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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御穹若有所思地赏着曲子,不为所动,西门冰玉一阵灭顶的绝望,“皇上,难道,我们多年来的夫妻之情,竟断送在毕多思的小竹筒上么……妗”
丹陛之下,眉妃乐声如水,倏忽起伏,戛然而止。
御雪儿舞姿雪纱袍袖飞旋一转,稳稳停住身姿。
纵然曲子不是名曲,弹琴之人的琴技与舞蹈之人的舞姿也非高超绝妙,四周仍是一片啧啧赞叹与掌声。
丹陛之上,却是另一番天地。
左侧凤椅上,太后俯视这一幕,容颜冷如寒冬雪霜。
宏大的金光迸射的九龙浮雕屏风前,御穹仍是温润含笑,难辨喜怒。
西门冰玉却双手撑地,浑身惊颤如秋风枯枝,正处于生死攸关之境!
锦璃凤眸眨也不眨,静观这奇怪的一幕,只觉自己已深处冰火两重天的地狱之中。
然而四周的人,包括她身边的御蓝斯,却该笑的笑,该聊得聊,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仿佛天塌下来,这些吸血鬼也不会觉得太意外。
“都起吧!”御穹这话亦是对皇后所言跬。
然后,他严慈参半地对御雪儿说道,“雪儿的舞姿还是没什么长进,进来又似长胖了几分,跳起来越发不如从前。不过,能于众人面前如此一舞,胆识可嘉,赏!”
御雪儿笑得灿烂无辜,仿佛不曾看到皇后坐回龙椅上时的尴尬窘境。“谢父皇!”
小小年纪已然知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什么该言,什么不该言,这是幸,还是不幸?锦璃怅然一叹,发现自己委实不适合这血族皇宫。
御穹又道,“眉妃……同赏!”
锦璃听得出,他唤“眉妃”时,声音温柔和暖些许,纵然并非深爱,已然是对眉妃与常人不同。
许是前世于后宫挣扎太久,过于敏感,锦璃几乎是本能地,看向了妃嫔席位。果然,一片异样的神情,不是妒忌,就是艳羡,不是嘲讽,便是鄙夷……而御穹身边的西门冰玉,则眉眼沉痛,强硬别开了脸。
锦璃看着她那样子,又是一番绝望。这个强硬狠毒的女子,原来也是可怜人。
御雪儿谢礼起身之后,却道,“父皇,苏姐姐今日有幸入了我血族皇宫,总该有所表示,不如,就让她为大家跳一跳《飞鸾舞》吧!”
锦璃不动声色,看身侧的御蓝斯,见他丝毫不担心,不禁无奈。
众人齐刷刷地把目光扫过来,锦璃只当未觉,还是红了脸儿。
上次是被御蓝斯催眠,她才跳得那般完美,沥血脚残,亦是能得众人喝彩,这回……可如何是好?
近日来好吃懒做,她睡得骨头都生锈,那支舞铁定是跳不好的。
锦璃正犹豫着是否该跳……
御蓝斯突然冷笑了两声,“《飞鸾舞》是大齐太后为邀宠而舞。雪儿,你让锦璃于我们血族家宴上公然跳这支舞,是何意?难道是要她向父皇邀宠?”
“我……七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御雪儿对上他森寒的眸光,小脸儿顿时惨白。
“本王记得,方羽珠上次一曲扇子舞,可是被你公然骂作低俗,母后也未能阻止你飞扬跋扈的做评。《飞鸾舞》的舞衣,亦需薄纱广绣的舞衣,难道你也想再骂锦璃一次?”
锦璃忙抓住他的手腕,对小孩子说话,他未免太不留情面。
丹陛之上,御穹只是笑吟吟地俯视这一幕,无甚反应。
锦璃越是头皮发麻,如履薄冰。她不禁怀疑,御穹杀人时,也是这样无害地笑着的。纤细的手被御蓝斯温暖的大手包裹在掌心,她才暗呼出一口气。
御雪儿尴尬地僵站在原处,局促地看向自己的母亲求救。
眉妃担心地跪下,“陛下,雪儿年幼不懂事,她不过是一直对那支舞心存好奇,所以才唐突。”
御穹这才开口,“眉妃,你未免太纵容她。带雪儿退下吧。”
眉妃忙牵着御雪儿坐回席位。
锦璃越发地疑惑,照理说,御雪儿要求她跳一支舞并不过分呀!
御穹闲雅一歪,斜倚在龙椅靠背上,看向儿子身边,那一脸惶惑的小女子。
“锦璃,你初入宫,该有所表示。朕听闻,你的琴艺是大齐国师南宫恪亲自教授,能否给朕弹奏一曲来听听?就借着眉妃的琴来弹吧!”
御蓝斯这才松开她的手,锦璃忙起身行礼,脑海中却霎时一片空白。
冗长的袍服拖曳过长毯两丈长,头上的王妃头冠亦是千金重,压得她秀美颀长的脖颈快弯下去。
坐于琴案前时,脑海方才恢复澄净,却如荡漾的水,水底……莫名浮现南宫恪初次教她弹琴的情形。
那一年,在前生,她才四五岁……
他银袍如雪,白发如丝,于她眼中,他是神秘而能擎天的仙。小小的她,当他是年迈老者,知道他于朝中德高望重,能只手遮天,亦是知道他多才多艺,
无所不能……
盛夏的暖风,吹着瑶云阁粉色纱帘,他陪她坐在琴案前,修长的指按住琴弦,白皙的肌肤与古雅的琴相衬,似能顷刻间绽放出兰花。
轻慢婉转的琴声,自那指尖流泻,幽幽颤了心头。
那时,她不谙情事,却已听出这曲子的不同。
“国师前辈,这曲子真好听,叫什么名字?”
“叫《彼岸千年》。”
“何人所作?”
“康悦蓉。”
“这个名字好熟悉,似从皇族史书上看到过。”
“是,她是大齐族谱上第一位公主,一位非常美丽的公主。”
“这首曲子似悲伤,却又曲调婉丽,似欢乐,却又暗藏忧郁,她是因为经历了什么不寻常的变故吗?”
“璃儿真聪明,竟能凭一段曲子,猜得这些?”
他温柔握住她的小手,将她的指腹按在琴弦上,带着她一根弦,一根弦……慢慢拨弄出曲调。
“璃儿说对了,她的变故很不寻常。她与血族王御穹相爱情深,却无奈,御穹妃嫔众多,明争暗斗,她……不幸,诞下次子时,死于非命。这首《彼岸千年》,是她与御穹相恋时所作,流传千古,其中酸甜苦辣都倾注于这首曲子中。”
“前辈为何谈这样的曲子教我呢?不是应该先学简单的童谣么?”
“璃儿要先懂爱,才能领略所有曲子的精髓,乐由心生,心因情动,情之一字便如琴声乐曲,能荡气回肠,亦能令人肝肠寸断。”
说这番话时,他爱怜凝视着她,眸光像神秘清凉的月光,笼罩小小的她。
“璃儿将来长大成人,变成如康悦蓉公主那般美丽的女子时,也定能写出流传千古的曲谱。”
他期盼一叹,所有的苦涩化为一吻,印在她的额头。
那时,小小的她难懂那一吻的含义,只觉得,他比父兄更疼爱自己……
往事如烟,皎月清辉,沧海桑田。
荡气回肠的琴声流泻于大殿,仿佛一女子回风舞雪,翩然起舞,仿佛一支墨笔,艳彩生辉。
那最静好的时光,最灿烂的风霜,最初的模样,都随着曲调荡漾流淌。
过尽千帆,历经沧桑的心,沉淀澄明,那些波澜壮阔的酸甜苦痛,凝成音符,埋葬了所有的离合悲欢。
不知,那位谱写《彼岸千年》的女子,身在彼岸,是否安好……
锦璃身姿前倾,螓首微俯,肩,臂,手,于琴声里,亦如动人的舞姿。
大殿之上众人屏息凝神,完全沉迷于琴音中……
久活于世的美丽妖魔们,暗藏心底的苦痛都随这袅袅魔音起伏……就连本是鄙夷怒盯着锦璃的东域王海澜,亦是沉醉失了心魂,眼角有血泪,静默滚落。
一曲终了,锦璃起身跪下行礼,四周一片微妙的岑寂。
御蓝斯最先回过神来,啪啪突兀地拍了两声。
然后,大殿之上,掌声如雷鸣,哭声呜咽……
太后亦是红着眼睛,怅然长叹,转开头拿丝帕擦脸。
锦璃抬头时,正见御穹正走下丹陛向自己走来……他脸上,竟然有泪?!这个习惯以笑颜为面具的男子,竟哭得如此伤心?!
锦璃被他握住双肩,搀扶起来,不安地开口,“陛下……”这首曲子,该是深宫禁忌吧。可她刚才一时失神,竟乱弹了这一曲。
“你弹得非常好,比悦蓉当年弹得更好更纯熟,当年她写下这首曲子因为身怀六甲,疏于练习,朕不曾听过完整的。时间久了,朕已然遗忘大半,今日有幸,能听你全部弹奏出来,朕……该对你致谢。”
说着,他竟凝重地弯下高贵的身躯,
“锦璃,朕多谢你让朕见识到南宫恪的才华,也多谢你让朕……让朕……”
他话音哽住,激动地再说不出话。
所有的妃嫔,皇子,公主,亲王……都起身,轰然跪下去!
锦璃鹤立鸡群,怔然僵了片刻,意识到周围剧变,惶恐地忙跪下去。
“陛下……您行如此大礼,可是折煞锦璃了!”
男人在情爱,永远占据上风,他们可以逢场作戏,宠爱某个女子,甚至与之生儿育女,与其相伴永生,然而,心里却仍能深藏某个女子千百年……
这位帝王,到底是多情,还是滥情?!
他如此做,亦是宣告了,刚才的眉妃,相伴他坐于龙椅的皇后,以及所有的妃嫔,永远无法匹敌他内心深处那个女子。
他如此狠毒,如此残忍,却又如此痴情!
不知血族史册该如何评写这位古怪的帝王。
将来有一日,她百年终古,化成一抔尘土,御蓝斯是否也会在听某位女子弹起这首曲子时,忽然想到她——苏锦璃?!
一念暗生,心仿佛被长了毒刺的藤蔓缠绕,她跪在地上,痛不欲生。却并非因为生死相隔,而是难过于将来有一日,他被百官簇拥,被美人环绕,依然孤独难捱。
那边,跪在席位一侧的御蓝斯不适凝眉,两滴泪璀璨地划过高挺的鼻梁,砸落在地毯上。
这个笨女人,竟这样轻而易举了,令所有人折服。
之前,他一直担心,百官会阻挠,谏言,婚礼会一再拖延。
现在看来,他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
家宴结束两日后,锦璃仍是有些恍惚。
每想起众吸血鬼环绕跪她的一幕,依然惊魂不定。
当时那些吸血鬼皆是感动落泪。
可,事后,有多少人对她暗生杀意,她却不知……
一想到那首曲子将会把御蓝斯推到风口浪尖上,她便懊悔不已。
所幸,宫里是非不断,大家似遗忘了。
她住进御蓝斯年幼时所居住的寝宫,送礼之人络绎不绝,宫中大小宴席皆是邀请。
御蓝斯这两日忙得不见踪影。
这日晚膳之后,她在太后寝宫中用膳,才见到他和御之煌、御遥等众皇子前来请安。
于一群衣袍奢华、容颜绝美的男子中,他果然……是最美,最赏心悦目,最惹人注目的。
她坐在太后身边,偷偷瞧着他,发现他身上穿得竟是自己亲手做得那套蓝色袍服,不禁又双颊绯红。
在他礼毕起身时,见他看过来,她迅速避开他的视线。
她不是糊涂的女子,经过这两日,已然明白,他所谓的选妃大典,不过是……正筹备与她的婚礼。
而他这忙得不见踪影,除了处理镜水镇刺杀一事,便是安排礼队巡城,检查婚礼筹备。
明白这一切时,她正与一群公主皇子妃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品茗。
西门向蝶半真半假地给她送上一份礼物道喜,并称她为弟妹,众皇子妃皆是眼神暧昧地瞧着她……
若注定要离别,她不介意完成他这个心愿。
“彼岸千年”之后,他回想当初,纵然痛苦,总会是甜的。
太后示意众皇子去各自的皇子妃与侍妾身边就坐。
御蓝斯却无处安放自己,独他杵在殿中央,“皇祖母,您……可以把璃儿还给孙儿了吧?”
他说地期期艾艾,半是撒娇,引得周围一片哄笑。
太后挑眉,伸手握住锦璃的手不舍得放,“还?你且问问她是否想你?”
锦璃却是不假思索地突然就开口,“想。”她现在是最幸福的女子,不介意让他成为最幸福的男子。
然后,她承接众人视线,与他坦然相视而笑,无限爱恋都倾注于这一眼中。
“不争气的丫头,你这一个想字岂不是要得意死他?”
太后话刚说完,那俊美慑人的身影便倏忽如风,迅速上前,霸道地横抱起锦璃。
“皇祖母,孙儿告退。”
太后又气又笑,“臭小子,敢从哀家身边抢人啦?!”
“您老何出此言?这人本就是孙儿的。”御蓝斯一笑,抱着锦璃就出了门。
坐在御之煌身边的西门向蝶妒恨地握住双拳,注意到御之煌若有所思地看过来,她忙扬起唇角,与他十指相扣。
御之煌却抽了手,握住了右边侍妾的手,凑过去低语两句,那侍妾低低地娇笑起来,娇嗔轻捶他的肩。
太后冷睨过去,“煌儿,在说什么有趣的事?哀家听说,你母后被皇上禁足了,可有此事?”
“他们呀,整天别扭,闹了一辈子,没什么大事儿,皇祖母别担心。”
“嗯。”太后看向西门向蝶的腹部,“向蝶怎的还不见有孕?!”
满殿,一阵尴尬,御之煌从容笑道,“皇祖母,这事儿得看缘分。”
“这话有道理,不过,你宠幸的女子却都没有怀孕过,煌儿,难不成你与子嗣无缘?”
“……”御之煌讪笑无言。
*
锦璃勾住御蓝斯的脖颈,任由他抱着自己穿过枝叶浓密、生长超越千万年的古老橡树林。
“阿溟,我今儿早上更衣,发现自己的肚子变大了很多。”她贪看他绝美的侧脸。
“呃……是胖了吧。”他目视前方,心虚地敷衍。
“还有奇怪的动静,像……孩子在踢我。”
他骇笑两声,眉梢不寻常地轻跳,“应该……不会吧。”三四个月之后才会有胎动呢!难道是他记错了?
锦璃继续揶揄他,“我们……一直没有避孕。”
“……”某人漂亮的额上落下三道黑线。
“我从书上看到,孕期只需五个月,这混血的小魔鬼就会诞生。”
“呃,是么?”他额上黑线消失,又沁出一层冷汗,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
“我经常喝得药膳
粥里,加了安胎的配方呢。是你安排的吧?”
“……”他眼看着地面,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是,找呀,找呀,找呀……就是找不到。
“当然,你自己转变子嗣,创造出一支强大的军队,自然是不需要我为你生儿育女,不如,我就把这孩子……”
找地缝的某人顿时勃然大怒,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恶魔,顿时瞪起红眼睛。“苏锦璃,你休想!”
“所以,你是承认,你做了坏事不敢认?”
“我……没有!”
“难不成别人的骨肉还能跑到我腹中来?”
他无奈地停下脚步,放她下来。
碧影斑驳,她扬着脸儿,肌肤上有微微的光泽随着温柔的笑闪动……
发现她眼里并无怒色,他才松了一口气。
“璃儿,我怕吓到你,怕你为了复仇,不肯接受这个孩子,所以……我……”
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他的唇。
“我一直期望给你生一个孩子。”这样,她百年魂归入土,有他不至于太孤独。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唇上甜软如蜜,心神一震,狂喜如绚烂烟花自心底炸开。
他激动拥着她一转,将她抵在路旁的橡树上,再也羁压不住狂烈的炽情……
一道冷酷的青影由远及近,看到树下忘情拥吻的两人,翘首水纹革靴迟疑微顿,壮伟的身躯一转,迅速移开视线,低沉地轻咳了两声。
御蓝斯听出来人的声音,迅速松开锦璃,将她挡在身后,“东域王,有事?”
“殿下……能否借一步说话?”
“事已至此,已没什么好说的。镜水镇一事,本王看在与海冉过去的情分,可不予追究,父皇已然惩处毕多思,方羽珠与皇后等人,事情将错就错,就此作罢。”
东域王黯然俯首,单膝跪下,“臣……知罪。”
“起来吧。”御蓝斯不耐地冷睨他一眼,拉着锦璃经过他身侧。
东域王忙起身追上前,“殿下,能否允许臣与锦璃郡主单独聊几句,臣对天发誓,绝不会伤害郡主。”
御蓝斯看锦璃,锦璃点头。
他无奈地在她额角轻吻,“我在前面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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