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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听懂,只能愣愣地看着她。[随_梦]ā
门外传来一个厚重沧桑的声音:“瑶瑶是在用苗语向你问好。”
说话间,一个腰杆挺直,须发花白的老人走了进来。
跟老人一起进来的,还有邵昊。
“舅公!”女孩欢喜地迎上去,亲昵地挽住老人的胳膊。
邵昊走到我身边,向我介绍:“钟锐,这是古家的三舅公,你随他们一样,叫一声舅公就好。”
我急忙掀了被子下床,脚沾地的时候有些头晕,脚下虚浮,还得邵昊扶了我一下。
我稳住身体,恭敬地喊了老人一声:“舅公。”
这位古家三舅公身形高大,有一种上位者的威严气势,不怒自威。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中似有深意。我只与他对视了一眼,就心虚地收回了视线,心里莫名地紧张。
所幸古家三舅公也没打算就这么一直盯着我看下去。他发出一声叹息,听起来颇有几分英雄迟暮的意味。
那个叫瑶瑶的女孩扶着老人在椅子上坐下。老人再次看向我,目光柔和了许多,问我:“钟家小伙子,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吗?”
我是怎么过来的?说实话,刚醒没多久,脑袋还有些懵。我努力回想昏迷前发生的一切。
夜行。没有人迹的马路。后面追上来的汽车。后备箱上的怪物。
“妈的,来吧!”
说完这句话的江南将油门一踩到底,车速瞬间加到极限。
车窗外本就昏暗的景象极快地向后掠去,更加看不清楚,简直要变成一团黑雾。
车身一阵剧烈颠簸,车子脱离的马路。
我好像发出过一声惊叫,但是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车子左右摇晃,我们三人也身不由己地在车内摇晃,车子显然不是行驶在正常的道路上。
车子整个向下倾倒,我撞到了车顶上,耳边似乎有巨大的碰撞和嘈杂声。
我还没回过神来,就看到水流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车门打不开,我们被困在了车里。
暗绿的流水肆无忌惮地灌进鼻腔和口中,失重感和窒息感伴着巨大的恐慌一齐袭来……
我打了个寒噤,如同溺水般紧紧抓住邵昊的胳膊,神经质地大喊:“车子掉到水里去了!”
瑶瑶似乎被我的样子惊吓到,怯怯地看了我一眼,温声道:“现在没事了,你们已经平安上岸了。”
没事了?对,现在没事了。我颓然坐倒在床上,心有余悸,额头和后背都冒出一层汗,急剧的心跳更难平复。
古家三舅公拍了拍瑶瑶的手,吩咐道:“瑶瑶,去帮他擦擦头上的汗,陪他说说话。”
瑶瑶应了一声,从襟内拿出一张手帕,为我拭去额头的汗渍,指尖轻柔,绣帕白净。
“现在安全了,没有水,别怕。”
分不出是她的手还是那方白帕,有一阵若有若无的花香萦于鼻尖,让我放松不少。
邵昊冷眼旁观良久,突然说了一句:“你真的老了。”
我诧异地抬头去看他,女孩也被他这话惊到,拿着手帕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古家三舅公苦笑着摇头:“毕竟活了这么久,也该老了。”
瑶瑶走回古家三舅公膝前,乖巧地蹲下:“舅公,人都会老的。”
古家三舅公笑着抚摸她的发顶。邵昊漠然看着,一声冷哼:“你老得倒是真不容易。”
“邵昊!”瑶瑶不满,“古家好歹帮过你,舅公也救过你,昨晚也是舅公把你捞起来的,你就不能少说几句?”
邵昊的话未免尖刻,也有失礼仪,连我都快听不下去了。我刚想拉住邵昊让他少说两句,脑中灵光一闪,觉出不对劲来。
“邵昊!江南呢?”
邵昊看着我,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瑶瑶惊讶地问我:“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人?”
“他是和我们一起掉进水里的,我和邵昊都在这儿,他现在跑哪儿去了?”
瑶瑶大惊失色,连古家三舅公脸色都变了。
“钟家小伙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急道:“江南是我们昨晚的司机,就是他把车开到水里去了。怎么,你们没看到他?”
“这不可能!”瑶瑶惊得后退了几步,一双杏眼中似有惊恐,“江南他三个月前就死了!”
“什么?”我和邵昊异口同声,皆是惊愕。
瑶瑶答得斩钉截铁:“江南三个月前就死了!我去参加了他的葬礼,那遗体是江南没错!我是亲眼看着他的遗体被推进火葬场的!”
邵昊沉声道:“我也是认识江南的。昨晚那个人……是江南,没错。”
我的额头又冒出一层汗来。
邵昊的眉头深皱,神色莫名。
瑶瑶依偎在古家三舅公身后,和古家三舅公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我们。
如果江南已经死了。如果昨晚那个司机是江南。
那么昨晚给我们开车的,究竟是什么……
昨晚潜伏在车子后备箱上的,又是什么……
包括昨晚万籁俱寂的马路上,从后面超上来的车,是否都不是巧合?
在我们掉入水中到被古家三舅公救上来的这段时间,又发生过什么?
那天夜里我们掉进了沱江,真实原因不明。
我在水中惊慌失措危在旦夕的时候,是邵昊奋力砸开车窗将我救出,又托着我在江中游了许久,直到被江畔吊脚楼上深夜未眠的古三舅公察觉。
彼时已是深夜两点多。邵昊在水中托了我至少两个小时,从下游到上游,近乎力竭。
第二天清晨,古三舅公就请人沿着我们游来的方向一路打捞,一直到黄昏时,也没发现落水汽车的蛛丝马迹。
我站在古三舅公那间吊脚楼的宽绰走栏上,纵观沱江。
已近日暮,江上笼着一层薄雾,其色如茶,其状如纱,想必是沾染了夕阳的光泽。
各家船只都在向江岸靠近。江两岸鳞次栉比的吊脚楼在岁月中斑驳了颜色,却温暖如初,楼中妻儿已准备好丰盛的晚餐,等待他们晚归的家人。
在小城市的商业街红绿灯中穿行了多年,听惯了流行歌曲乃至广场舞的喧哗,沱江的一切在我眼中,都如传世的画卷一般,纯朴,静谧,美得不真实。
我蓦然想到,等此间事了,再过几年老爹退休了,我就带他来这里养老,恐怕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很美吧?”瑶瑶走到我旁边,和我一起趴在栏杆上,俯瞰暮色里的沱江。
我点头,由衷地赞叹:“很美。”
瑶瑶欢喜地笑了,又伤感起来:“这么美的地方,可惜很多年轻人都不喜欢。”
我不解:“为什么?”刚问完,我就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的愚蠢。大概只怪这个时代太美好,一切发展得太快,在日益现代化的大山外的世界,有许多吸引年轻人的东西。在他们眼中,凤凰是岁月沉淀之下饱经风霜的老人,过着缓慢而古老的日子,或许内涵深厚令人敬重,却拦不住他们向往新生活的心。
也许经年之后,当他们也老了,浮世繁华少了昨日的诱惑,时光对他们而言同样变得缓慢而古老,才会怀念起这个在青山绿水,桨声灯影里摇曳了千年的故里。
“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不适合这样的地方。”瑶瑶低喃,“现在就连我,也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
“跟你们一起去内蒙黑城。”
“啊?你?”我难以置信。这样一个在山的庇护与水的滋养下长大的女孩,为什么要和我们去内蒙这样粗犷豪迈的地方?
“我查过资料了。黑城遗址位于内蒙古自治区额济纳旗**库布镇东南约35公里、纳林河东岸荒漠中。为西夏黑水城和元代亦集乃路城址,蒙古语为哈日浩特,意即黑城。没错吧?”
我说姑娘,你这是把百度百科给背下来了?我失笑:“是这样的没错,但是有什么用?你知道要从什么路线过去吗?过去要带哪些东西?”
“我们先去长沙,从长沙坐火车到内蒙呼和浩特,再包车去黑城,耗时约一天半。”
瑶瑶说得一板一眼,末了又补充一句,“这是舅公说的。”
一天半……我揉了揉眉心,迟疑道:“是不是太慢了?”
“不慢啊,舅公说了,路上慢毫子走,晚点儿到。那时提前驻扎在黑城的那帮人应该会比较松懈,方便我们走动。”
慢毫子走?一句话让我听出了端倪。
这句是椒陵口音。瑶瑶是苗人,不太可能专门去练习椒陵话,这句话却是脱口而出,那么应该是长久以来耳濡目染的结果。难道瑶瑶家里有哪个亲戚是椒陵人?
我注视着江上粼粼波光,眼角余光瞥见屋内陈设,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