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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的触觉手套那玩意……什么时候到来着?”
“估计明后天吧?”
“这状况悬,我看上头是有点做长期抗战的准备了。”
“要不怎么还专程派了楚老师教手语呢,哎,你说这楚老师是什么人呀?”
“嗐,反正上头派下来的……这些咱不该知道的,就别多问了。”
深夜的sg特需病区护士站内,一男一女两名普通人值班护士有一搭没一搭地一面聊着天,一面留意着显示屏上的各病房监控系统状况,看看哪间的输液点滴打完了,哪间的病人按了呼叫铃,需要视频通话等等。
灯火通明的长廊尽头,远远走来了一个人。
“同志抱歉,我们的探访时间已经结束,有什么请您……”女护士站起身道,可她的话说了半道就打住了,“肖主任?”
“两位护士同志,晚上好。”肖少华穿着便服,手上拎了个环保布袋子,像是刚从研究所做完实验出来正打算回家。对他们道:“是不是打扰你们工作了?”
兴许是下了班的缘故,他语气温和,看起来比之前平易近人许多。
两名护士受宠若惊,女护士忙道:“没有、没有,肖主任您有什么事儿,直管说吧。”
肖少华点了点头道:“下班前刚好有点儿想法,不知我是否有权限,可以调看一下伤患的监控录像?”他所说的伤患,自然就是指那位了。两人都知道他算是参加会诊的专家之一,只是女护士记得科主任昨个才交代过,说除了指定值班人员,其余人要调看那名伤患的监控录像都必须经过他同意。她不由多少有些迟疑。男护士却是心直口快:“有,您当然有。”说着还将椅子拖来,请肖少华坐下,“请问您想看哪段?”
“昨晚十二点到今早四点。多谢。”肖少华向他颔首致意。入了座,人将他要求的时间段视频调出,肖少华便借了旁边一支光电笔,将触屏切成光笔互动,照着时间线来回拖动查看。但见这画面虽是夜视模式,所得仍然十分清晰。此外连声音也一并录入了。
不过也就这一间做到了这份上,其它病房并无设置摄像头实时监控……女护士想道,应该也没多少人知道才对。她看了眼自己的同伴,对方正老老实实坐在肖少华身旁,又是递耳机,又是教人怎么快进快退,殷勤的模样就差没说“其实我崇拜您很久了”,不忍直视。
而肖少华从袋子里拿出纸笔,一边耐心答着她同伴不时小白的问题,一边对着显示屏写写划划,满纸的公式晃得她眼晕。好不容易一个病房按了呼叫铃,是个老爷子起夜,不慎从床上摔了下去,女护士赶紧将她同伴拖走了。
两人奔去照顾病人,遥遥还能听见隐约一点声音。
“……怎么回事儿啊你……谢主任明天问……怎么办?”
“照实说呗……邮件已经……反正级别比科主任高……”
播放监控录像的显示屏上,映照出了镜片后一双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眸。
待他们声音完全消失,肖少华拿起纸张,看似要比对纸张上的公式,实际挡了一挡他在护士站左上方监控摄像头中的隐蔽动作。方才已用快进迅速确认过昨夜伤患只是躺在床上睡觉,除了偶尔翻个身,并没什么更大的动静,肖少华在纸张下的右手很快将对方房内现在正实时监控的摄像头画面,替换成了昨晚的录影,同时也一并替换了录音文件。他两指夹着光电笔,不动声色地在键盘上轻敲了几行代码。之前常年管理样本库,与陆琛那帮工程师混熟了,这种程度的操作对他而言实在简单。
只要不是有人从源文件进去用心查看,或者刻意比对两段时间的录影异同,什么都不会发现。
不论如何,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决不能让任何人看到。
协力将闪了腰的老爷子抬上床,做了些检查和基础理疗,确认再无大碍后,两名护士一前一后出了这间病房,往回走。到了护士站,两人看见肖少华正在收拾纸笔,打算离开了。男护士道:“肖主任,您看完了?”
肖少华“嗯”了一声,将台面让给他。人便走来接手,调出伤患那间病房当前的实时监控。画面里的伤患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像是睡熟了。
“不多坐会儿?”男护士问。
“不了,明早有会。”肖少华正色答,又道:“明天我会打份报告给谢主任,亲自说明情况。”
女护士便知他们的交谈被人听去了,多少有些忐忑地将肖少华送到了电梯口:“肖主任……您辛苦了,要多注意身体啊。”
“你们也是。”肖少华彬彬回礼道。
电梯门合上了。
十三楼。
电梯门开了。
肖少华从中步出,进入摄像头死角处的洗手间。再出来时,他身上已披了一件白大褂,头戴圆帽,脸挂口罩,怀抱一本蓝色硬皮本,看起来就像一名当值的医生。
没有再进电梯,他选择了安全通道。
楼梯间的感应灯在他踏入时,一刹那亮起,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他一个台阶、一个台阶,步伐平稳、不紧不慢地拾阶往上走,感应灯在他身后一盏、接一盏地缓缓暗下。随他每向前一步,身后就会漫入重重魆影,宛若跌进了不可测的深渊。直到他抵达了目的楼层,拉开了通道门。门自他身后“咔嚓”,轻声合上。
彻底将他的身影为黑暗湮没。
一双手放在了隔离室玻璃门的密码锁面板上,手指轻巧地弹摁了几下。视线内浮过的是这两日他人输入密码时的细节情形,只听“嗞”地一声细微磁感应声,门锁开了。
做这些时,他面容沉静冰冷,内心没有丝毫的心虚或不安。——或许我天生就是一名犯罪份子。扫了一眼玻璃上倒影的自己,肖少华漠然嘲道,推门而入。
一片漆黑的隔离室内,静悄悄的。只有屏蔽器的嗡鸣声,仪器设备的运转声,伤患微弱的呼吸声。若有似无。
“谁?”
一道低沉男音蓦地响起,止住了肖少华的脚步。
也许是他行走时地面的震颤或衣摆带起的微风惊动了对方,对室内的黑暗稍作适应后,肖少华看见病床上伤患已经坐了起来,将床头一柄长剑或剑鞘似的东西横握在了手里。哨兵闭着眼微微偏头,像是试图感觉他的位置,以做出准确的应对。
“——来者何人?”
赵明轩稍稍拔高音量,再问了一次。
未及他字音落下,来人已走上前,执起他的手,熟悉的一撇一捺带着冰凉,在掌心慢慢划过,“启……明……”努力地拼出了这两个字,一道灵光闪过,劈开了脑内的混沌,赵明轩意识到时,已念出了那个名字:“少华!”
无人可见的黑暗里,肖少华微微勾了勾嘴角。
尚未形成的“星”字不必再继续,肖少华欲收回手,被对方握住。“少华,”赵明轩又喊了一次,语调透出些激动的不稳:“你……”
被肖少华伸出食指竖着碰了碰他的嘴唇,哨兵便闭了嘴,不再说话了。
肖少华从他手中接过那把长柄武器……是个木质剑鞘,有点沉,表皮刻了些奇怪的图纹,肖少华将之轻而又轻地搁回墙角,没有弄出一点响动。
接着他走去将他带来的布袋打开,从中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按下锁扣,盒盖掀起,露出其中一小只玻璃瓶装的药剂。s-556。肖少华在心中默念这个名称……共鸣介质的拟合激动剂c组,第十四号样本。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他问自己:
你真的要用那个方法么?
捻起玻璃瓶,在漫无边际的夜色中,他注视着这管药剂。
——临床一期测的是安全性。
虽然已有所谓的动物实验打底,可人脑与鼠脑到底有极大差异,未通过批准的步骤经历一期检测,谁也无法担保。
无效果、引发各种不良反应如血压升高、甚至一些更严重的副作用等以致器官衰竭,死亡。
康复,仅是这所有可能中的一种可能。
若能令触觉短暂觉醒,刺激精神力源自发运转至恢复……这无疑所有可能结果中最美好的一种,但同时,也有另一种可能,用药后,尚未产生任何游离精神力的情况下,部分神经结构被永久的改变了。其几率虽低,已有两只小鼠的脑图发生了这样的变化。这意味着之后,再如何继续刺激触觉也无法使触觉觉醒,这样哨兵便永远失去了这一宝贵机会。
就如当年的他。
——怎么样?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诱惑道:
要以赵明轩的安危为注赌一把么?
未知、不确定、变数,这些以往令他兴奋不已,充满了动力的词语,此时在肖少华面前,却化作了层层阻碍的巨石,令他趑趄不前。
……有很多实验未来得及做……不能完全证明……556本身亦有许多不足……
“少华……”
一个人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拽回了现实。
哨兵坐在床边,脸朝着与他有些偏离的方向。大概怕控制不好自己的音量,他一只手捂在自己喉咙上,压着嗓门又唤了一声:“少华。”
肖少华只好走过去,一只手攥着药剂瓶,另一只手握了握对方的手。
手背被对方的手掌翻起覆住,那掌心温热而宽厚,按住了他的手,示意他坐下。
“这个世界中……我现在……所有听到或看到的,都是假的。唯有触觉是真实的。”赵明轩闭着眼轻声道:“……抱歉,我知道……我又一次令你失望了。但我保证,这一次……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如果说这世上,有一个人能仅凭一句话就令他产生落泪的冲动……肖少华反握住对方的手,凝视着哨兵,心想:可是你拿什么来保证呢?
到了此时,不得不承认,何凯龙的方案竟是所有治疗方案中安全性最高的——
如此离谱而又荒谬!
肖少华松开哨兵的手,将药剂置回了盒中。
扣上盒盖的那一刻,悬着的心落在了地上。
是了,既然如此。
他何必舍近求远。
沉眸渐染暗色,肖少华手持一捆绳子走回了病床边。他拉上病床前的布帘,按了按对方肩膀,示意哨兵躺下。
照做时,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哨兵问:“你……你结婚了吗?”
虽不明白对方这么问的用意,肖少华仍是在他手心写了个:n。
赵明轩收拢手心,轻轻笑了一笑,“女朋友呢?”
定定地盯了他片刻,肖少华将他的手自捂住的喉间拿下,再次写了个:n。
赵明轩大概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可惜他今天并非来叙旧,将对方的话语以噤声手势制住,肖少华举高哨兵的双臂至头顶,在手腕处用绳子绕了几圈。兴或感到了多少不对劲,哨兵不适地挣了挣,但并不是反抗的力气。“少华,你要做什么?……你告诉我,我可以配合你。”
肖少华心道:才怪。
绳索在对方两只手腕又各绕了两圈,从两只手腕间穿出,打了个8字型,头尾系在精钢制的床头栏杆上,留出一段,捆死。这样比较方便灵活,利于他一会需要进行的事情。
“少华……你到底……”
赵明轩还是没忍住想问。
肖少华伸出两指合了合他上下嘴皮,哨兵只好又闭嘴了。
肖少华找了卷医用胶带与纱布回来,哨兵已经自发地将两条腿也摆到了床上,并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栓着手仰面躺着,浑然无觉地等着他。
肖少华不由站住了。
这人乖巧听话地一如他们还未分手前。
——对方这么信任他,大抵是因为他实在是个好前任,分手时果断,分手后绝不纠缠。然则他们已经分手了五六年。时光成为了广袤的大河,横亘在他们之间。过去只属于过去。没有人会在原地驻留。这一夜过后,这点残存信任恐怕也将彻底毁灭,继而一清而空。所有年少积累的情谊尽化作乌有。除此,对方说不定……会恨他一辈子。
肖少华往前迈了一步,用手中的胶带与纱布做了个简易口塞。
这种隔绝精神力的特殊玻璃毕竟隔绝的是精神力,隔音效果有限。为防赵明轩发现不妥大喊将人引来,肖少华俯身摸了摸他的脸,那张脸上已被拆除绷带的部分,与记忆中别无二致。他利落地将口塞堵入了对方口中,也堵住了哨兵未竟的言语。
“!”
胶带贴合嘴角脸颊,封紧。
哨兵睁大眼,摇头,投来茫然无措的视线。
“唔!唔!”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肖少华居高临下地静静注视着他的双眸,眼中流露出了一丝自己未曾觉察的哀恸。
——对不起,始终无法拿你的生命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