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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不探他人之秘,苏洵虽然有疑问,却不再问,结果罐子倒了一碗,一饮而尽,胸臆间的烦热顿时一扫而空。
想要再喝一碗,想了想,就把罐子盖上,交给仆役 让他快速的把这罐子酸梅汤送给夫人和闺女,她们在家里的日子恐怕更加的难熬。
“冰火两重天啊,入冬之时极寒,入夏之时却即热,赤日炎炎,农田里的禾苗已是半枯焦,老夫虽然在成都府田无一垄,眼见大灾就要降临,却不愿置身事外,云少兄,你本是少年豪杰,足智多谋,因何不愿意帮着府尊拯救苍生,而蝇营狗苟于自己的蝇头小利,此非君子之道,彭蠡先生数十载的清名难道你也弃之不顾吗?”
身上的酷热稍解,苏洵就立刻正襟危坐,和云峥谈论起民生大道来。
“富者不失其富,贫者不失其贫,古之皆然,圣上负有教化万民的责任,官员负有引导百姓的权利,总而言之,拯救万民于水火乃是官家的责任,他们既然收取了百姓的赋税,那么就有保护百姓的责任,如今横山一代狼烟四起,捉生军肆虐边地,整村,整县的百姓被捉生军活活擒去为奴为婢,稍有怨言,则身首异处,官家可曾有片刻的内疚?
辽人打草谷,西夏捉生军,吐蕃悍匪纵掠如飞,小小安南竟然都可以在大宋攻城掠地,杀人盈野,府尊身在高位,外不能抵御强寇,内不能抚平苍生。一部新增杀头之罪无数,是为何故?难道是嫌弃我大宋死的人还不够多?
一旦有灾害,只需将百姓编入厢军即可,好一个头痛医脚的好办法啊,如今纳税的百姓越来越少,厢军却越来越多,人数几乎达到百万之巨。哈哈,蜀中灾祸发生,朝廷又可以多十数万手持农具和织机的大军了,一旦外敌入侵,又可以派这十几万人上去送死了。真是好极了,又可以看到大宋百姓人头滚滚了。
自以为是的以为把岷江水引上来就算是功德无量了?也不去看看飞鱼嘴的河道被他填高了多少,枯山水时节就该疏通河道,而不是淤塞河道取水,这是几千年来总结出来的经验啊,他张方平就比离任的赵知府聪慧?只有他知道乌鸦取水的典故?别人都是傻子?
成都府历来降水丰沛。地下水非常浅,好多地方只需要掘地三尺就会有泉水涌出来,就算不能扭转大旱。但是稍解旱情还是有把握的,谁告诉你在大旱之年还可以种植需水极多的稻米的?这时候就该种植各种耐旱的杂粮啊!
蠢到极致才会去想什么均粮的主意,他不是造反的山大王,可以打家劫舍。可以把刀子架在富户的脖子上要求他们把自己的粮食献出来,守着万贯家财挨饿?亏他张方平想的出来,就这德行还是大宋的名臣,我呸!除了多鼓捣出来几十种死刑,我看不出他高明在那里!”
云峥淤积多日的怒火就像火山一般爆发开来,从一开始云峥就打算帮着官府解决这次的灾难,可是到后来心越来越凉。张方平到来之后,干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恨百姓不死,自己做的事情每一件每一桩都暴露在苏洵的面前,希望通过苏洵的嘴给张方平一点启发,没想到人家根本就不在意,一上任,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淤塞飞鱼嘴提高岷江水面,灌溉成都平原,他忘记了岷江是一条怎样的河流,这条河可是祸害了蜀中上万年的罪魁祸首!
如果江水和大渠的落差不大,这样做自然可以,即使不清理河道,洪水也会把江底的巨石抛到飞沙堰,但是现在岷江水位几乎下降了一半,半个河道被淤塞,雨季一到,一旦飞鱼嘴被冲垮,整个都江堰都会毁于一旦,所以云峥才会有带着全家逃难的想法。
苏洵长大了嘴巴,没想到云峥的反应会这么强大,自以为张方平已经是处处在为百姓着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和张方平干的事情都是错的。
“为何不早说?”苏洵嗫喏的问道。
“早说?我早就动手做了,还用的着说?你问我家织工的事情,难道就没有感触?一个云家帮着知府养活了四五百号人,你只要把这个法子传扬一下,稍微的威逼一下子,那些大户别人当然不情愿养,但是养活自己家的织工有八成的可能性,传扬名声和施恩的对象是要有针对性的,没人不愿意自家的织工帮着自己买死力!
那些人没活干,你也看见了,我就让她们随意挖土,不要有成绩,只需要把人养勤快就成,你看看这些天,云家在死命的挖井,小轼他们都过来帮忙了,您怎会不知道?你看看云家到现在用了一滴岷江水了吗?云家把自家的所有隐私都对你开放,你为何就只知道赞叹,却不知道去帮着张方平实施呢?
您将来的愿望是做官,唉!就以您这样不知变通的性格,除非做馆阁官,否则到了地方上也于民无益。”
云峥说的怒火高涨,连平日里该有的礼仪都忘记了,气哼哼的转身就走,现在什么事情都成了定局,说什么都晚了,现在只有祈祷大旱继续下去,雨季不要来临的过早,让稻子收割完毕,张方平好吧飞鱼嘴的淤积的乱石清理出来,要不然,麻烦就大了。
抱着好心干坏事的好官才会活活的害死人!让人悲伤的是,大宋这样的好官非常的多,而精通事物,明白情理的务实官员却少的厉害。
赵普说半部论语治天下,这纯粹是胡说八道,他连痔疮都治不好,更不要说千变万化的民情事故,云峥自己如今就在苦读,他发现想要把这些书全部读完,全部悟透,就没有任何的空闲时间了解其他,铁砚磨穿,绝对不是一个夸张的比喻。
这样的人一旦高中,首先要做的就是亲民官,拿老百姓练手 练得熟练了,可以真正治理地方了,却马上升迁,变成馆阁官员,又回去了,白拿百姓练手了,然后朝廷再派一波读书人继续拿百姓历练,所以说,百姓就是官员的磨刀石。
陆轻盈坐在帐子里绣花,灯笼里透出淡红色烛光,将雪白的帐子也染成了红色,小虫像只小猫一样卧在陆轻盈的脚下,这个丫头今天贪凉,喝了太多的冰镇酸梅汤,如今肚子疼。
云峥将肚子里的话一口气倒干净了,现在全身都透着清爽,现在麻烦的是苏洵,不再是自己了,怪不得人郁闷的时候就需要找一个倾诉的对象,拿苏洵宣泄怒火正好,尽管他比较无辜,但是当着张方平的面,云峥还不敢破口大骂,那家伙的官威不知是说说的。
又穿过一垄桑田,就看见腊肉的两条腿上,齐齐的枕着三个脑袋瓜子,也不知道腊肉在给三个孩子讲什么,那三个孩子听得很认真,不过看到苏轼的脚在努力地够挂在桑树上的黑瓷罐子就知道这家伙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听故事上。
再往外走吗,就看见云家的仆役东倒西歪的躺在席子上,他们也把帐子挂了起来,已经睡得非常香甜,苍耳和几个猎户白天睡足了,这时候提着灯笼在桑田周围巡视,看他们的巡视圈子,那些织工也很明显的在巡视范围之内。
大旱之年,青蛙的鸣叫声都显得少了,夜晚显得有些单调,天上的月亮像个镰刀一样的挂在天上,现在是月初,上弦月刚刚出现,边缘显得有些虚幻,有一个好大的月晕将月亮圈在一个巨大的圆圈里,所谓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看来明天午后会有大风,但愿如此,能把这里的燥热稍微的吹走几分也是好的。
苍耳看到云铮在到处看,就走过来说:“云大,回去睡吧,这会已经凉快下来了,有我们几个守着不碍事,火堆我已经全部弄灭了,还泼了水,不会着火的,快去睡吧。”
云峥抓着苍耳粗糙的手说:“说会话吧,说实话,我现在非常的想念咱们豆沙寨,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我就该在小河里游水,游累了就去竹楼里睡觉,这个该死的地方处处都让人不得安逸,你说我们出来干什么?”
云峥没有睡意,一点都没有,自己气昂昂的唱着“穿林海,跨雪原”的曲子从豆沙寨出来梦想着能融入到一个更加高级的人类圈子之中,等自己进来了,才发现有些上当,这个圈子的争斗比起和元山盗匪的争斗更加的血腥和无聊。
”吃肉啊,云大,你忘了,咱们出门的时候你就要说自己是注定要吃肉的,不过现在咱们好像顿顿都在吃肉,不对,咱们在豆沙寨的时候就顿顿吃肉!”
苍耳不明白云峥说的吃肉到底是怎么个概念,很快就把吃肉的概念升级了,那就是要吃好肉,吃大块的肉。
云峥现在很希望再去找苏洵接着谈话,至少苏洵会理解自己说的吃肉的权利指的是什么,所谓肉食者鄙,未能远谋,说的就是云峥这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