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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利跟着谢辽沙学习俄语有几个月了,普通交流没什么问题,但应付这种方言加上一些简短的语气发音,还有轻音和墩儿墩儿的卷舌音,他的反应还缺少历练,就一时领悟不过来。但现在不是指导交流的时机,只是跟着走进两人看场。
观赛席上到处是精神狂乱的人,喊着赛手的外号加油,看能不能把自己的赌注喊回来。赌码的人非富即贵,此刻也没有了绅士风度,有的就直接离开坐席,围到前排走道里呐喊助威。
谢辽沙的眼神比包文春还利索,很快就锁定目标人物,向看台中间挤过去。维雅切斯拉夫—伊万科夫的合作伙伴,莫斯科东行政区的商业委员会主席卡拉扬—谢尔卡普,就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盯着场中裁判喊着倒计时。
说起伊万科夫,那是家喻户晓的社会人士,今年四十六岁,有大半时间都是在打打杀杀中度过的,不过现在清净多了,他入狱服刑已经六年,要出来,至少还得五年。不过,这并不能减弱他的影响力,比如说今天这场比赛,依旧是他在监狱里根据赌注赢面控制着结果。谢辽沙坐在卡普的身边,递过去一支烟,说:“看起来,你是押错了对象吧!”
卡普没有接烟,冷冷地瞟了三个人一眼,顿时心情如坠冰窟,这么满身杀气的三个人,找到自己,是要干什么?绑架勒索?
容不得他细想,谢辽沙说:“东方来的两个朋友想请你办点事,开办个贸易公司?你知道的,手续繁琐,效率低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办成,所以想走个捷径。”
周利适时地递上来一张支票,用生硬的俄语说:“这是一点辛苦费!公司开张了,还有另一份送上!”
卡普看一眼数字,顿时呼吸紧促起来。五十万卢布!
卢布价格对美元的汇率,已经有25年没有变化了,一直都是一美元换零点六卢布。而国内的普通工人的工资,普遍在130卢布左右。最低的工资水平像清洁工最少也有70卢布,最高的工程师,也不超过250卢布。
现在的黑熊是国力最为鼎盛时期,人们的幸福指数爆棚,这一点从物价上就可以看出来,计划经济对基本物资的补贴力度超乎想象,那就根本不是以货物价值计算的,利用重工业的利润补贴所有国民的福利,而且几十年不做调整,这个体制的僵化程度可想而知。大家都在享受优厚的福利,谁敢动他们的这块奶酪,肯定在一夜间成为全民公敌。比如肉食,猪肉牛肉煮肠熏肠都很便宜,一卢布可以买24公斤猪肉,也可以买三百斤大米,也可以买15瓶伏特加烈酒。
如果吃食堂,一卢布可以吃一百三十顿,顿顿有鱼有肉。要是几个人下馆子,那就贵点,一顿一卢布菜式还很丰富。
但要和民生产品比起来,那就更是吓人一跳了,比如说,一张莫斯科到阿拉木图的机票,只要十七卢,而一台第聂伯河-12牌的磁带录音机,需要一百八十五卢布,一双合成皮毛的女式靴子需要五十四卢,一条曼达娜牌牛仔裤,则需要三百卢布。一辆雅瓦-250牌的摩托车,650卢,一辆莫斯科人牌的汽车,也就5000卢布左右。
好景不长了!再过几年,这个庞然大物分崩离析,食品价格放开以后,卢布贬值成了废纸,所有的福利补贴还有,但跟不上物价上涨到比例,工业品短缺,食物匮乏,危机到来了。
后世的人们怀念苏联时代的原因也就在这里,计划经济体制下,有稳定的收入,绝对低廉的物资,只要别过于追求时尚,保持一颗平凡心,生活就充满幸福。
包文春曾经有过新疆打工的经历,就在奎屯独山子以北的垦区农场种棉花。九五年的冬天,在伙伴鼓动下,和别人一道申请证明,去了塔城的一处口岸,那里有个自由贸易市场。在规定时间内,进入市场,以物换物进行贸易。
那年他二十六岁,没有什么本钱,伙伴说随便拿点食物小工业品就行。他脖子前后挂了两个纸箱,前面一箱是四十个大面包,后面一箱是两个十公斤塑料壶,装的散装白酒,一种度数很高的玉米酒,四块二一公斤。
因为不准使用车子,只要有劲,随便背货物进场子,他的双手各又提了个化肥袋子,半袋子甜菜熬制的块糖,四块二毛钱一公斤的甜菜糖块包装在一起,包装很漂亮,二十公斤对那时的他来说不算什么,很轻松走过几道检查站。另半袋子是工业品,那是四个五磅暖水瓶,十二块钱一个,还带着漂亮的印花塑料壳买来的。
这是他平生唯一一次做大买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跨国贸易行为,几百公里的旅费运费超过了货物价值,投资花光了捡棉花挣来的过年开支。带回来的效益利润就没法计算了,一箱面包卖给了三个顾客,换回来一件军用皮大衣,一个高分辨率的望远镜,一双深腰皮靴,都是从仓库里弄出来的军用新品。
别人换酒都是一瓶瓶的换,一瓶酒能换一件崭新的飞行员皮夹克,他搞了两壶十公斤的,怎么换?就一壶盖一壶盖的让人家尝,尝来尝去,一壶酒就剩半壶了,最后还是换了辆九成新的偏三轮军用750摩托车。
眼看关闭市场的时间快到了,场地里的货物不多了,就用糖块换了一堆冻牛肉。一个暖瓶换了四桶汽油,另三个暖瓶有一个搞破了底部的突出玻璃柱,也有人要,总共换了十六只绵羊。没办法,场子里就剩这个了,双方管理人员在催他们离开呢!
口岸离奎屯四百多公里,冰天雪地的,这些羊是无论如何也带不回去的,去附近的一六三团场兜售,被人家笑话一顿,这里到处都是羊,没人要啊。包文春没法,直接送给了附近驻军营地,说是送给亲人子弟兵吃了吧!
人家自然不要他的羊,他却坚持要送,说明情况后,领导同意补给他些本钱,他哪敢要羊钱啊!说只要糖块和暖瓶几十块钱就好。好说歹说,推来让去,部队给了五百块钱,直接把他的全部本钱付清了。他觉得过意不去,帮着人家宰杀收拾干净,在营房住了两夜,骑着摩托车告辞,跟在班车后面回家了。
一场跨国贸易就这样草草结束,临走时五百块钱本钱,回来还是那么多。赚了一副很是装逼拉风的行头,再就是二百多斤牛肉。那个喝油厉害的摩托车,把四桶油喝得干干净净,还差点没能到家。
那辆摩托车确实有劲,沙地里跑起来十分潇洒,他穿着皮大衣挎着望远镜逛团部去照相,逼气装得很吓人。后来,经朋友介绍,那辆新摩托车卖了五千块钱,望远镜卖了二百八十块钱,算是给他出国做生意一点点心灵安慰吧!
如今,像卡普这样有外快的岗位,吃拿卡要是很平常的事,但一下子接受五十万卢布的馈赠,那就有点过分了!
他看看包文春和周利,说:“我们上去谈谈吧!”
谢辽沙就说:“我们去酒店吧!”
酒店的菜肴肯定比北京的老莫餐厅正宗多了,包文春喝了鱼汤,觉得自己也可以调出来这种口味。就慢慢咀嚼着鱼子酱,品味着它的浓郁香味,听着周利和卡普的交流。
听说周利要在这里办一个国际贸易公司,卡普就摇起头来,说:“这个恐怕不行!我们的国家体制和制度不容许存在私营公司,更不可能对外国人开放市场。”
是啊!人家在大肆发放全民福利,自己嗨皮得正高兴,你来插一杠子,是捣乱还是什么意思?
周利说:“不要急着拒绝嘛!找你的意思并不是强人所难让你负责任,而是请你牵线搭桥,我们组建一个有本地官员开办的国际贸易公司,引进一些市场短缺的生活用品,你将和你的合伙人拥有三成的利润。其余的市场销售方面都不用你操心,我只需要一个外壳!”
三成是多少?卡普就有些心动,本地人是没有这样的大手笔的,就问:“资本是多少?销售什么产品?”
周利看看包文春和谢辽沙,说:“产品品种是根据市场需要随时调整的,资金是根据市场需求量决定的,你认为我们开设一家多大的公司合适呢?”
包文春见窗外红场上的洋葱头建筑,一直观察着卡普的神态,他确定,这家伙上钩了!而且,他目光里透着野心,绝不是平庸之辈,有能力帮助建起这个公司的巨大的框架结构。
卡普要求他们等消息,最迟明天下午就能有结果。
谢辽沙说:“那我们现在就住下吧!明天就去找人,看能不能租赁个气派点的商务楼。”
包文春说:“按照原计划,首先登报招聘人手,在市内找间商厦包租下来,周利就暂住在伊斯马伊洛沃吧!”
这个名字在华语圈被音译为“一只蚂蚁”,但它后世的知名度很大程度上来源于这里曾经著名的零售批发市场,它曾经是很多华商发财致富的商业聚集地,只是现在还不太出名。
尽管时间安排得已经很紧张了,包文春还是在这里停留了四天。卡普直接替上司索要两百万卢布手续费,还要杜撰一个俄罗斯人的名字,作为公司的法定责任人。于是周利就有了个俄式名字,叫伊万·列夫,具有神威的狮子的意思。
谢辽沙拿到身份证,并且入侵人家的户籍系统,就把两人的证件弄得比真的还真。
到了二十三号中午,包文春见没有可以留下来的理由了,原想着能打一架才好立足的愿望没能实现,就去一只蚂蚁那边看周利摆摊。
这里是类似于汉正街的小商品集散地,有四百多亩的面积,周利在这里通过谢辽沙找到房东,蛮横地用租金把两个生意很好的商人赶走了,还买下人家的一堆破烂,谢辽沙很快找了四个人回来帮忙卖货,那里已经堆放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纸箱子了。
这些商品正是本地急需的轻工业品和电子产品。确实,苏联拥有庞大的工业体系,也就只能说是大,却不能说是强!能制造卫星和最强大的核弹,却不能制造电子手表和开水瓶保温胆。
周利的产品就很丰富,会公鸡打鸣的电子表,一百零九卢布一只。中国制造的双卡收录机,一百八十九卢布。一条牛头牌牛仔裤,一百一十八卢布。一台21寸中国产彩电,四百九十八卢布。另外,像小型家电厨房电器之类的小五金产品,那就琳琅满目,几个人忙着贴价格标签,还在门前竖起个牌子,可以以优惠价批发销售。
这些产品带来的轰动效应很明显,人流增加就不说了,批发商拿着大把的卢布来商量进货,却被告知要到伊万诺夫大街38号,远东国际商贸中心去谈交易问题。这里只是一个产品零售展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