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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当日还是上路了。
从洪湖到江州,走路得怎么也得走上个把月。曾小白懒得磨,在路上买了两匹马,踢踢踏踏地向东行去。
本来是一个人的任务,现在莫名其妙地多了个人进来,而且好像还十分名正言顺似的。
唐煜越想就越别扭。
于是他找机会问道:“曾兄,你那佳人到底是个什么人?”
曾小白下意识道:“什么?”
随后又突然想起来了,这是自己几个月前随口糊弄唐煜的借口,忙长长地哦了一声,摸了摸下巴,说道:“嘶,她嘛,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对我很重要,嗯……我们认识有十多年了。此番,找她去叙叙旧。”
此语听上去如同现编的瞎话,其实,反倒是曾小白诚实交代的事实。
唐煜意味不明道:“不想曾兄竟也有此红颜知己。老友重逢,当真美事一桩。”
曾小白四平八稳地笑道:“哪里哪里……”
唐煜但笑不语,胯下马儿似也嫌此人臭味太大,加快了脚步。
曾小白讪讪了片刻,催马追上前去,朝唐煜调侃地笑道:“我看你也不用羡慕我,你自己不也有个红袖佳人么?那日我看你有个骨笛,是她送的?”
唐煜抿了抿嘴,道:“不是。”
曾小白问道:“什么不是?”
唐煜道:“骨笛不是景苏苏送的。”又想说什么,忍住了。
曾小白微微挑一下挑眉,哦了一声。
过了一会,唐煜又说道:“那是另一个人送的……一个我十分尊敬的前辈。”
曾小白道:“愿闻其详。”
唐煜望着道路尽头,似乎在慢慢地回忆着,须臾,他郑重地开口道:“我平生敬重的人有两位。一是家父……另一人便是这位前辈,即使他不愿告诉我他的姓名,但我……半身本领皆是从他那里学来的。”
曾小白难得地严肃道:“若真如此,确实不可不敬。”
唐煜略微低下眼睛,犹豫了片刻,缓慢说道:“自从……唐家没落之后,我便四海流亡,风餐露宿,这么过了有三四年,我被这位前辈发现,收留下了。他给我吃喝,又看我可怜,便打算教我武功。我要磕头认他做师父,他却拒绝了。前辈给我削了一把竹剑,一招一式地亲自教我剑法。我每日练习,有很多不懂的去请教,前辈也未曾敷衍厌烦。一日一日,从未间断,如此……教了我整整两年。”
曾小白摇着芦草做的马鞭,默默听着。
唐煜顿了顿,继续道:“前辈寡言少语,闲暇之余,爱以笛自遣。这把骨笛,正是他亲手磨与我的。告别之际,前辈又取来一把真正的长剑,赠予我,并告诫我许多道理。后来,我入了江湖,才知道,那原来是极为高深的剑法……前、前辈却毫无保留地,倾囊授之于我。此番感激之意……此生不知应如何报答才是。”
曾小白想了想,道:“你可知他有什么特征习惯?我说不定可以帮你想想你这前辈是什么江湖高人。”
唐煜苦涩一笑:“惭愧至极。我跟了他两年,却始终无缘仰睹其尊容。前辈一直戴着黑纱斗笠,穿着宽大的长袍,样貌体态,我一概不知。想必……也是有自己的苦衷罢。”
曾小白了解地点点头,心里想道:藏头露尾。若不是长得奇丑无比,就是心怀不轨。
嘴上还是浅笑道:“既然如此,不能当面相报,不若就将他对你的告诫铭记于心,贯彻此生,岂非是种更深沉的纪念?”
唐煜愣了一晌。
那时,前辈告诫他的是什么来着?
不过一字。
——善。而已。
只是……
他黯然低笑道:“可笑别后七年,他老人家的规训,我竟也未曾郑重践行过……”
曾小白忽然道:“那可是一个‘善’字?”
唐煜看向他:“正是。”
曾小白摇摇头,苦笑了一声,把那根芦草在手指上绕啊绕,没再说话。
大学之道,在止于至善。
此一个字,不过先贤笔毫一挥,墨染于上,便成了。
可要将这一字从竹简上削下,落在人生中,却要有多大的信念勇气?
圣人曰,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世上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
若眼见父母兄弟死于前,谁还能云淡风轻地说一句“以德报怨”?
你能么?
风吹杨柳,柳枝扫过二人头顶,小河里摇着木舟,破散了一水的浮萍,船上语笑呖呖。
红马过桥,唐煜看了一会,道:“是以……我十分愧见他老人家。”
曾小白抬手折了支柳条,弯成个圈,看了看,侧过身戴在了个抱着衣篮的姑娘头上,朝她嬉笑了一下,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孔丘不也说过,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么?人活一世,求的不过个自在。”
说到这,似乎又逸兴湍飞起来,解下一只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大口,长长地唱道:“二月已破三月来,渐老逢春能几回?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
唐煜笑了,道:“曾兄又不怕生前杯尽太多,死后被小鬼戳进油锅了?”
曾小白呛了一口,为难道:“这个……咳!”
他想了想,又突然贱嗖嗖地跳了一个话题:“诶,阿煜,我都唱歌给你听了。阁下什么时候也赏个脸,给我演奏一下那笛子呗?你难不成是光揣着不会吹吧?”
唐煜瞟了他一眼,一夹马腹,嘚嘚地向前走了。
曾小白摸摸鼻子,小声评价道:“嘴硬心软。”沉默地看了他背影片刻,闭了闭眼,也打马跟上了。
唐煜……唐煜……唉,好端端的,为什么偏要姓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