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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允妃一脸关切地问着,拿袍袖挡了手,轻轻拉拽头上宽大的桃红色连衣锦帽。
描画精致的粉颊,柔光若腻,更多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娇羞韵致。
眼角之上,花瓣似的红晕,妩媚嫣然,微抬视线就往锦帘内瞥。
她身后的儿子御銮和孙儿御少泽,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往里瞧。
御蓝斯敏锐察觉三人的视线,让锦璃躺在一旁,于车内掀开车帘餐。
鹰眸因思允妃一身特别美艳的装扮,倏然深冷如渊,客气微笑的俊颜,却似波澜无惊。
太皇与太后离开溟王宫的那日早上,锦璃一身紫红装扮斛。
思允妃这身桃红亦属于紫红,只是颜色略浅。
而她眼角花瓣式的妆,还有凤羽式的眼尾,以及一身相似的环佩……都像极了锦璃那日妩媚妖娆的装扮。
唯有一处不同。
她这高髻上层层叠叠的环髻,甚是繁复,似画蛇添足,两朵紫色芍药在发髻一侧盛放,也甚是俗媚。
而锦璃那一头扇形发簪,反而恰到好处。
相较之下,思允妃这改变,似乎是刻意的,又似乎是……不敢全部模仿。
锦璃身为溟王妃,艳绝倾世,妆容与服饰,在莫黎城引起众女争相效仿的风潮,并非奇事。
但是,一个远隔天涯的女子,却能将锦璃的妆容,服饰,模仿到如此极致,就叫人不得不生疑。
御蓝斯一念之间,思忖万千,从容不迫地略一颔首。
“多谢太妃娘娘关爱,锦璃有孕在身,因动怒伤了胎气,身体尚且虚弱,不便谢恩,还请太妃多包涵。”
“呵呵……溟王殿下不必客气,我是担心,溟王妃身体不适,会影响溟王参加狩猎的心情,毕竟,这场狩猎可是不同往常。”
当然,御蓝斯若不能参加,最好不过!御之煌是罪人,御月崖忙着谋反,未来的储君之位,落在少泽手上,指日可待。
“太妃多虑!本王定会全力以赴。”
莲央识穿思允妃的目的,顿时有些不耐烦。
“妹妹,近晌午了,阳光烈,还是入宫吧。也好让太皇瞧瞧你这一身美丽的衣裳。”
“谨遵姐姐懿旨!”
思允妃娇声说完,让太后的华车先行,她则千娇百媚,不紧不慢,走向自己的马车。
御銮和御少泽紧随跟着,默然恭顺,不发一言,坐进马车里,两人才开口。
“母妃,苏锦璃恐怕是病的不轻。”
“祖母,我们要不要给御庸写封信?”御少泽压低声音,“少莹和少煊的死,不能就这么算了。御庸被御蓝斯戏耍,必然也怀恨在心。”
“暂且别多事,写信最易被人抓到把柄。这四周都是太皇的人,谁按耐不住,谁就输了。”
思允妃得意地整理着身上的锦袍,若有所思地冷笑。
“凭我这一身衣装,御蓝斯定心生狐疑,恶意针对我们!
少泽,你得沉住气。
当所有人都往前冲时,你要等在后面,瞅准机会再出手。
眼下,所有人都盯着御蓝斯,御之煌,南宫恪,御月崖。
而你,就给我摆出一副笨拙,憨直,敦厚的样子,别太惹眼。
百官们最喜欢听话的皇帝。
等你登上帝位,想杀谁,再杀谁。”
“是。”御少泽恭顺应下,阴沉扬起唇角,眸底贪婪的火光熊熊,他仿佛已然看到自己为弟弟妹妹报仇雪恨,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已然把御蓝斯的尸骨踩在脚下。
*
午时,弥里抵达大齐京城。
本是关门闭户的百姓们,突然恢复正常生息。
大街上有人敲锣打鼓,庆贺血族庸西王撤兵。
弥里查看了皇宫,以及大街小巷,确定御庸的狼人和吸血鬼士兵果然一个不留。
打探之下,方知,一早,御庸就把大军集结调走。
显然,御庸在血族京城与皇宫,以及珈玉妃周围,都密布了暗人,且消息灵通地超乎预料。
弥里奔向从玉鳞江上,踏水去追御庸,到了江边,不由自主,被一艘众人围观的大船吸引。
有不少人甚至上了船中去观赏。
这龙舟,楼宇般宏伟壮丽,只是被干枯的水苔覆盖,失了光彩。
却是与锦璃前世记忆中的龙舟一模一样!
他围着龙舟转了一圈,越瞧越熟悉,狐疑地上了船。
该是午膳时间,不少游人散了,只余一位道士模样的人正在擦拭船舱。
弥里忍不住上前。
“道长,这船是您的吗?”
道长侧首看他一眼,见他肌肤艳若羊脂玉,俊眉修眼,器宇不凡,又没有蒙住披风,便和善笑了笑。
“这是皇上赏赐给皇后娘娘
的,贫道是奉皇上之命前来,要补偿皇后娘娘。”
皇上?皇后?“不知道长所说的皇上,是哪位皇上,皇后,又是哪位皇后?”
“想必你不是大齐子民,皇上当然是恒帝康恒,皇后娘娘就是已故的孝柔懿皇后苏锦璃。”
已故的皇后?孝柔懿皇后苏锦璃?
锦璃生前最后一刻,苏静琪一身凤袍,拿着圣旨笑得阴冷决绝。
“……他刚刚赐封你为孝柔懿皇后,将会刻在你的墓碑上。苏锦璃,既传言你得天地之灵有不死之身,皇上特下旨,将你焚尸,抛入玉鳞江,让你魂飞湮灭,永世不得重生。”
弥里想起那一幕,惊骇失色,不可置信地打量着道士。
他万分笃定,这道士不属于这一世——他来自锦璃的前世,是康恒派来的!
可这人,穿越了锦璃的前世今生,他却好像并不知自己在哪一世。
这道士看似与常人无异,他虽有仙风道骨的气韵,一身月白道袍,却已然被干涸的水苔弄脏,灰白的头发随着一举一动凌散漂浮,饱经风霜的麦色容颜淡然含笑,双眼炯烁沉静。
他手拿着绵柔的抹布,一点一点擦拭着船身,不知疲倦,耐心而精细,不放过任何角落。
干枯的水苔被擦掉,防火防水的船漆竟还是崭新的,花纹雕琢精细,足可见这船打造时不易。
道士忙碌着,察觉到弥里盯着自己,百忙之余,侧首看他一眼。
“当年,娘娘倾尽所有,相助皇上夺取天下,但是皇上却……却只能给她这艘船。宫里都传言,皇上曾立下誓言,要陪娘娘乘船游览两岸四时美景,可他食言了,他们的亲骨肉在这船上被人害死。”
他慨然一叹,沧桑扼腕,仿佛他亲见了那场惊心动魄,飞蛾扑火的传奇爱恋。
“好在,皇上幡然悔悟,总算认清自己的错。”
弥里周身的血液僵冷,不敢相信,有人会用这样疯狂的方式,要夺走锦璃!
他将锦璃转变之后,理所当然地觉得,她应该永生永世都与他血脉相牵,灵魂相伴……
但是现在,另一世间的男子,却与他,与御蓝斯,与那两个可怜的孩子,争抢锦璃。
不,他不许!他决不允许她被抢走!
昨晚,他给锦璃灌入血液与内力,她是应该能醒来的。
南宫恪给她施针,给她喂药。
御蓝斯也一再为她调息,一再唤她……
她爱着御蓝斯,听到他的声音,早该惊喜地醒来。
可她醒不了,她在挣扎,他感觉到她的挣扎,却不知她为何醒不来。
此刻,他仍是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呼吸均匀,心跳平稳,脑海空茫,她不但没有醒,还沉在一处深不可测的深渊里,他抓不到她的灵魂……
前所未有的恐慌,让弥里顿时手足无措。
他忙扯住道士的肩,血眸煞红,“说!你的皇上要如何补偿皇后?”
道士不可置信地打量着他,没想到,吸血鬼在阳光下,竟也能这样嚣张。
“说话!告诉我,康恒要如何救她?”
“皇后乃是九命真凤,亡灵可穿越前世今生。皇上邀请狼族与血族三百位千年修为的神道,为娘娘祈福,求回娘娘亡灵回归。皇上还搜尽天下,寻了与娘娘容貌十分相似的女子为身,助她亡魂附体回归。”
“他成功了吗?”
“贫道不知,贫道的职责是,让这船恢复崭新原貌。”
“告诉我,你是怎么来的?”
“贫道是走来的呀,从皇宫一路走过来的。”
“你胡说!你不可能走着就能来这里!”
弥里不相信他的话,獠牙蹿出唇角,愤然咬住他的脖颈。
他看到了道士的记忆。
巍峨耸天的祈凤台,从修筑,到建成,耗时一整年。
自下而上,白色玉石,光华夺目,神圣无匹。
在这一年里,皇帝康恒遣散宫妃,重整帝业。
他忙于寻回他心爱的皇后,曾遗失,曾丢弃,曾被人毁坏的所有东西,悉心珍藏,其中,也包括这艘船。
而道士,的确是走来的,从皇宫里,踩着道符铺着的长毯,一路上了这船。
康恒以那样神秘莫测,繁复盛大,不知该如何毁灭开解的仪式,让这道士一点一点擦拭船身,仿佛擦拭的是他所犯下的条条罪行。
那一日,皇后生辰……
一身炫黑龙袍的康恒,抱着红纱凤袍女子的尸体,步步登上祈凤台,把她放在百花环绕的金雕凤椅上。
高台下,间隔均匀地围坐着摆成如意圆阵的白袍道士,他们周身神光环绕,念诵奇怪的经文,昼夜不歇。
那诵经声在皇宫里阵阵魔音般回响,奇特的神力,缓缓回绕,形成巨大的神秘漩涡,环绕祈凤台,冲向天空……穿透
时空。
康恒跪在祈凤台上,手握着女子的手,偏执地望着天空,一声一声默念着,“锦璃,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我知道错了……”
弥里惊得松开道士,担心他失血过多,丢失线索,他忙咬破自己的手腕,喂给道士。
“喝!”
道士不敢反抗,忙咬住他的手腕,吞了两口。
“跟我走。”
“不成,不成,贫道要清理这艘船,贫道不能离开……贫道是奉旨前来的,一旦离开,便是死罪!”
弥里不肯放过他,拉着道士离开了船,却突然……
他掌中抓住的手臂,袍袖,突然化为细碎的尘粒,灰飞烟灭,散落在地上……是灰白的细尘,骨灰般细碎,触目惊心。
“不……不……你不能消失!”
弥里惊得趴在地上,惶恐地抓住尘粒,想让它恢复成人形。
四周围拢欣赏大船的百姓尖叫惊散,有的见鬼似地看着他,都认定是他用异术杀了那道士。
弥里站起来,退了数步,环顾四周,猛然回过神来。
恍惚想起,自己是来抓御庸入宫的,但是锦璃……
他不能让她回去那一世,因此丢下了最重要的任务,他又飞向血族京城。
他得把这件事告诉御蓝斯,告诉伏瀛国师。
*
而御庸,已然率领大军,从水路,正赶往他在血族西部六城封地。
宏大的楼船破水急速,高大阴冷的身躯立于船头,披风被江面上的风吹得烈烈。
半空里,一个黑衣吸血鬼踏过水面,跃上船头,单膝跪下。
“王爷,苏锦煜昨晚上岸,首战告捷。属下离开西部时,已然攻破月沙城和丝岭城。”
“小小的苏锦煜,不过是刚转变的狼人,他何来如此大的本事?!”
“他十来岁就上战场杀敌,极擅长斩杀吸血鬼,而且用兵如神,战无不胜,攻无不取。御蓝斯的寒影杀手,个个以一敌百,所经之处,无一生还,月沙城和丝岭城,已然成为两座死城。”
死城?御庸不可置信地身躯隐隐晃动,仿佛生生当胸挨了一掌。
御蓝斯,这是要彻底打败打垮他!
“苏锦煜就算是战神重生,也不能破那两座城外的阵法!”
黑衣吸血鬼跪在地上,不知该如何辩解。
御庸一把揪起他,“怎不说话?难道是伏瀛随在军队,相助苏锦煜?”
“不,是苏世韬,他久经沙场,研究过许多阵法。还有,寒影杀手中,也不乏阵法高手。”
“哼哼……苏世韬不过是个小小人类,那些寒影杀手再厉害,也不可能洞悉本王设置巧妙的幻影阵。月沙城四周,流沙陷阱遍布,而且,诡异多变,他们不可能攻入。苏锦煜身边,一定有古怪!”
“属下也觉得奇怪,尤其最怪的一件事是,苏锦煜每次抵达一处,安营扎寨,都会带一个红色锦缎包衬的大箱子在寝帐里。”
“箱子?!”
“属下猜,那箱子里一定装了什么制胜法宝。因为守卫太多,属下无法靠近那箱子,不敢擅闯偷盗。”
御庸松了吸血鬼,阴沉地一掌,打在身前的甲板栏杆上。
“苏锦璃和两个小孽种没能成功抓到,照此下去,本王就算率领大军登岸亦是必败!无论如何,得把那箱子盗了。”
“遵命!”
甲板不远处,一个正在收拾船帆绳索的吸血鬼,悄悄退开。
因为他的转变者是御月崖,在这艘船上,无人怀疑他的身份,而且在这里,他还有一个新名字。
“阿向,过来帮忙,把船帆升起来。”
听到统领的命令,阿向看了眼御庸,忙应声过去,相助众人,升起船帆。
然后,趁着众人散开,他迅速返回自己房里,写了字条,从床下的盒子里,抓出一只小银雀,把字条塞进银雀腿上的小竹筒里,走到窗口放飞出去。
银雀飞得极快,闪电般,蹿入高空,消失无踪。
阳光倾斜打进房内,映亮了他俊秀白皙的面容。
他一身邪冷的陈腐之气,眉宇间却正气浩然,双眸看向明亮的天空,眼底希冀深浓。
他只盼望那暖如阳光的女子,能安然无恙,与她的一双小儿,与她心爱的男子,一切顺遂。
他从怀中一瓶药,倒出一颗,吃在口中,甘甜如蜜的味道糖果般化开,是她血液的味道。
她出发前往京城时,把这药瓶给他,因为她不能每日给他血液,只能以药丸代替……这药丸足够他拜托可能纠缠永生永世的牵引魔咒。
可是,这药丸也让他感觉到,她沉在睡眠中,一直未醒来。
他把药瓶按在心口,焦灼心痛,眼眶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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