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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锦璃容得下,御蓝斯却容不下。
肃娴害死锦璃,是事实。
这事实,也让他差点于那一世灰飞烟灭,让他和锦璃,与儿女们,差点阴阳两隔,永难再见。
如此惨重的代价,无论如何,他定要将那对儿母子碎尸万段,才得以泄了这滔天仇火。
而且,他也不希望,将来,有个拥有精纯之血的孽种,与自己的儿子们,争抢皇位。
这精纯之血存在一天,都是麻烦霰!
因此,他容不下,一天也容不下,必须处死肃娴与许麒母子。
血族王御穹,亦是密旨宣告,肃娴暗害溟王妃,证据确凿,斩立决。许麒乃皇室未许,私自诞下的孽种,肃娴因此子铸成大错,母子同罪。
太后与翱王却不忍。
*
圣旨刚送入溟王宫,莲央太后与翱王御风便带着肃娴和许麒母子,来了紫宸宫。
御蓝斯那边早朝还未散,锦璃晨起,刚刚洗了脸,衣袍尚未来得及更换,正忙于换药。
因肃娴的解药,适用于吸血鬼,南宫恪为她研制了新的解药。
内服外用搭配,只是麻烦些,需得每日早晚更换外敷的药。
听得一行人急促进门,满殿的人跪了一地,孙嬷嬷手微僵,手上拿着棉纱布,便跪下去。
“王妃娘娘,太后和翱王殿下来了。”
锦璃忙摩挲着梳妆台,攀住台面,双膝跪在地上。
莲央和御风看到她那样子,忽然心生不忍,也不禁尴尬。
这样突兀地闯进来,着实……过分了。
但是,人命关天,他们等不得。
本是倾城绝美的女子,被病痛折磨地双颊清瘦凹陷,四肢嶙峋,单薄的身骨上,那巨大的孕肚更显得突兀。
她一双深邃的眼窝,此刻药糊暗黑,加之黑发倾散,竟是怨灵般凄惨。
而她这般模样,都是被肃娴以剧毒害得!
肃娴和许麒也不禁打量着,亦是觉得触目惊心。他们却还是把全部希望,都寄予这被她害惨的女子身上。
锦璃眼睛虽然瞎了,心却未盲。
她嗅到空气里,那抹似曾相识的浓烈的胭脂香,顿时明白,太后与翱王此来,是对许麒这位新曾孙,心存仁慈。
莲央亲自上前来,伸手扶起锦璃,搀着她在梳妆台前的软凳上坐下。
就近嗅到她一身浓烈的药苦,心里顿时不是滋味儿。
“锦璃,哀家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但是……”
说着,她拿过孙嬷嬷手上的棉纱布,给锦璃缠在眼睛上,细细地包扎……
孙嬷嬷看出,她看锦璃的眼神异样,忙拿了一条红丝带来,将锦璃眼睛上的棉纱布遮住。
白如雪的肌肤,被红丝映衬,忽然变得艳若羊脂玉。
莲央这才能顺畅地说话。
她握住锦璃的手,歉疚地叹了口气。
“这事儿怪哀家,从前,哀家属于管教孙儿们,他们才闹得如此荒唐。”
锦璃不动声色地浅扬唇角,“皇祖母想说什么,直言无妨。”
太后开口便道,“有些事,既然发生,以杀戮难以抹除。”
“……是!”锦璃除了这个字,不知还能说什么。
的确,错误难以抹除。
今日有许麒,明日恐怕还有张麒,李麒,杀了一个,又冒出一个……
不如趁早让自己迈过这道坎,练出刀枪不入的本事。
届时,来更多,也就不怕了。
莲央见她不哭不闹,沉静如水,不禁欣慰。
“肃娴当初执意邀宠,妄想当选王妃,手段是卑鄙了些。但她,终究是得了溟儿给她的教训,并未能当选王妃。
她此次犯错,是被御蔷挑拨,才铸成大错,也知道悔改了。
所幸,你也安然回来。
而且,御蔷这会儿仍被关在黑棺之内,不得自由。
至于,许麒和肃娴,不瞒你,哀家是想网开一面。
许麒一天天见长,不管他是哪位皇子的骨肉,他不只是与溟儿有牵引,与哀家,与翱王都有牵引。
所以……哀家与皇帝商讨,只要你点头饶恕肃娴与这孩子一命,他便不再追究,也不准溟儿再伤害她们母子。
眼下,皇家精纯之血已然单薄,除了你和溟儿这一脉,恪儿又不肯成婚,所以,哀家想,多留一个是一个。”
锦璃总算是听得透彻,太后这是把南宫恪不再婚育的罪责,也怪在她头上呢!
皇家人丁单薄,与她苏锦璃何干?
那都是御之煌害得,若非西门家一场计谋,何至于所有皇子被屠杀?
而南宫恪不婚不育,是她苏锦璃绑缚他了么?
锦璃听得满腹怒火,却闷在胸口
,爆发不出。
御风忙把许麒拉到近前,“锦璃,你可以摸摸这孩子。他长得面善貌美,不输南宫谨与无殇,与皇室子弟皆是眉眼相似。”
锦璃已然没有拒绝的余地。
她刚伸出手,便有一只大手,强硬牵引着她,放在了孩子冰冷的脸上。
她像是摸到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心头隐隐一颤,指尖也不禁颤抖。
面善貌美,她看不到。
这孩子身上冰冷的气息,似一条阴柔的蛇,顺着她的指尖,攀爬了手臂,让她浑身不舒服。
她脑海中,也因此开启一道诡异的魔咒,清晰地浮现了御蓝斯与一群皇子曾经荒唐的一幕。
他们以虐杀为乐,以鲜血下酒,慷慨分享着与自己欢爱的女子,那是所谓的兄弟亲情,那是所谓的一家和乐,那是所谓的皇族自在与奢华。
一个女子为当选皇妃,不择手段,诞下一子嗣。
可笑的是,整个皇族都分辨不清,这到底是哪位皇嗣的骨血。
皇室里的肮脏,荒唐,污秽,让她陡然一阵反胃。
刚刚晨起,尚未用过晚膳,却也只是郁闷干呕而已。
她生生忍住,也硬着头皮,逼迫自己继续触摸这冰冷的小吸血鬼。
她摸到了他的眉眼,鼻梁,唇,下颌,肩膀,手。
他冷得像是一个以人皮包裹了石头的恐怖人偶,一声不吭。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憨直”,她可不信。
她曾看过南宫恪温柔绝美的笑与宠溺,可他却煞然屠杀整座血族皇宫……
她也曾见过御之煌的示好,可他却串通安凤归,妄想夺取血族,以最凶残的方式,要杀御蓝斯,弥里,哥哥……
就连太后口中憨直的御蓝斯,若是杀人,亦是能瞬间将一个人撕碎。
她清楚地感觉到,这孩子在打量她,眼神锐利。
他看她的眉和蒙着丝带的眼,看她的手臂,和高高的肚子……
锦璃深吸一口气,脸上越是不见血色。
“如肃娴姐姐在王氏锦缎门前,对我所说的,这孩子的确比谨儿高一些,与无殇有些相似,至于他是面善貌美,还是憨直,还是与肃娴姐姐一样卑鄙无耻,锦璃便不得而知。”
说着,她清苦自嘲一笑,“毕竟,我现在是瞎子,只能摸到,却看不到。”
四周陡然一片岑寂,御风张口欲言,不知该如何劝慰。
莲央忙堆上笑来,“锦璃,你放心,哀家和翱王会在此长居些时日。若肃娴和许麒有任何错失,或者,做了任何伤害谨儿与无殇的事,哀家便将她们送走。”
“既然太后如此亲口承诺,锦璃不敢忤逆。”
锦璃伸手,从梳妆台上摸到了发簪,在手腕上划了一下,让孙嬷嬷拿了茶盅来,接一杯血,给近前的孩子喝。
“这杯血,就当送你的见面礼。我放过你母亲,饶你的命,但请你恪守本分,和你的母亲不要害我,和我的孩子。”
许麒从没有嗅到过这样甜美的血,这女子如此瘦弱单薄,双眼已盲,却以强韧的力量支撑着一个大肚子……
他最困惑的是,这血……为何如此甜美芬芳?!
他的獠牙克制不住,猝然蹿出了唇角。
然而,他却不知这血有魔力,能对他的一举一动掌控得一清二楚。
他看了眼娘亲,见她笑着点头,便毫不犹豫接了茶盅,大口大口难以遏制贪婪地喝完。
他意犹未尽,把茶盅上的最后一点血也舔舐干净,视线落在锦璃的手腕上,注意到她腕子上的伤口已然痊愈,不禁诧异地又看了眼茶盅。
她分明是人类,伤口怎会愈合呢?
锦璃瞬间感觉到他的疑惑,不动声色浅扬唇角,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回去你母亲身边吧。”
“是。”
御风说道,“不管他是哪位皇子的皇嗣,跟在你和溟儿身边,总是能成为好人的。”
“翱王殿下错了,我苏锦璃若是好人,早就连安凤归,思允妃,珈玉妃也能容得下了。”
莲央听得出,她这番话,这是在反讽自己,黯然笑了笑,威严凝重地握住她的手,就从袖中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懿旨。
“湖畔楼阁,更名为麒麟阁,就赐给肃娴母子居住,俸禄同侧妃庶子。以后,麒儿每日来给你请安问好,锦璃,你要当好嫡妻!”
锦璃虽已然接纳,然而,太后的懿旨如此塞进手中来,她还是乍觉,心口被狠狠刺了一刀。
有些事,自己接纳是一回事,被别人强逼着去接纳又是另一回事。
他们早就备好了懿旨,他们这样带肃娴母子过来,让她见证所谓的面善貌美……
他们就这样笃定,她苏锦璃善良无争,淡漠愚蠢,已然到了任人欺辱任人为所欲为的地步?!
*
橘色晨辉,映得辉煌耀白的大殿,橙红如火。
百官们鱼贯出来,商讨着早朝之上的政务,三五成群地下去台阶。
御蓝斯一身紫袍刚走出大殿,小莲就牵着南宫谨和无殇,带着两个嬷嬷迎上前。
“殿下,娘娘昨晚胎动频繁,没有睡好,早上暂不用膳。娘娘命奴婢送两位小世子过来,陪殿下在书房用膳,如此,也不会耽搁殿下处理政务。”
“锦璃怎又不用膳?”他冷锐的眉皱起,顺手把无殇抱在怀里。
小莲没有回答,烦闷地垂着脸儿,匆匆告退离开。
御蓝斯鹰眸狐疑微眯,严慈参半地,探查两张稚嫩可爱的小脸儿。
“谨儿,无殇,你们知道娘亲为何不用膳么?”
南宫谨与无殇相视,默然无言。
有曾祖母护着那许麒,他们也不便去将他赶走。
娘亲叮嘱了,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再说,他们若多嘴,只是平添烦乱。
御蓝斯命两个嬷嬷暂且带他们去书房用膳,他侧首便叫了寒冽来。
寒冽看了眼小莲离开的方向,才俯首跪地。
“早上,太后和翱王去过紫宸宫,把湖畔楼阁赐名为麒麟阁,安顿了肃娴母子。”
御蓝斯勃然大怒,“他们这是逼着本王,接纳皇族的精纯之血呢!”
殊不知,他一生被那精纯之血所困所累,正恨之入骨。但凡留下一点,朝中那些官员,必然又有话可说。
“御蓝斯,你这是何意?!”
弥里刚刚经过麒麟阁,就见肃娴母子进去,而宫人们则正忙碌着往里面搬东西……
他去看锦璃,锦璃借口疲累,闭门不见。
于是,他只能来见御蓝斯。
御蓝斯若有所思挑眉,见他直冲过来,不禁心头微动。
“弥里,你去把御之煌带来。”
“御之煌?”弥里阴沉冷笑,“你不杀了肃娴母子,弄御之煌来有何用?”
“只要你把他带来即可,你以锦璃的口气对他传话,说,丝丝重伤,危在旦夕,务求相见,让他安然抵达莫黎王宫。只要他来了,一切自会迎刃而解。”
弥里不是没有听他辩解过,那孩子是御之煌的,但是,御之煌来了,与那孩子相认就可以了吗?
他半信半疑,还是去了。
御蓝斯看着他展翼飞出王宫,鹰眸阴沉冷魅暗红,他笃定,御之煌……觉不会与那孩子相认!
*
锦璃一连多日,未见御蓝斯。
一是,怕他看出自己的异样。
二是……她知道,自己四肢瘦骨嶙峋,胃口不好,脸色必然也不好,样子定然是难看至极的。
王宫里多一位美人儿,她更不愿他看到自己的丑。
眼下多事之秋,她也不想再惹更多烦乱,谎说身体已大好,眼睛已能模糊视物,连来探望的哥哥与御胭媚也早早催促回玉波城。
苏锦煜带着御胭媚启程,因肃娴母子一事,怒火郁结,负气地没有与御蓝斯道别便离开。
*
眼前一团漆黑,难辨昼夜,分不出时间更替。
从沙漠,到血族京城,似马不停蹄,又到了莫黎城,竟是气息也没喘一口,就死去化成另一个率真烂漫的苏锦璃。
她已然忘记了,这一世落红何时化成的春泥,也不记得夏蝉何时开始鸣叫。
坐在梳妆台前,任由青丹服侍梳理着发髻,忽然嗅到石榴的酸甜之气,才发现,夏天早早就开始了,只是室内清凉宜人,她竟不曾发觉。
但是,宫里何时多了石榴?
这种红红火火,多子多福,吉祥如意的水果,最是生津开胃,美容养颜,对眼睛也极好。不过,这是人类才在意的。
御蓝斯……这是在向她示好?
自从返回,她身心俱疲,筋骨虚弱,孕期近六个月,腹部已然大球似地。
两个女儿似在腹中争抢着汲取血液,害得她总是嗜睡。
纵然只坐着亦是疲乏不堪,也不便多见客。
淳于夫人和龚许氏关心她的身体,偶尔带孩子们来探望。
无奈,总是说着话,她便开始打盹,实在窘迫尴尬。
所幸,南宫谨和苏无殇与孩子们玩得热闹,她们欢声笑语,也都不介意。
殿内热闹也因此不曾少过。
最令人开心的是,无殇已能连贯的说话,竟偶尔还和龚姣儿拌嘴吵架,据理力争。
而南宫谨每日跟随伏瀛国师学文习武,比学堂内的孩子们进步神速,棋艺,医术,排兵布阵也不曾倏忽。
龚许氏也似因她一番遭遇有所改变,对龚姣儿和其他儿女说话,都温柔平和了不少。
孕期入了六个月时候,她夜晚翻身亦是吃力不
便,双腿总是抽筋剧痛。
她借口不愿耽搁御蓝斯歇息,让御蓝斯去别处夜宿。
御蓝斯也不想夜半回来惊扰她,于是,两人一直不曾同床。
她以为,他会去麒麟阁,去亲近新来的女人与儿子……
却每晚半梦半醒间,总能听到偏殿里,传来他与儿子们低声的交谈。
遥想许久,似乎……从离开大齐,她就不曾再尝过石榴的滋味。
依稀记得,未完全熟透的石榴,滋味酸涩凄苦,像极这孕育子嗣的艰辛过程,像极情窦初开青涩坎坷的恋情。
当然,熟透的石榴会开口笑,满满的石榴籽,叫人看着满心欢喜。
循着酸甜的气息摩挲,水葱似的手指,碰到了清冷的梳妆台台面,似鹿儿触水,凉滑如冰的感觉,让她指尖缩了一下,不禁颤抖。
青丹见她手伸向桌面,忙把梳妆台上刚刚摆上的石榴,悄然往她手边挪移,又挪移……
那石榴总算是被她摸到。
青丹知道,主子虽然眼睛瞎了,心和听力、感知,却尤其灵敏,她多看她一眼,她亦是能知晓。
她从镜子里偷觑锦璃的神情,见她捧着那开口笑的石榴,唇角笑意浅扬,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这是殿下一早带回来的。镜水城和莫黎城的交界之处,新建一条果蔬花市,可热闹呢!。”
“镜水城已经开始动工重整了?”
“是,近来殿下处理完政务,就会去看恪皇子那边的进展。听说,那些工匠把镜水阁的水井给拆了,里面竟是暗藏玄机被人装了特殊的镜子机关。
那镜子机关转过去一个,就会映出一人的身影,转过去两个,就会映出两人的身影,这就是所谓的镜水阁幻象呢!”
锦璃摇头失笑,吸血鬼竟然也会惊讶于那些事吗?那些东西,史书上明明都有记载的。
她和南宫恪当夫妻时,听闻佟诗灵与南宫恪在镜水阁邂逅,水井迸射奇异之象,便查到了真相。
“很久以前,那里是隶属于佟家管制。
后来,才改为御之煌的封地。
佟家建了镜水阁,在其中暗置机关,仿佛幻景天象,说是相爱的人,便能映出一对儿身影,因此让恋人们趋之若鹜。
佟家曾借此敛财无数,却也借的那水井,拆散了不少美好姻缘。
因为,水井不能总是映出一对儿恋人,否则,必然被人怀疑,于是有的恋人呈象形单影只,因此分道扬镳。
后来,那镜水阁便收入了御之煌的囊中。佟家以此交换,得了份官职,从此在朝中如鱼得水。”
“娘娘怎知道这些?”
“我和佟诗灵曾有过一段情,所以她必任何人都清楚。”
南宫恪说着,端着一个托盘进来。
他早已经在门外呆了许久,确定锦璃梳妆妥当,才进门。
锦璃听得门外还有熟悉地脚步声,慢慢来回踱着,便把石榴搁在了桌案的盘子上,却不禁狐疑,御之煌?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