两,免官充军两年。三千两,寻常百姓人家三十年衣食无忧,获脏三千两,会让多少户平民失去祖宅田产,强盗杀一人必须偿命,官吏逼得数十户妻离子散方才充军。”
群臣目光从督察使身上,不时瞄向国王和郡主,国王面无表情,郡主隐现怒色,看得出督察使上奏前,肯定获得郡主独孤英首肯,辨不清奏本是否曾先递进宫,也就无法揣摩国王的态度。
“老臣恳请陛下恩准:御史独立行使职权,贪官获赃三百两杀,贵族子弟获罪与百姓同等论处。”
督察使双手捧起奏章,有内臣接过呈上御案,老国王随手放到一边,扫一眼满朝文武淡然说道:“督察院纠察百官,由民部考功、户部拨银,御史受制于人,孤觉得有些道理,诸臣若有异议当朝辩驳,莫等孤准了后又密奏烦扰。”
督察院要不多事就如摆设,真管起事来,连太子都有权弹劾,独立不受制约,向来烦人的监察御史,还不把老底全抖落出来,文官武将心中不愿,目光看向四个人,英王、民部、军政和户部大臣,独孤英权利大了,英王首当其冲,三部失去制约之权,想必不会好受。
“陛下允许当朝辩驳,老臣想问督察使,你奏说贵族子弟骄横不法者比比皆是,为何没见擒拿几个,若有人仗势欺凌御史,陛下和百官面前,你何妨直言其名。”
民部大臣当先出班责问督察使,掌管民部,为帝国文官之首,他不得不站出来替文官们说话,尽管知道督察使所言属实,位置决定了态度,武圣也难以免俗。
“老大人,如有人公然仗势欺凌,御史岂会容他放肆,暗中阻挠乃至罗织罪名陷害,我若知其人,早奏请陛下严惩了。御史风闻即可上奏,等奉旨查办,还未出京门,要么毁灭证据、要么畏罪自杀、要么潜逃出境,查无实据,反落个所奏非实、逼走贵族的恶名,等离开督察院,下场之惨何须多言,铁督察使便是例证。”
民部大臣依然紧逼:“民部不考功,户部不计财,督察院犯错难道要靠自我纠正,各部制衡之意何在。”
“督察使,户部拨付银两,照例核查去向,督察院以查案报账,大多不载明所查何案,报帐单比军部还简略,若再独立,是不是连帐都不用报了,银两想花多少就花多少,想花在何处就是何处。”
户部早就不满督察院,动辄请旨让拨给银子,当成自家库房,户部不愿多事,督察院却特别关照,每年总要查个一两次,查一次户部大臣挨一次训斥,曾私下拜会过督察使,少查几次行不行,查出问题能不能先通报一声,结果查得少了,通报从没等来。
“陛下,民部考功司通报,督察院五名御史不称职,老臣惶恐不已,特令内务司暗查,结果报来一页纸三句话,可否当朝公布。”
“说。”
“坐衙门喝茶少,微服私访多;交际应酬少,弹劾奏章多;银子美人少,治国书册多。”
民部大臣听过悄然退后,户部大臣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打得民部的脸,户部也不光彩,方才话中还讥讽督察院财务帐目不清,让一句话顶回来,银子少书册多,户部的官员恐怕刚好相反。
“陛下,督察使担心院内官员徇私,让刑部会同侦查,方才所奏属实,刑部有案可查。”
独孤英嘴角一挑,偏头看向御座,见老国王正盯着她,忙出班自请处分,不能等别人先提出来。
“陛下,民部考功对御史不公,但督察院亦有愧职守,督察使曾禀报过,许多匿名举报未曾登记,以免御史考功太难堪,臣分理督察院,既没有上奏,也没有纠正,等同于默许,帝国律,执法犯法罪加一等,臣应罚俸两年,领受家规处分。”
独孤英将失职之处揽过去,督察使暗叹郡主何苦如此,陛下岂会不知她代人受过,将恩情牢记于心,不出声跪在她身后。
太子心疼爱女,侧头看向御座,父子目光相对,都读出了其中意味,你如求情我必重罚,朝堂之上只有君臣不认父子。几位国公想为郡主求情,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督察院擅自扣压举报,郡主默许确实违背院规,要是以年幼做托辞,恰好让英王借机插手督察院,对郡主更加不利。
文武百官沉默,英王独孤星看眼黯然神伤的太子,终于出班上奏:“父王,清辉郡主分理院务,是应受些处分,但她一年来勤于政务,亲查重案严惩不法,贤名遍朝野,若因细故苛责,诸王谁无失察之处,请父王念其年幼从轻处分。”
贤名遍朝野!太子心中苦乐各半,督察院所奏事关体制改变,爱女事先瞒着他,显然不赞成韬光养晦,更不想有所拖累,孝心可嘉。临大事自作主张,父女政见分歧逐渐公开,力量分散更易为人所乘,英王一句贤名遍天下,听在国王耳中准会变了味。
“清辉郡主有大功于国,请陛下从轻处分。”
英王带了头,百官纷纷出班求情,老国王看眼始终沉默的太子,终于开了金口:“理政失察,国法不可废,清辉郡主罚俸一年。年幼学政偶尔疏忽,何来领受家法之说。督察使禀报过郡主,又曾暗查御史,罚俸半年,降一级留任。”
独孤英谢过恩仍然跪着:“督察院纠察百官为皇家耳目,内府有记载,立院之初,祖宗曾言:不以赏罚之柄授有司,陛下居深宫,如耳目受制于人,何以保赏罚不失。臣以为督察院务有所变更,不当由百官议定,请陛下圣裁。”
清脆的嗓音,如钢针刺向文官武将,不以兵权、赏罚之柄授有司,独孤皇家有此祖训,独孤英所言尽管有些牵强附会,但既然恭请圣裁,人臣自不能再多嘴议论。
“父王,祖宗废除丞相,收赏罚之柄,又设官分职彼此牵制,以防权臣危及皇家。正如清辉郡主所言,人君深居简出,赏罚有赖于耳目爪牙,但若督察院脱离制约,人臣功过岂非尽出其口,赏罚之柄反由其所操纵。”
睿王独孤润一番话有理有据,将独孤英提请督察院独立行事,与恢复丞相旧制相提并论,祖宗明言不得重设,言下讥刺太子想揽权,有对抗国王之意。
“郡主欲变更,睿王想维护,皆以祖宗旧制为辞,是知其一不知其二。立国之初人心不稳,故祖宗集权于皇家,如今皇权根深蒂固,纵有权臣岂能轻易撼动。太平日久,骄奢**之风遍及帝国,如不当头棒喝予以遏制,等其风益炽,非雷霆手段不可灭,较之防微杜渐实为下策。儿臣赞同清辉郡主所奏。”
睿王站出来反对,太子出班支持女儿,此时不管对错,父女必须站在一起,祸福相连别无选择。
“父王,儿臣亦赞同清辉郡主所奏。”不等太子归班,英王就出列上奏:“督察使所奏三,御史独立行使职权,儿臣赞同,但如何实施,应有详细的章程。至于贪赃三百两杀,贵族与平民同罪论处,均涉及开国功臣之后,儿臣以为应慎重,不宜轻易变更。”
英王对事不对人,独孤英感到意外,没想到他会支持,是真心实意还是另有所谋,不觉有些出神,等察觉还跪在地上,想起来觉得不合适,不起来又显得在认错受罚,暗恼方才只顾想着如何辩驳,连上奏完归班的规矩都忘记了,回去又该让父亲训斥好半天。
“督察院变更章程,兹事体大,非重臣参与不可,民部、刑部大臣辛苦些,会同督察使拟定章程,不要急慢慢来,有些争议处不妨先试行一段,看看效果再做修正。”
似乎才注意到独孤英还跪在地上,老国王脸上有了笑意,称呼也变了:“英儿,你要跪到何时?罚俸一年,莫非在愁没钱花,呵呵,起来吧,三大臣拟定章程,自然要由你主持,争议之处大胆试行,不必事事请旨,错了爷爷不会处罚,不出错怎知坏处有多大。”
“君无戏言,臣领旨。”
独孤英入班,许多大臣心中有了计较,错了不处罚,比给先斩后奏的权利还要大,国王似乎还巴不得犯错,好拿人头检验新院规效果。
“你英王叔说得好,后两条如何实施务必慎重,可别乱试行,爷爷没给你授权。牵扯到功臣之后,自应交贵族院议处,督察使,是谁给你递上个三句话报告?”
“陛下,督察院内务司副使令狐清执笔。”
“派她去贵族院,代清辉郡主给元老们解说为何要制定新规,言者无罪,孤相信元老们不会计较言语礼仪之失。”
朝堂上勾心斗角争论不休,在殿外当值的高垣无所事事。他有御前带刀特许,前几次还好奇,在殿门口听几句,后来彻底没了兴趣,将国王护送进殿,就溜到僻静处闭目养神。其他侍卫与他不熟悉,又见他挂着破军校尉衔,上前搭话还得行礼,于是也就没人打扰。
“高校尉。”
察觉有人走近,高垣从假寐中睁开眼,一看认识,领他去禁卫军报到的小太监,十五六岁穿件显得肥大的袍子,侧身站在丈余外,歪着头挤眉弄眼,想打招呼又忘记人家名字。
“别动,我站好了,要让人乱说话,告诉了师傅又得受罚。”
小太监走到丈外才发觉,武艺不低,又听说有师傅,高垣笑不出来了,宫中到底藏有多少高手。
“别奇怪,宫中练武不亚于军营,呆久了都知道。”小太监侧头望眼远处,高垣也跟着看过去,除了侍卫没别人,小太监得意地笑道:“在殿内伺候呢,我在担心别人眼红,故意告诉师傅整我呢。”
“要不我过去,有人发现,就说是我有话问你。”
“怎敢劳烦高校尉——”小太监客气话没说完,高垣已起身走过去,恰在此时朝会散了,只好先歉意地笑笑,才赶去殿门接驾。
“高校尉真不错,没架子,出手还大方。”
小太监嘀咕一句跑了。
晚上,勤政殿总管捏着鞭子,小太监乖乖跪在脚旁。
“你去找破军校尉,想说什么,又忘了宫中规矩!”
“师傅,是高校尉走过来,很客气,谢我领他去报到。”
“就这两句?”
“我刚炫耀一句,师傅在殿内,就听喊起驾。”
老太监扔掉鞭子,一脚踹过去:“不抽你了,以后机灵点,多亲近,别乱说话,有出息了别忘记谁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