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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微生子期已经失去了记忆,可是五年前的重创,仍然在他心中留下了阴影,每当生病难受无助时,那种恐惧就会出现。
据说,当年他被锦衣卫找到时,浑身上下都被鲜血染红,身上的伤口多达三十余处。
也许别人不知道他当时所承受的痛苦,可是,微生子珏却能体会。
那时,三百六十五根玄骨钉钉入微生子珏的骨头里……想必,十四哥的痛苦,不比他轻。
微生子珏的手臂轻轻揽着那团被子,俯下身,贴在被子上道:“十四哥,是我……我是十五。”
“十四哥,是我。”微生子珏又重复了一遍。
微生子期抱着枕头,从被子里挣扎出来,浑身都已被汗水湿头,嘴唇眼圈都是乌紫色,眼角一颗泪珠摇摇欲坠,望着微生子珏,嘶哑着声音道:“十五弟,我疼……”
“再忍耐一下,很快就不疼了。”微生子珏安慰着,回头向清浅看去。
清浅忙道:“清染已经去请傅太医了,很快就到。”
傅太医是元贞帝的亲信,自从五年前,微生子期和微生子珏出事后,傅太医就成了他们兄弟俩的御用太医,为方便让傅太医照顾两位皇子,元贞帝还特意在瑾王府附近赐了一座宅子给他。
“像是中毒了,要不咱们试试,看看能不能把毒逼出来。”清雪凑到床边,跃跃欲试。
刚才吃晚饭的时候还好端端的,只是跑出去玩了一会儿,怎么会中毒?微生子珏皱着眉头,询问道:“十四哥,你刚才出去玩,有没有遇到什么人,或者吃什么东西?”
“小巷子里,好多吃的……我吃了好多,记不起来了……肚子好疼……好疼……”
清雪道:“呃,难道是吃坏了肚子?”
傅太医是个白胡子老头,被拖进屋的时候,衣裳都没穿好,大概是被清染从床上被硬拉起来的。
“怎么样,是吃坏了肚子吗?”
检查了一遍之后,傅太医抚着胡须,点头道:“食物里有毒。”
清霜敏感的道:“什么意思?是有人下毒吗?”
“那倒不是。”傅太医摇了摇头,简单解释道:“有些食物,本就有毒,单吃或许没事,混在一起就情况就严重了。”
忙活了个把时辰,服了药,清了肠胃,跑了几趟茅房,微生子期嘴唇上的乌紫色总算淡了下去,腹痛也逐渐减轻。
“好好休息休息就没事了,未来三天,尽量吃点清淡的东西。”作了最后吩咐,傅太医才摇头晃脑的叹了口气,回家继续睡觉去也。
微生子珏惦记着某人,想赶去西门山庄,奈何胳膊被死死抱住,走脱不得。
“十五弟,陪我睡觉好不?”微生子期脸色如纸,乞求道。
“噗!”清雪一个没止住,喷了,挤眉弄眼道:“主子,您最爱的陪睡陪睡陪睡陪睡陪睡……”
微生子珏丢过去一个白眼,他是个专一的陪睡好吧。
不知怎么的,微生子珏的心里始终不踏实,于是,好言道:“十四哥,咱们商量个事儿好不好?”
微生子期微弱的眨巴着眼,望着他。
“今晚,让清雪陪你睡觉……我去给你找个十五弟妹,好不好?”
清雪一听,表示无法接受,“我不!”
微生子珏阴阴的瞅了他一眼,“你敢不?”
微生子期扯了扯他的衣裳,好奇问:“什么叫十五弟妹?”
微生子珏笑得温软,答曰:“我媳妇儿。”——
君非妾凌空踏步追下松蒲山,在蜿蜒于山脚下的那条不知名湖边,发现了倒在血泊中的西门三少。他身上共好几处伤口,均为利器割开,皮肉翻卷,鲜血淋漓,也不知究竟是生是死。
西门三少武功高强,竟然在她赶到之前就已被解决,以朱颜的功夫,根本不可能办到,除非她有帮手,或者西门三少又犯傻了。
给西门三少点穴止血,又喂下一颗保命药丸,君非妾玉雕似的凝立在那儿,衣袍飘荡,望着黑暗处,低低叹息,“纵然西门阿三再讨厌,可好歹也算对你痴心一片,何至于如此痛下杀手?”
话音刚落下没多久,便听见一个甜腻入骨的声音道:“对我痴心一片的男人多得很,死掉那么一两个,又有什么打紧的。”
从黑暗中款步走出来一女子,美艳妖娆,浮凸勾人,鲜活媚惑。
君非妾瞧着,忍不住啧啧道:“朱颜姐姐千变万化,一次比一次有味道,难怪能引得那么多男人拜倒。”
“小东西口甜舌滑,又生得耐看,真是讨人喜欢,可惜是个女儿身,否则姐姐我可要赖上你啦。”朱颜微笑望着她,樱唇微启,玉牙咬了咬丰盈鲜艳的下唇,右眼轻轻一眨,眼波似水荡漾。
这般妖冶笑容,瞧得君非妾竟也有些目眩神迷。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个妖物,西门三少被她缠上,算他倒了八辈子大霉。
只是不知,若西门三少听到这番话,会不会气得五脏俱裂。
君非妾幽幽叹气道:“美人姐姐在杀人之前,都会说些好听的话哄人么?”
朱颜咯咯笑道:“既然知道姐姐要开杀戒,还不赶紧逃?”
看见倒在血泊中的西门三少,君非妾就已经明白,朱颜要杀的人其实是她。
帝神藏宝图还未到手,朱颜自然不会真正离开西门山庄,而她方才在大厅里的猜测,恐怕多半是正确的,那幕后之人,定然就是世人眼中义薄云天的八王爷,于是,朱颜便迫不及待的将她引出西门山庄,灭口。
君非妾气定神闲,却故作愁眉苦脸状,“我倒是想逃,可美人姐姐不给我机会呀。”顿了顿,又道:“不过,美人姐姐现在若是杀了我,就不怕西门玉他们心生怀疑,从而相信我方才说的话是对的?”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朱颜很有把握,不论如何,都不会有人相信她方才在西门山庄正厅里说的话。
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暗影,像是刚从藏尸坟墓中爬出来的湿漉鬼魅,带着极其浓重的阴冷凄寒,悄无声息的靠近君非妾。
蓦地,手臂扬起,弧形薄刀划出一道惨绿光芒,咔嚓,身侧树枝断落,声响凄诡。
“唉,我又没有要坏你们的好事,何必呢……”君非妾卓然傲立,周身真气鼓舞,眼神凌厉。
黑衣人的招式简单,但身法诡谲,忽然在眼前消失,下一刻又凭空出现,刀光如电,绿芒纵横劈裂,稍有不慎,就会被撕成肉块,残肢遍地,那可比西门三少要惨上数十倍。
刀芒密集如网,将君非妾牢牢包围其中,看起来惊险无比,可实际上,她应对从容,每每在最危急的时刻,化解杀招。
如此一来,对方倒摸不清她的斤两。
朱颜在一旁瞧得暗暗吃惊,看样子,还是小瞧了那丫头,冥潭四鬼未必是她的对手,于是提醒道:“老鬼,人家小姑娘一直让着你呢,还不服输么?”
君非妾正在想,朱颜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要黑衣人退下,她自己动手。却见眼前的黑衣人,像是会分身术一般,忽然一分为二。
“组队就组队,居然还装神弄鬼?”君非妾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三人越斗越快,朱颜瞧得眼花缭乱,只见人影过处,石板迸炸开来,湖面更是掀起了一层层水幕。
君非妾聚气于掌,化作无形气锋,与两柄锋锐奇刀纠缠碰撞,叮砰鸣响不断,百余招过后,仍然毫发无损。
忽然,听到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有些慌乱吃力的喊道:“非妾,快走,他们还有埋伏!”
避开两鬼,君非妾循声望去,只见君笑楼不知何时赶到,正与朱颜缠斗在一起,他浑身鲜血,昔日俊颜上刀疤狰狞,右臂被齐肩斩断,血流如注!
“哥哥!”君非妾惊得大呼,怎么会伤成这样,他中埋伏了么?这一分心,鬼影便趁机而上,君非妾堪堪躲过,却仍然被刀芒伤到,后肩皮开肉裂,鲜血潺潺。
“别管我,妹妹快走!”君笑楼身负重伤,却一心惦记着君非妾,被逼得险象环生。
那一声妹妹,敲在她的心上,登时,剧痛蔓延。
眼见朱颜的长剑寒光刺目,朝君笑楼心窝捅去,君非妾倏地狂吼一声,双臂猛震,滔滔真气迸爆,将两鬼逼开两步,抄足飞掠,怒箭似的直奔君笑楼而去,狂猛霸道的掌气,劈断朱颜的长剑!
“哥哥你没事吧?”君非妾不顾自己后背鲜血滴垂,欲抢上前搀扶君笑楼,就在那一刹那,眼前的君笑楼消失不见,而朱颜的脸却近在咫尺。
幻术?!君非妾一惊,瞬间明白过来,刚来的那一幕,根本就是幻觉,君笑楼分明还在西门山庄!
朱颜望着她,浅浅微笑,扬手洒出一把粉末。
君非妾尚未来得及躲开,眼睛里便是火辣辣的刺痛,抬手一抹,却见五指猩红,眼前景象也模糊起来。心中暗叫一声糟糕,鬼影子却似闪电般的疾追而来,不可思议的是,两个鬼影刹那间变成四个,四面夹击。
君非妾纵声怒吼,翻身跃起,扫开两把利刀,真气激荡,然而正当此时,耳中轰鸣作响。
不知朱颜方才下的什么毒,毒性剧烈霸道!君非妾不但要忙着应付四只鬼影,无暇逼毒,且运功的同时,更是加剧了毒性的发作。
眼不能观,耳不能闻,只能凭借散发出的真气,感应对方的存在。然而此刻的她,功力大打折扣,独自面对当世五大高手,终究是……力不从心。
哧!瞬间连中两刀,鲜血喷舞,蓦地一掌惊天裂地袭来,君非妾冲天倒飞,重重摔落湖中,水波登时染为艳红。
黑影道:“好强的内力。”
朱颜笑道:“小姑娘内力虽强,却缺乏交手经验,否则你们四鬼,就变成真的鬼了。”
当微生子珏与清霜清染,从西门山庄下来一路找到湖边,除了倒在血泊中的西门三少,再没瞧见第二个人影。
“君儿!”
“方含君!”
“君非妾!”
微生子珏沿着湖岸边喊了几声,始终得不到回应。朦胧星辉下,湖边那滩血液,早已被寒风冻结,他用手蘸了蘸,禁不住的一阵寒颤——
迷迷糊糊中,忽然听到了似有若无的笛声,似银河流水,空灵疏雅,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说不出的飘渺动听。
下意识的想睁开眼,看看是谁在吹笛,奈何眼前始终一片漆黑。
身体被无形的沉重牢牢压住,丝毫也动弹不得,这种不能自主的感觉十分恐怖,于是着急的用力挣扎,到最后筋疲力倦,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恍恍惚惚醒来几次,又在恍恍惚惚中沉睡,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
好在始终有那笛声相伴。
悠扬跌宕,轻灵悦耳,使人尘心尽涤,分明就是仙乐。
终于,当意识再次苏醒之时,她发觉自己的手指能动,身体上的束缚似乎已经解除,于是欣喜得想要翻身而起,哪知一动,浑身的骨头就像被敲碎了般,传来钝痛。
她用力过猛,且身体僵硬,不受控制,于是从高处坠下。
肺腑火燎般的疼,好像被撕裂开来,细细的长长的口子,一道道密布在胸腔里面,喉头一甜,呛出一大口血来。
这么一摔,这么一痛,君非妾算是彻底的清醒了。
怎么回事?她好像睡了很久……
君非妾冷静回想,记起她被朱颜暗算,身中剧毒,之后又被鬼影所伤……葬身湖中。
这样都没死,果然命大。是谁救了她?
她能肯定,她现在一定不是在君府。
君非妾伏在地上,稍微动了动,身上立即传来各种疼痛,看样子,内伤外伤都不轻啊。
不过,能活着,便是最幸运的事情,而这些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忽然,听到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你总算醒了。”
闻声,君非妾才恍然发觉,她的双眼被什么东西缠住,抬手去摸,眼睛里刺痛得厉害。
那人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继续碰眼睛,语含安慰道:“你中了剧毒,眼睛、暂时失明,已经敷了药,别担心。”
声音近在耳畔,喷洒在脸颊的气息,温热淡雅。君非妾只觉得后背一暖,身体便落入一个有力的怀抱。
“你伤得不轻,乖乖躺着,再不可乱动。”
整个身体都陌生得不像是自己的,唯有手指还算灵活,君非妾抓住他胸前的衣裳,声音沙哑的问:“是你在吹笛?”
他愣了愣,没想到她劫后余生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君非妾以为自己声音太哑,他没听清楚,于是重复问道:“刚刚是你在吹笛?”
最难熬的时候,是那笛声始终陪伴着她,于是深刻心间,不可磨灭。
“是。”他将她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仔细盖好被褥,又给她擦拭唇边的血渍。
君非妾安心躺下,不再乱动,沉默了好一阵子,才问道:“是你救了我吧,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盛京城外的一处深山老林。”
君非妾愣了愣,奇怪问道:“你是隐士?”
算是隐士吗?他想了想,答道:“我只是这幢小竹楼的主人。”
原来是竹楼。她的眼睛虽然瞧不见,可能够感觉到,这里并不是山洞,而她现在所躺着的,则是一张干净整洁的床铺。
“你怎么会住在深山里?”
“图个清静。”
“那为何会救我?”
“一定要理由吗?”
“呃……”君非妾无声了笑了笑,“你,应该不是坏人吧?”
如此冷静、勇敢、坚强、乐观,完全超出他的想象,她,实在不像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他站在床边,静静凝视着她,不由呆了半晌。
“即便我是坏人,你也不怕。”她戒心很强,可是显然,并未将他当做歹人。
君非妾笑着说,“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怕?”
她的世界一片黑暗,再加上严重的内伤、外伤、以及尚未清理干净的剧毒,使得她失去了一切的自保能力,如此,又岂会真的不害怕?
可是害怕又有什么用?
想起他吹奏的笛声,仿若仙乐渺渺,若是奸邪之辈,又如何能吹奏得出来?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轻轻笑出声来。
他奇怪道:“笑什么呢?”
君非妾答道:“我在笑,不论我怕不怕,总之,现在已经落在了你的手里。”
他便也低低的笑了。
见她声音沙哑,嘴唇也有些干裂,便询问道,“要不要喝点热水?”
君非妾舔了舔唇,点头,正要挣扎着坐起,却被他按住了肩,“你不要乱动。”
嗷呜,她没有乱动,她只是想坐起来喝水……君非妾悲哀的呼出一口气,却牵得胸口一阵刺痛,不由蹙起了眉头。
“你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他倒了杯热水,放在床头的矮桌上,语声低缓,其意却不容商榷,“还有……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运功。”
君非妾呆呆的,面朝他的方向,忽然鼻子一酸。这语气,好生熟悉。
如果,她没有被他救,如果她死了……她会不会回到在那个遥远的,远在千年之外的世界?
那时候,她觉得她是世上最不幸的人,从出生起就得面对各种药物和针头,就连独自出门也成了奢望。有一次,任性的溜出去,结果却被一对夫妻骗上车,差点出事。哥哥带人找到她的时候,一身冷汗,死死瞪着她,许久许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她心虚的笑笑,说,“哥哥,我没事,我很聪明的拖延了好长时间呢。”
哥哥一言不发,紧紧握着她的手,回到家里后,才狠狠骂了她一顿。可是,又担心她心里难过,便轻轻揉着她的脑袋,好言道:“没有我的准许,不许乱跑……想去哪里玩,就告诉哥哥,哥哥会陪你去,爸爸妈妈也会陪你……”
永远的离开之后,才明白那时的她,曾是多么的幸福。
“在想什么?”他托起她的脑袋,增垫了一个软枕。
君非妾回过神来,吸吸鼻子道:“想我哥哥。”
唇边一暖,便听他道:“张嘴。”
君非妾依言张口,温热的清甜的液体,缓缓流入口中。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忙问道:“我睡了多久?”
“半个月。”
君非妾一惊,口中的热水一下子喷了出来。她居然昏迷了半个月?!不知道西门山庄现在情形如何,爹娘哥哥姐姐他们找不到她,会不会急得疯掉?——
“我居然伤得这么重?”君非妾有些微微的诧异,用衣袖抹了抹嘴巴,嗅到身上有浓重的药味。小心翼翼在被子下面摸索了一会儿,发现她身上的伤都已被仔细的处理过。
自己的伤势,她自己难道不知道么?他好笑的道:“你以为呢?”
“三天三夜啊,戏本子里都这么写的。”君非妾轻声嘟囔,配合着懵懂的表情,模样看起来十分天真。
他禁不住的轻笑起来,“伤得这么重,非但没有惶恐悲伤,反倒还能逗人开怀,真让我另眼相看。”
君非妾叹息道:“如果惶恐能让我马上康复,我一定比谁都卖力的去伤心,去惶恐。”
他赞道:“你是我见过的,心态最好的病人。”
君非妾很努力的使自己忘掉身体上的疼痛,尽量让自己的心境变轻松,于是,就与他聊天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心态这东西,是需要历练的。”
“哦?”他似乎清楚她的企图,十分配合。
“病久了,痛久了,也就慢慢的习惯了。”
“你经常受伤吗?”
“是病。”
“嗯?”
“自出生起,我就被病魔缠身,也曾怨天尤人……”说到这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君非妾似乎很难过,声音有点哽噎,“正因如此,才没有好好珍惜身边的人,以至于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
病痛什么的,她早就已经习惯了,能活着,便是上天最大的恩赐。说起来,她真的很幸运,不但能穿越时空多活一世,此番还能大难不死,被好心人所救,仔细照料,所以,她还有什么值得抱怨的呢?
他静静凝视着她,沉默久久。
他好像在她身上看见了一样东西,十分熟悉。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与他这般相像。
他用汤匙耐心的喂水给她喝,一匙一匙。她心怀感激的,默默接受。
这里真是个安静的地方,除了小楼里他们时不时聊几句,外面,就只有寒风拍打门窗的声音。
“呃,这半个月以来,都是你在给我治伤的吗?”君非妾猛然想到一件恐怖的事情,小心肝顿时惊悚的蜷缩在一起。可妾也我。
“除我之外,这里再无别人。”
没有别人,也就是说……啊啊啊啊啊……
君非妾拽着被角,慢慢往上拉,盖住大半张脸之后,才扭捏道:“我身上的伤口,呃,也是你包扎的?”
而且她敢肯定,她现在身上所穿的这件宽松的衣服,绝对不是她自己的。
也就是说,她被一个陌生男人剥光了……
她醉酒之后啃了微生子珏、睡了微生子珏,还能去扎微生子渊的大腿,出口窝囊气,然而现在,剥光她的,是救命恩人……
想到过去的半个月里,他每日剥光她给她上药,君非妾双颊如烧,羞愤欲绝,恨不得抠出一条地缝钻进去。
“你害羞了?”他在一旁瞧得有趣,呵呵笑了起来。
君非妾死不承认,“我没有。”
“刚刚才夸你心态好呢。”他的意思是,他只将她当做病人。
心态再好,她也是个女孩子啊啊啊!这个问题实在是……可以不用再讨论了吗?
君非妾对这个陌生的善良的温柔的男人十分好奇,他究竟是个什么人呢?听声音应该是个男青年,风华正茂的年纪,可为何要向师傅那样隐居山林?他的医术应该也不错,她身中剧毒双目失明,普通人根本无法为她清毒的,而且她身上敷的药,也不是一般的伤药。
“谢谢你救了我。”君非妾酝酿了好久,才开口道。
他只是为了救她而救她,甚至连她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受伤……都没有问过。
“那就安心养伤。”他轻描淡写的道。
“当然。”眼睛看不见就是好啊,什么尴尬啊羞涩啊,都可以当作不存在。
这个男人很特别,给人的感觉风轻云淡,是以,君非妾就连尴尬的时候,心情也是轻松的。
只不过,有些不真实,就像他的笛声,飘渺遥远,她想象不出他的模样。
“我叫君非妾,请问先生怎么称呼?”
不知他在做什么,似乎考虑了很久,好半天才听到他的声音,“子隐。”
“子隐?”
“嗯,叫我子隐就好。”他说。
子隐,这名字的格式,好耳熟啊……君非妾忙问:“姓呢?难道姓子?”
“也可以。”他说。
见他似乎不愿说自己的姓氏,君非妾也就不再追问,反正有个称呼就成。
呃,其实她也怀疑过,或许他不是什么好人……君非妾你个混蛋,人家好心救你照顾你半个多月,你竟还不识好歹怀疑人家!
她在心里抽了自己好几个大耳瓜子,告诉自己不要多疑,不要多疑……
他忽然道:“你刚醒来,好好休息一下,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哎,子隐……”君非妾叫住了他,喊他名字的时候,感觉有些生疏。
“什么事?”
“呃,你有没有法子……我想给家人报个平安。”她失踪了半个月,君府上下恐怕都急疯了。可是子隐说,这里是盛京城外的深山,与外界隔绝,常年只有他一个人居住在此,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法子与外界联系。
她不抱太大希望的问了问。
没想到,他却说:“如果是报平安的话,我想我是可以帮到你的。”
“诶?!”君非妾喜出望外。
“你需要写信还是……”
“不用,只需帮我传个口信就好。”君非妾大喜,想了想道:“就说我师父有急事找我,过阵子再回家。”
不希望家人担心她,于是隐瞒了身受重伤的事实。
她伤成这样,连自理都困难,想必子隐也没有办法送她回家,所以咯,只能安心在此养伤。
深山老林,孤男寡女,不方便之处有很多,例如……
吃饭?
吃饭这件事情,其实还好说啦。
君非妾眼睛看不见,手脚不利索,他一勺一勺的喂,很有耐心,耐心得君非妾都有些不好意思。
换药?
对,换药这件事情,是关键。
当夜幕降临,他来到她的床边,说该给她换药的时候,她瞬即惊悚的抓紧了被子。
“可以不换么?”她讪笑。
“如果你想伤口恶化,可以。”他很直白的说。
“我可以自己换么?”
他不答反问道:“你觉得呢?”
她动一动就牵扯得浑身疼痛,再加上眼睛看不见,实在是没有法子给自己换药。
君非妾内心挣扎了许久,终于,深呼一口气,极其悲壮的推开身上的被子,“你来吧。”
子隐并未马上动手,只是站在床边,望着她,声音极低的笑。
“你笑什么?”君非妾心里明明紧张得要命,却强装镇定。
平日里洗澡,也没让璃血和城池侍候,被女子瞧见身体尚觉别扭,何况子隐还是个素未谋面的男子。
子隐轻笑道:“三军之士,视死如归。”
啊咧,他形容的,不会是她现在的表情吧?她的表情不会那么的……那么的……那么的……惨烈吧?
“要不你打晕我吧?或者点我的昏睡穴。”君非妾话一出口,顿时觉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人家本来只是给她换个药,并没有其它想法,她这么一说,说不定会引得人家想入非非,忙胡乱找了个借口道:“那啥,我怕疼……”
“也好。”子隐想了想,同意道。
“那就让我一觉睡到大天亮吧。”
换完药之后再面对他,也还是会尴尬的,不如一觉睡到明天早晨,到那时,无论什么尴尬,都应该会淡化得差不多了。
身上一丝不挂的,让一个陌生异性换药,就算是男人也会觉得别扭,更何况她还是一个黄花闺女。
神呐,这等羞煞人的事情,怎么就叫她给遇上了呢?!君非妾默默抓狂,假若她现在行动方便,肯定会当场挠墙。
“不行。”子隐否决道。
“啊?”
“厨房里正在煎药,是你等会儿必须要服下的。”子隐道:“你身上的毒,我没有解药,只能用药物一点一点清除,这期间,一天也不可以断,否则前功尽弃。”
“好吧。”君非妾悲哀的吐了一口气,只有认命。
手法极快的点了她的昏睡穴,解衣带的时候,雪白纤长的手顿了顿,静静望着她安睡中的容颜,好一会儿,才继续动作。
半个月以来,每日如此,这些动作,再熟悉不过,与她熟识之后,心中竟多了一丝奇异感觉。
刀伤都已经结痂,只因为她的身体太过虚弱,所以恢复得比较慢,伤处仍有些红肿。
那肌肤皙白娇嫩,犹如剥了壳的熟鸡蛋,稍微用力便会戳破似的,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照顾人,因此,每个动作是倍加小心,明明知道,其实昏睡中的她,根本毫无知觉。
深夜,东厂。
慕凝之从白鸽脚边的竹筒里取出字条,在烛光下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然后抬起头,看看叶锦然,又看看林逸烟,再看看叶锦然……
见他表情如此怪异,林逸烟蹙眉,怀疑的道:“是督主的传书吗?说什么了?”
“是督主的传书。”不过么,内容很奇怪,很奇怪……
叶锦然等得不耐,一把抢过那字条,看了之后,音节冗长的嗯了一声。
“难道督主出事了?”林逸烟被自己的猜测惊到,连忙奔上前从叶锦然手中夺过那字条,看了内容之后,一颗心总算落了地。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将字条上的内容仔细看了看,奇怪道:“君府?君五藏?督主让我们去君府传个口信?”
叶锦然奇怪道:“督主不是养病去了吗?为什么要咱们去君府传口信?”细细琢磨了一番,似笑非笑道,“咦?难道督主他现在,是跟君二小姐在一起?”
督主养病的时候,总是一个人与世隔绝,不许任何人打搅,怎的这次竟……
三人面面相觑,然后,表情都变得十分古怪。
“督主有特意交代,去君府传口信的时候,不能让人知道是咱们东厂……呃,看来得找个面生的人前去。”林逸烟凤眼狭长,斜斜瞟了叶锦然一眼,“我先去睡了,这种事情,就交给你了。”
叶锦然望着他悠哉的背影,不服气的拍大腿,嚷嚷道:“凭什么是我啊!”
“凭人头呀。”慕凝之拿起灯罩,将那字条放在烛焰上,燃为灰烬,“今天你们队,拎回多少人头?”
“四十八。”
“林逸烟六十九,我五十七。”慕凝之走过去,拍拍叶锦然的肩,一副你们队今天收获最少,所以这种杂活儿理所当然由你干的表情。
深山竹楼中,子隐已经给君非妾换好药,穿好了衣物。
拍开穴道醒来之后,君非妾的第一反应就是将棉被往上拉,盖住半张脸,而后才感觉到,身上火烧火燎般的灼痛,不由得皱了一张俏脸,娇躯轻颤,轻哼出声。
“刚换了药是有些疼,忍忍就好。”
君非妾深深呼吸,坚强道:“没事,这点疼痛我还是能忍住的。”
子隐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放在床边矮竹桌上,“喝了这碗药,你才可以睡觉。”
“好。”君非妾微微笑了笑,故作轻松的道:“我是病人,你是大夫,你说怎样便是怎样。”
子隐坐在床边,一匙一匙喂她喝药,目光却落在她的脸上。
这个女子,坚强起来,反而更让人疼惜。
“是不是疼得厉害?要不要我继续点你的昏睡穴?”见她面色苍白,额上也沁出一层细汗,似乎疼得厉害,子隐便想让她非自然睡过去。
“那倒不用。”君非妾疼得有气无力,面朝他的方向,突发奇想道:“不如,你吹笛给我听吧?”
“吹笛?”
“嗯,听到你的笛声,我就不疼了。”
之前的半个月,迷迷糊糊中,就是那笛声伴她度过。仙乐渺渺,再漫长的时间,都会变得短暂。
“好。”
没过多久,笛声响起。清雅悦耳,悠扬空灵,带着一丝淡淡的寂寞和惆怅,将她送入了一个别样的美好世界。
次日,将近正午时分,君非妾才从一夜好梦中醒来。
她是因为难受才醒来的。
不知为何,浑身奇痒无比,她忍不住伸手去抓,谁知却连皮带肉抓了一把下来,顿时就鲜血泛涌……
身上越来越痒,君非妾忍不住的在床上扭动着身子,难受得几乎哭出来。
外面的子隐大约听到动静,匆忙赶进屋,见她在身上乱抓,衣服上都染了血,连忙按住她的手。
“不要乱动,否则伤口要裂开了。”
君非妾身体不住的颤抖,眼泪也在不知不觉中淌了下来,“我难受……好难受……”
她能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疼痛,但是这钻心的奇痒,让她恨不得将自己撕裂,实在是忍无可忍。
身体被他牢牢禁锢在床上,君非妾动弹不得,胸前忽然一凉,衣裳竟被他解开。
肌肤长满了红斑,有颜色浑浊的脓血,从红斑中间泛出,娇躯上抓痕累累,原先已经结痂的伤口也被抓烂,鲜血涔涔。
“是你体内的剧毒从皮肤表面渗出来,我给你上点药就能止痒,千万不要再乱动了!”子隐双眉紧蹙,声音低沉严肃。
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就对他产生了深厚的信任和依赖感,君非妾听话的不再乱动,呼吸沉重,咬紧牙关,两手死死揪住身下被褥。
烧痒灼痛,奇痒难忍,这等难受感觉,令她恨不能将自己碎屍万段!所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大概就是她现在的状况。
见她终于不再乱动,子隐总算松了口气,将火盆烧得旺旺的,移到床边,然后才掀开棉被,将她衣裳尽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