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三十六幕

马甲乃浮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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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熙和三十六年,秋。

    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衣。

    一年时光几乎是眨眼过,太子殿下已年满十八岁。

    这,已经是大龄剩男皇子了啊。于是乎,朝中大臣又开始大范围催婚,几乎每日早朝,皇帝陛下都要被巴拉巴拉洗脑一番,但他也只是含笑听着,听完才如梦初醒一般问一句“啊,朕修道过久有些后遗症,方才神游天外,爱卿可是说了什么”,阶下众臣呕血。

    连皇帝陛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

    这样一来,关于当朝太子殿下彻头彻尾是个断袖,完全不近女色旧八卦又起来了。

    玉佑樘自然也会听到一些风声,其中也不会少了那个熟悉名字。

    宫中传播得广一个版本便是……前任首辅谢诩叛国,让太子殿下心中大为受伤,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好吧,群众眼睛还算是雪亮。

    玉佑樘坐亭中,为自己斟茶,满庭月桂,连苦茶都溶进了一丝甜香。

    谢诩。

    已经一年没再见过这人了。

    皇帝下令找了他一年,皆是无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居然能躲上这么久不被发现,也算是厉害。

    坐于她对面皇后娘娘见她神思恍惚,不由唤:“佑樘。”

    玉佑樘这才回神,笑道:“母后,怎么了?”

    皇后道:“你私底下还是叫我娘亲吧,这母后,听了一年了,还是习惯不来。”

    玉佑樘微微一笑:“好,娘亲。”

    皇后这才获得适应,问她:“这东宫被你父皇大换血了一批人,可还习惯?”

    玉佑樘扣杯盏边缘指尖一顿,才点头:“还不错。”

    皇后望向她片刻,这孩子年岁渐长,女大十八变,相貌愈发冶艳,但眉宇间一股与男子无异淡定气倒不改丝毫。

    她不禁叹了声,道:“你之前那个叫碧棠宫女,还大牢里待着。我知你惦记她,这一年里私下遣人去打点关照过她事好多回。这关也关很久了,你若是已经放下了那些不,还要她再回你身边,就让她回来吧。”

    玉佑樘闻言,沉默良久。风动,一苑桂香,她这才应道:“好。”

    她低头去看手中茶,不知何时,一粒淡黄月桂已落进杯里,玉佑樘想将它拨出,但想想还是收了手,伴着浮水面那点金甜,一饮而。

    下午,玉佑樘亲自去了趟刑部大牢,言要接碧棠回宫。

    尚书大人忙拍马道:“嗨——人人都说殿下您是那什么,下官偏不信,因为下官可是亲眼所见殿下对这小宫女好一年啦,真不知外人怎么想,我们殿下妥妥是真男儿嘛!”

    玉佑樘也不回尚书大人紧跟其后恭维,只径自步走到碧棠所处那间狱房前。

    那间牢房比起别都要宽敞许多,有床有桌案,有衣柜,烛火也很是通明,还有马桶,俨然一个五脏俱全小卧房。

    玉佑樘到时候,碧棠正靠榻边,垂眼目不转睛地绣花。

    玉佑樘咳了两下,敲几敲栅栏。

    碧棠闻声抬眼,一见是她,嗖一下冲到栏后,小脸卡进栏杆缝隙:“殿下,您又来看我啦!”

    玉佑樘每回见她,心里开心,面上却仍旧端着肃色,道:“嗯,孤来了。收拾收拾吧,跟我回宫。”

    碧棠嘴巴张成了鹅蛋型。

    随后她立马反应过来,牢里来回雀跃了好几圈,“噢噢噢!终于可以出去了!”

    她又指向那马桶:“殿下您知道吗!奴婢已经锻炼出了可以狱卒跟前面不改色出恭技巧了!”

    “别闹了,走了。”玉佑樘被其感染,也不由摇头失笑。

    就这样,碧棠又回了太子宫,重成为玉佑樘贴身宫女。

    翌日清早,碧棠为太子梳头,她发质极佳,一瀑乌黑柔亮,直梳到底。玉佑樘盯着铜镜里那个站她身侧握着玉梳少女,那么熟悉,就跟一年前早晨一样。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以往模样。

    镜子里,碧棠又将自己头发揽高至头顶,玉佑樘风轻云淡问:“碧棠,你与谢先生还有联系吗?”

    问出口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多蠢。

    碧棠倒不见别色,只看向玉佑樘映镜里细长眼,答曰:“没有,奴婢一直被关牢里,肯定也不知他现□何处啊。不过殿下放心吧,谢大人很厉害,不会有什么事。”

    玉佑樘问她:“你与他一样,都是前朝人吗?”

    碧棠摇摇头,将她黑发紧成髻,以一支玉簪固定,“不,谢大人对奴婢有知遇之恩,奴婢也只是为了报答。”

    “嗯。”玉佑樘随意接口应着。

    碧棠又坦荡承认:“之前我确实是谢大人安插殿□边线人,关于殿下一切消息,谢大人都是知晓。”

    “嗯……”玉佑樘悠悠道,但又立刻摇头:“不,他并没有全部知晓。 我那时与翰林三人交好,每日通过他们与父皇互传过许多消息,你们都不知晓。”

    碧棠格格笑了:“哈哈,他怎么可能注意,谢大人那时完全像换了个人,每日专注于追求殿下,又忙着吃醋。所以说儿女私情容易使人双目蒙蔽,还是殿下您把持得住啊。”

    玉佑樘一直盯着她笑,她笑发自肺腑,一点不带虚假,好像回忆起那时事,真让她很乐一般。

    玉佑樘也想跟着乐,不知为何,很久都咧不开嘴。

    碧棠为她梳着头,她生起错觉,以为一切又跟以往一样。

    事实上,这些只是表面功夫,一切,所有一切,都不可能回到以往模样了。

    =……=

    每日午休后,玉佑樘例行去典药局,让医官诊断身体状况。

    皇帝陛下和她娘亲已经完全不让她服用任何抑制发育丹药了,并且还要求她要天天到典药局检查一□体恢复情况。

    今日皇帝陛下大概是比较闲,也坐旁边围观——他每个月都会抽一天来监督检查。

    局郎为玉佑樘把脉,又手啊,舌苔啊多处瞧了瞧,不由困惑地“咦”了声。

    皇帝陛下问:“怎么,体内宫寒可有退掉些许?“

    局郎作揖道:“陛下,微臣与局丞,内使讨论至今,试了不少方子了,用了药,也针灸过,太子殿下宫寒还是退得极慢……”

    “哦?”皇帝陛下打断他,立起身,“都一年了,还不见退?”

    皇帝冷飕飕音色让局郎立刻伏首跪地:“陛下,不是没退,是退得太慢,想必是长年累月服药,积累得寒气太过深刻严重。圣上请不要急,下官还会努力尝试别驱寒方子!”

    话罢又连续磕了几下头。

    皇帝陛下显然被这套说辞敷衍过好几回,再也不想听了,只对身边册公公道:“小册子,帮朕去太医院瞧瞧有没有名医,看来这典药局又该换换血了。”

    玉佑樘挑眉看他:”父皇不必动怒,儿臣已习惯以男子之躯活世上,对育子事是没有兴趣,您也不要再强迫他们了吧,随遇而安就好。”

    “不可能!”闻言,皇帝陛下竖目,为恼火:“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女子!你母后年轻时就很是辛苦,朕本就对你们二人有愧,不希望你也如此。”

    闻言,玉佑樘闷了声,也不好再多讲。

    唉,代沟,委实代沟。父皇啊,你要知道,不是所有女子都爱相夫教子啊……

    太子殿下都不敢替自己说话了,局郎又一阵惊惶叩首:“恳请陛下再给微臣一次机会吧。”

    “不了,都给过你们一百次机会了,”皇帝陛下拧眉,一脸嫌弃之色。他又拍了下册公公背,斩钉截铁:“拟旨,去太医院,让院使换些厉害御医过来!”

    后来,玉佑樘再去典药局时候,发现上上下下确实换了个遍,连几位平日交好女内使医官也不见踪影。

    皇帝老爹果然下狠心了啊。

    她将手臂递给胡须白花花,头发也是白花花任典局把脉,不由苦笑。

    =……=

    没过几日,秋雨淅沥。

    听完经筵讲座玉佑樘未带伞,只好待凌烟阁旁边小湖古廊里避雨,边等着宫人送伞来。

    头顶浓厚暗云色慢慢流淌,整座皇宫都笼一片烟色水雾中。

    碧棠抱臂哆嗦,问她:“殿下,冷吗?”

    玉佑樘体寒,自然也是浑身冰冷,但依旧端着:“还好吧。”

    秋风夹带着月桂香气和被雨滴打出泥草味灌进亭子,玉佑樘忍不住一激灵,被碧棠眼尖捉见了,她忍不住促狭调侃:“殿下明明很冷了,还嘴硬!”

    她又道:“殿下,您有一件氅衣一直摆凌烟阁里头,我去取来,你这等我一下。”

    又要淋雨,玉佑樘想阻扰她,却只见这货已经踩踏出一路水花朝着凌烟阁大门奔去了。

    她不由叹气,只好撑腮坐定。

    就这么待了一刻,玉佑樘瞥见朦胧雨雾中,影绰绰地立着一道修长身影。

    天地安静,水波不兴,只有雨水淅淅嗒嗒自廊角飞檐滚下。

    那道影子身形很高,一袭白衣,袍袖风里飞扬。他撑着一把天青纸伞,正沿着小径,朝这边缓缓走近。

    玉佑樘觉得应该是宫人过来送伞了,可仔细瞧,服饰又不像。

    空欢喜一场,她继续懒散地靠回栏杆,目光却是没离开那段溶水里影子。

    撑伞人真越走越近,终停步廊前。

    他将伞收起,抖落了一小地水迹,这过程中,他始终没有抬头,玉佑樘自然也看不清他脸。

    但是他身上白衣并不是外衫,而是官袍外面罩了一层雪白医用袍。

    估计是太医院医官吧,玉佑樘这般想着,那位医官也慢慢抬起头来,两人目光轻微一撞。

    一种不生明月里,山中犹教胜尘中。

    也不知是不是桂香轻浓关系,玉佑樘望着这人,没来由想起这句诗。

    她也算接触过不少姿容极佳男子了,但是眼前这位,却依旧能担得起“惊鸿一瞥”“惊为天人”一类词。

    不是因为相貌,而是气度。

    胸藏文墨虚若骨,腹有诗书气自华。

    他明显认出玉佑樘来了,眼中微诧,而后知节有礼地一揖道:“下官参见太子殿下。”

    玉佑樘收回视线,也没起身,只道:“免礼。”

    她心中奇怪自己从未见过这人,为什么他能认出自己。

    那位青年不多言,只又撑起伞,走近她,而后伞面朝外,将伞柄卡进玉佑樘身侧木椅细缝中,边道:“冷雨伤寒,殿下不要受凉了才好。”

    他嗓音温温润润,咬字如玉,就跟他面貌一般。

    而后,他又退回原处,无声地立着,举目看雨。

    此间毫不越距。

    玉佑樘望向那挡自己身边一柄大开伞底,这是给本宫挡风?

    这时,碧棠也过来了,她包着氅衣小跑而至,先瞥见了廊前人,不由止步行礼道:“奴婢拜见柳大人。”

    青年只言不必多礼。

    碧棠又踩着木质地板,砰砰砰跑进来,她顶着一头鲜雨气,替玉佑樘麻利又仔细地披好氅衣。

    其间,玉佑樘轻声问她:“这谁,以前怎从未见过?”

    碧棠惊讶:“殿下不知道么,这是咱们东宫典药局来局丞啊。”

    “……”玉佑樘无言,她真不知晓,这几日给她把脉皆是一名发须斑白老头。

    碧棠替她将系带扎好,科普道:“局丞大人是从晋一批年轻太医中挑,但医术方面比起许多宫中老太医都是为高明,懂门道,深得圣上赏识,于是皇帝陛下就特别把他调来为太子殿下调理身体了。”

    “噢。”原来如此。

    碧棠当真是宫女界八卦花痴之首:“殿下,奴婢跟你讲哦。现咱们宫小宫女见又来了一位鲜貌美男子,全疯啦!”

    玉佑樘不随着她话,只问:“你方才叫他柳大人?”

    “嗯,奴婢可是掌握了他一手资料,”碧棠得意地笑:“他叫柳砚。”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卷·尘土篇》正式奉上!

    卷名取自“尘归尘,土归土”之意,这卷是后一卷,有男配,但后肯定是和谢先生he,女主也会有小包子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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