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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就特别佩服学习成绩好的人,从初中开始我的各科就已经过不了六十分了,哈哈哈,我爸只打过我一顿,说我死猪不怕开水烫后就让我自生自灭了,和你说这个你可千万别看不起我啊。”坐落在芝加哥顶流富人区stecinbeckstreet的这栋townhouse不需要多余的赘述,因为它的月租是两万八千刀。找我当枪手的女孩男友河山递给我一杯香槟,热情真诚,和我印象里为富不仁的富二代相去甚远。“ArmanddeBrignac,每次去杜耶酒吧我和小爱都要点白金和粉瓶的。试试看,你一定会喜欢的。”我抬头看这座晶莹剔透的香槟塔摇曳着琥珀色,groundfloor一整面落地窗恰到好处的将内庭的天光反射进室内,打在香槟塔后映射上天花板一泊金色的湖水。
“这次请你来参加派对就是为了感谢,多亏了你,我们几个学渣才能顺利度过期中考试,尤其是小爱,她上学期被教务处警告差点被开,你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大家举杯,敬尼尔!”一片欢呼声里,我感到周身的血液舒畅的流淌,抬手一口气闷掉了这杯黑桃A。
“豪气干云!尼尔,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哥几个帮忙的直说!”河山一边说一边给我满上。“哪有光喝酒的,来吃东西,外卖到了。”小爱招呼我们去客厅,几大盒澳龙配和牛的landnsea,蒜蓉面包,各色品类的鱼刺身,Petrossian鲟鱼子酱,其中唯一让我眼熟的就是两大盆小龙虾,冰镇和变态辣。“河山,你忘买啤酒了吧?”身边的一个肌肉男问道,我帮他代考过所以知道他叫子扬。“瞧我这记性,把这茬忘了还。”“我去买,尼尔你能和我搭把手吗?”子扬主动请缨。“没问题。”我点头。河山目送我们出门:“慢点开,等你们回来,我们才开动。”
在子扬的那台1000horsepower的GTRskyline上,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得出你有一点的拘束,河山大大咧咧惯了,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别放在心上。”我脸一红:“没,没事的,我有点被派对的豪华吓到了,我从没喝过黑桃A,也没吃过澳龙。感觉是来蹭吃蹭喝的,有些不好意思。”子扬关掉车音响:“尼尔,你是我们的朋友,实话实说,不好意思的应该是我们,要不是靠家里,你看我们那几个谁有真本事。”突如其来的交浅言深让我不置可否,我自然不会因为这几句话就把陌生人当兄弟,掏心窝子。
有时候,我真羡慕这群涉世未深的richkid,财富可以如一面墙,将丑恶,市侩,残酷的丛林法则挡在外面,让围墙里只关心花开得好不好看的富人孩子天真烂漫的长大。在我来之前,我对富二代人设的预设是喜怒无常,自私自利,持强凌弱。但事实却是,这群从小衣食无忧的孩子充满热情,好奇,乐于给予。大概他们从来不需要去计较得失,去拼去抢。善良的子扬甚至特意约我出去,开解我,希望我能安心享受派对。
财富是一个熨斗,烫平了人心的每个褶皱。
抱着几大箱Budlight,我们回到townhouse。一群人百无聊赖的坐在游戏室里打街机:“饿死了,饿死了,你们总算回来了。”分发完啤酒后,大家开始大快朵颐。“先吃大龙虾,再吃小龙虾,不然大龙虾就都被子扬这个傻大个吞下肚了。”小爱递给我一段龙虾尾,我看着雪白的虾肉,海鲜特有的鲜香扑鼻而来,拿起,整块放入嘴里,肉质紧凑鲜甜。“天啊,我从没吃过类似味道的食物,果然龙虾是独一档的食材。”我暗自感叹,掐着大腿,试图不露声色。“尼尔,试试看刺身,别沾芥末,会影响鲜味,最多一滴酱油。”河山将刺身盘递给我。我看着眼前洁白,透光的鱼肉:“这是什么鱼,看起来很剔透。”“是河豚。拼死吃河豚的河豚。”
我突然想起了小学和父亲去吃二十块钱的日料自助,腥臭的,软塌塌的冒充三文鱼的虹鳟刺身,廉价的冰冻北极贝,甜虾,人造芥末而非鲜磨的山葵。吧台同座的也都是满身臭汗的工薪阶层带着他们脏兮兮流着鼻涕的小鬼。“爸爸,你说什么日料是最好的?”我问父亲,他双手拿着两个大盘子,堆满了上述的廉价食材,鼻尖滴着汗,背心早被汗水浸透:“当然是河豚了,我听说啊,日本刺身里最高级的就是河豚,等你长大了,记得带爸爸去吃。”
我夹起河豚,抿入舌尖,顷刻,鲜味爆炸,每个味蕾都在欢呼,好吃得让人发抖。即便下一秒我死了,也值了。小爱拿起苏打饼干,放上鲟鱼鱼子酱,递给我:“配香槟最好,一开始会有点腥,用舌尖戳破鱼子,尝味道。”“要我说啊,还是大口吃牛肉最棒。”子扬接过话,将一大块和牛夹到我的盘子里。我抬起头看着他们,他们没有丝毫刻意,也在低头猛吃,突然一种温情如同潺潺的水流淌过我的胸腔。大概太久没有进食过有油水的食物,一时感到头晕目眩,被幸福感包围。“吃龙虾,谁点的变态辣?还过不过日子了。”小爱扭头娇嗔。河山噗嗤一笑:“我和子扬打赌谁能吃更多的变态辣,赌一套c63空力套件。”说罢带起手套,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开始吃变态辣,我看他龇牙咧嘴,原来有钱人吃小龙虾也吸虾头。才一只虾,河山已经面红耳赤,肚皮剧烈的起伏,如一尾被冲上岸即将脱水的鱼。
看那盘冒热气,各色辣椒和辣椒籽漂浮在浓稠红油上的变态辣小龙虾,我心惊胆战。子扬已经见识了河山的下场,发怵,但还是拿起放入嘴里吸卤,吸虾头,剥虾尾,一气呵成。坐的最靠近他的我清晰看到他皮肤每个毛孔张开,身子因为痛苦微微颤抖。涕泗横流,大汗淋漓的子扬,一口气喝了一升的纯牛奶后缓缓喷出一句话:“不辣,甜的。”一时间我忍俊不禁,众人先是愣了一下,随机客厅爆发哄堂大笑。
最后一盘子冰镇小龙虾被大家吃的干净,而变态辣无人问津。酒足饭饱后,我们挺着大肚皮躺在沙发上,小爱提议我们打UNO牌,河山想玩PS4,子扬则是劝大家去健身房撸铁消耗这顿大量的卡路里后被众人一票否决。“哎呀,我忘了,还有一个applepie在烤箱里。我拿出来给大家吃吧。”小爱一拍脑门,食物漫到耳朵根的我们听闻后四散而逃。
“尼尔,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被林氏录取了,下午我去买点菜,晚上回来大吃一顿庆祝一下。”我躺在沙发上看到微信上阿凯告诉我好消息,由衷的替他高兴。“尼尔,晚上和我们一起去喝广式糖水,老华人开的店,地道。”一屋子人热热闹闹的打麻将,讨论今晚的行程。“不了,下次再约吧,晚上室友煮了饭。”
回到公寓时已经天黑,张凯系着围裙在开放厨房里忙碌。“恭喜你啊阿凯!”我走过去递给他一个礼物。“不是吧,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还送我礼物?”他开心的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打开盒子是一只卡西欧的G-Shock。“现在只能送你G-shock,等我也找到工作后再补送你一只劳。”他戴在手上大笑:“这只表超赞的,我喜欢。”
“什么东西这么香?”我走进厨房,打开锅:“原来是我最爱的咖喱虾蟹乱炖。”“今天超市有基围虾和海蟹,我索性买回来,记得你好久没吃海鲜了吧,这个真的下饭,配白饭我能吃好几碗。还有咖喱里我加了椰汁,吃起来不会太辣,也甜甜的。”多少年过去,每每回忆他这段轻描淡写说的话,我都忍不住再次泪流满面,为了追忆,我试过市面上销售的各种椰汁搭配各种咖喱,却再不似今日这番鲜甜。命运里隐藏着巨变的日子在当时看来不过是日历上普通的数字。
“说说看你的新工作”我大口咀嚼着包裹浓郁咖喱的蟹肉。“投资部让我负责审核林氏的一系列并购目标五年里的四大financialstatement”“那可是个苦差事,你一个人负责吗还是整组人?”“整组人,林氏搞了一个为期五年的大项目,打算并购很多的餐饮公司,我甚至为这个项目担心,这很显然触犯了反垄断法案,美国商业很忌讳一家独大的。”“看来林氏有大动作了,这年头果然还是开饭店赚钱,你手艺这么好,不去林氏后厨做咖喱蟹可惜了。”我调侃道。“吃我的蟹肉棒吧。”阿凯冷不丁反击。
“希望你能在新的位置上,一帆风顺。”我举起果汁,和阿凯干杯。好死不死,这时候父亲的微信通话打来。“没事,吃完饭我再接,他无非问问我过得如何。”我按下ipone的侧键熄灭屏幕。“去接吧,毕竟他是你的爸爸。我再去帮你盛碗饭。”阿凯笑了笑,走到厨房。我拿起手机:“喂,爸,怎么了?”“儿子,你看能不能帮忙代购点东西给你大姨和大姨夫?他们知道你在美国,买一些大牌便宜。”听到这段话,我内心起了波澜,不过还是忍着:“没问题,你让他们发给我一个单子,我周末就去采购,然后寄过来,但我卡上没多少钱,看能不能让他们先把钱打给我?”电话那头父亲为难的说:“这样总感觉你不信任他们,是在做生意,这样吧,我把你打给我的奖学金再打回给你,等到买完了,他们收到东西,再算价钱,你看行吗?”
终于,这次我再也忍不住吼道:“让那个婊子接电话。”父亲委曲求全的压低声音:“你怎么和你妈说话呢?”“这钱是给小花治病的,是我省吃俭用,一个子一个子扣下来的,虽然小花和我同父异母,但我绝对比你们更关心她。你个爷们有必要那么怕她们一家人吗?她把我生活费停掉了,难道还攒不出一个包的钱?”父亲不再说话,过了半响打字给我:明天再说。我放下手机,意识到失态后抱歉的看了看阿凯:“对不起,今天本该是个高兴的日子,都是家事。”阿凯拍了拍我的肩膀:“没事,继续吃饭,这虾挺新鲜的,你多吃点,吃饱了才能和他们长期战斗。”一句话,让我又哭又笑。天知道,如果我没遇到阿凯,日子该多糟。
清贫里,我终日感到饥饿,即便中午才吃了那么多大鱼大肉,心理上病态的饥饿感难以根除,这是一种安全缺失的投射。人们都说,胃是第二思考器官。在物质缺失下,任何对食物的过分热情都暗喻了对金钱和地位的渴望。十八岁的这段经历以至于让我日后习惯性的虐待厨子,不是过分挑剔的味蕾作祟,而是时过境迁后人心变了,得到了梦寐以求的金山后身边却再无可以相托的人,于是山珍海味,风味不存。我思考什么是好的食物,午夜的一桶泡面是至高美味,同样,米其林三星的分子料理也是人间极品。什么是好的文章,看完后让人大呼过瘾的修仙爽文能吸引大批读者,同样,杜鹃啼血,字字泣泪的半自传可以摄人心魄。什么是好的人生,平淡安稳,儿孙满堂,引人羡慕,同样,吞炭漆身,枕戈剚刃,如我一般。
“这年头出来混,不都是为了一口热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