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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信殿内,少年天子坐在祖母下方的枰上,面上恭谨的和太皇太后讨论前段时间匈奴犯边一事。
邓太后坐在一旁,看着儿子,面上有淡淡的笑意。
刘偃已经十六岁了,人也已经加冠,按照礼数来说,已经是成年了。但毕竟年少,朝堂上的事多少还要向这位老祖母交代一下。
“大母是说和亲?”坐在枰上,刘偃面上含笑,但是话语里却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愠怒。
太皇太后在宫中几十年,哪里听不出来少年天子这话里的不赞同?“那么陛下怎么想?”
“大汉自从高皇帝以来,和亲已经不知多少次,匈奴贪婪不知足,就算此次许其和亲,恐怕过不了两年,匈奴一定会再次骚扰边郡。”刘偃就不喜欢朝廷遇上匈奴来袭,就和亲,和亲最多只能保一时安宁,而不能保一世,“依我之见,应当率先出击,击溃匈奴,匈奴既败,天下自然安宁。”、
邓太后听到儿子这一番豪言壮语,眉头蹙起,转过头来,眼里已经露出几分警告。
太皇太后听了刘偃的话,面上的笑容有些淡下来,“陛下这想法,是谁说的?”
这已经有几分责怪的架势了,刘偃立即答道,“是我自己想的。”
“陛下年少,许多事都还不清楚。”太皇太后蹙眉道,“对付匈奴哪里是一场仗就能解决的?若是要根除匈奴之患,必定是朝廷和匈奴打上十几年,甚至几代人!陛下说打,谈何容易?”
“尤其你君父山陵崩才多久,尸骨未寒,就要大起兵事,你要天下的人怎么看你!”说到这里的时候,太皇太后抬手在手臂下的漆几上重重的拍了几下。
“太皇太后息怒!”邓太后见到太皇太后真的动了气,连忙俯身下来。
“……你起来吧,这事原本与你也无甚关系。”太皇太后道。
邓太后一愣,她垂首应下,抬头的时候看了一眼儿子,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触怒太皇太后。
“孩子啊。”太皇太后拿着这么一个孙子头疼,少年人有干劲是好事。但是做天子的,哪里能靠着一股子干劲?
“你要学的,还多着呢!”太皇太后对着孙子,加上之前气到了,说话就格外的不客气。
“哎呀,好了好了,阿母。”昌阳见状出来打圆场,“陛下不懂,阿母可以好好教。”
刘偃少年人心性,听到姑母这话,心下有些不忿,可是还没等他发作到脸上,母亲邓太后一眼横了过来,让他把自个的话全部都吞下去。
“阿萦这段时间,正好看了不少老子庄子的书,这会正在后面,让阿萦出来给你念一段?”昌阳轻声细语的在母亲耳边说着。
太皇太后好黄老,这个在宫廷内根本就不是秘密。梁萦为了讨这位祖母欢心,打小不知道看了多少黄老的典籍。
听到女儿提起外孙女,太皇太后的怒容才有所减缓,“孩子前段时间没睡好,让她多睡。看书籍别看久了,伤眼呢!”
梁萦前两天来葵水,疼的到了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这些事太皇太后都记在心里,令太医署的疾医给她调养之余,想的还是她多多休息。
“好好好,待会就让人去说。”昌阳笑道。
今日蔡阳不在长乐宫,说是她养的那个宝贝少年郎一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折了腿,蔡阳心疼的不得了,就找个借口回去看看了。
昌阳想着今日幸好姊姊没在,要是在的话,肯定是要和自己抢着给皇帝和皇太后卖好。她不比蔡阳,女儿已经出嫁,两个儿子前途已经定下来了。她的阿萦都还没嫁呢,她当然要多多和侄子交好。
从祖母那里出来,刘偃的脸色就不好,转过一道回廊,遇上一个匆匆行走过来的少女后,他脸色才好一点。
“拜见陛下,太后。”梁萦早上起来拜见太皇太后之后,就在自己居住的宫室内睡了好一会,等到醒过来才想起自己应当去陪伴太皇太后。
“起来吧。”邓太后一回头就看到自己儿子一双眼睛全黏在梁萦身上,心里叹口气,“太皇太后不是说要让你好好休息么?”
方才在太皇太后那里,邓太后也听到太皇太后要梁萦好好休息。
“……”梁萦一怔,她方才起来之后要宫人给她穿戴,之后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
“无事,既然大母都已经这么说了,阿萦不必着急。”少年天子笑盈盈的看着她,“要不你去未央宫看看,也是好的。”
梁萦瞧见刘偃,就好像看到了曹皇后对自己柳眉竖对的模样,她笑的都有几分勉强,“陛下……”
“好了。”邓太后出声道,“有事就快去吧,别耽误了。”
待到梁萦垂首走开,刘偃那双眼睛都还在她的身上,邓太后咳嗽了两声,总算是将儿子的魂给拉回来。
到了自己居住的宫殿,邓太后对着儿子教训了一通,“方才你对太皇太后那么说话是为何?”
“大母想要和亲,但是和亲无用。”刘偃答道,“以前和亲,是知道无力和匈奴一战,眼下形势不同了,何必受匈奴的气?”在亲生母亲面前,刘偃也不那么藏着了,“何况我才是天子,不是么?”
邓太后叹口气,她这会算是明白那会婆母的心情了,这个儿子有时候还真的让人恨不得吊打一顿。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邓太后道,“我听说最近宫中有博士给你上甚么书?”
刘偃才继位就野心勃勃,准备大干一场,宫里头那些原本就蠢蠢欲动,不甘心黄老占据朝廷的儒生们给这位少年天子上书了。
邓太后不参与朝政,但是也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有个风吹草动别想能够瞒得过她。
“我知道你好儒学,但是你得记着,太皇太后信黄老,这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你若是要用那些儒生,势必要动黄老,若是太皇太后出山,你要如何?”邓太后问道。
“这——”刘偃一时语塞,而后他负气道,“这天下总归是我的吧!”
“是你的,但也不全是你的。”邓太后继续给他一盆冷水浇上去,“还有你已经有皇后了,怎么还盯着梁姬不放,我听说不疑和她已经私下定情了,你别闹出事来。”
“皇后那样子,阿母你又不是没见过。”刘偃在这件事上显得有几分心虚,“我知道阿萦和不疑那事。”
“嗯。”邓太后点点头,“和亲这事,你听太皇太后的,毕竟老人家说的也在理。打仗没那么容易,而且你君父才去,冒然大动兵戈,白白给人话柄。”
“……哦。”刘偃听邓太后这么一席话就知道和亲这件事没有余地了。他原本憋足了劲想要说服太皇太后,谁知道反而被太皇太后训斥一顿,等到了未央宫宣室殿,他将邓不疑召来,“恐怕这次是打不成了。”
邓不疑有些迷茫,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次不成,总归还有下回吧?”他和邓不疑一样,年纪在世人来看过于年少。两个都是少年郎,要左右朝堂大事,到底还是艰难了点。邓不疑想起以前自己在家族中被那些族老念叨的模样,很是明白。
“一定有!”少年天子笑的自信。
过了几日,朝廷下令和匈奴和亲,诸王王主禁止婚配,由宗正整理出适龄未嫁王主,入长安待选。
江都王收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懵到,平常匈奴入侵和朝廷决定和亲总有那么一段时间,所以江都王才打算就近在长安挑上那么一个,谁知道这么一回,朝廷的手脚那么快,他都还在和那些人家接触,直接就下了禁令。
皇帝是刘氏一族的族长,他一旦下令,基本上就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了。
江都太子急匆匆的跑到父亲那里,“阿父,难道还真的就眼瞧着阿妹和亲去?”这件事明显就有昌阳大长公主的手笔,这里是长安,不是江都国。想要走动也有限。
江都太子急的嘴巴上都起了好几个泡,刘殊那边不是哭就是昏睡,整个人都憔悴的不成样子,哪里还有往日里的一分明艳?
这个节骨眼上,除非刘殊立刻有身,不然宫里一趟是跑不掉了。但是谁又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撩事?
东宫里的那位太皇太后简直比小皇帝还难缠。
“事到如今,去探探蔡阳大长公主。”江都王他还有好几个女儿没有出嫁,也是要被宗正报备上去的。他如今能保住一个是一个。
“蔡阳大长公主?”江都太子有些怀疑,“阿父,这蔡阳大长公主和昌阳乃是一母同胞,这真的会替我们说话?”
“不试试怎么知道?”江都王道,他都已经把蔡阳的喜好打听好了,这位大长公主喜好的也还好,一个是美男子,另外一个就是珠宝。珠宝这东西江阳邸中就有许多,美男子或许还要花费点时间,但是不妨从蔡阳宠爱的那个外夫上下手。
江都太子听父亲这么说了,知道眼下是尽人事听天命,他从父亲这里出来就赶去了妹妹那里。
刘殊这段时间憔悴的厉害,脸色更是青白,眼下一片青色。听到侍女来禀告,她才从榻上起来。
坐在席上,她看着兄长满脸焦急,“朝廷已经下令,要和亲了。”
这话刘殊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她扯开了嘴角,“我还以为陛下有多少雄心壮志,原来也不过如此。”
“阿父说了,到蔡阳府上走动。”江都太子说完,狠狠拧眉,“不然,便让那些庶孽替了你罢了!”
江都王自然还有其他庶出的儿女,生母不同,彼此之间自然是不怎么来往。江都太子心疼自己的一母同胞的妹妹,但是对其他庶出的妹妹可没那么多的兄妹情。
“那也要看阿父准不准。”刘殊道,她说话的时候嗓子都是哑的,声音嘶哑难听,这段时间她总是止不住哭泣,久而久之,嗓音也好听不到哪里去。
“你何时得罪的昌阳大长公主?”说起这个,江都太子自己都摸不着头脑,妹妹到长安这么久,也没听说和哪家交恶,怎么就得罪了大长公主?
“……或许是邓不疑的缘故吧。”刘殊想了想,开口道。
“又是他?”江都太子声音里都有些不耐烦,看样子已经想要冲出去和邓不疑打上一场了。
“阿兄,能不能让我见一见阴平侯女。”刘殊道。
“眼下……”江都太子扫过刘殊眼下的青黑,从心底里觉得自己妹妹这会不太适合去见梁萦,更何况梁萦的母亲对她还做了这样的事,若是要见面,实在是不合适。
刘殊知道自己现在容貌憔悴,出去见人是送笑柄给人家,但是若是可以她也不想这样,“眼下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