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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欧韵致这个女儿,翟九重的心上无疑是愧疚的。他在吴应钧的搀扶下穿过回廊,走进书室,在那面海的落地窗前,欧韵致凭窗而立,一身肃穆的黑衣,只不过月余的工夫,已是整个儿形销骨立,再没有了以往意气奋发的气势。
翟九重怎么会不心疼呢?一直以来,欧韵致都是他最为得意的孩子。许多年前,当他知悉她的母亲有了她的那一刻起,他就是欢欣雀跃的。这么多年来,他和她的母亲对她悉心教导,精心栽培,而她自己亦十足争气,自小到大都聪明刻苦、勤勤恳恳,从未叫他和她的母亲失望。
想起逝去的欧峥嵘,翟九重心上是愤怒而沉痛的。作为一个大家族的掌舵人,他有理由相信所谓的“龙生龙凤生凤”,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他翟九重自诩英明盖世,而他所养下的两个孩子却个个心狠手辣,阴狠歹毒呢?尤其翟从嘉,竟然做出如此天理难容的事情来!
他悲愤欲绝!一整个晚上都恨不能将那逆子就地正法,一棒打死作数,只是——那到底还是他的亲生儿子。
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坐牢,更不能放任他与自己的亲妹妹同室操戈,骨肉相残。血浓于水之外,毕竟逝者已矣。
——瞧瞧,这就是他们这帮财经巨擘口口声声所说的“爱情”,欧峥嵘伴他一生孤单,陪他征战南北,给他养育孩子,到头来竟只得一句“逝者已矣”?!
真是太可笑了!
翟九重走进书房,欧韵致从落地窗外波涛翻涌的海面上收回目光,转过身,因一夜无眠,整张脸苍白如纸。翟九重一见,立即就心疼道:”怎么来这么早?用了早餐没有?我让佣人给你做点吃的。“
欧韵致目光冷淡地望着自己的父亲。他还能吃得下吗?他怎么还能如此若无其事地面对自己?
”我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她说,”只要一想到母亲含恨而死,我就夜不成眠、食不下咽,真恨不能将真凶除之而后快!怎么爸爸还能吃得下吗?“
翟九重默默无言。
韵致是如此的聪明尖锐,叫他根本就无法在她面前装疯卖傻。
他良久才说:”循循,那毕竟是你的亲兄弟……“
话音未落,欧韵致”哈哈“大笑!
”亲兄弟?“她悲痛道,”如果他真是我亲兄弟的话,那现今岂不是罪同弑母?如此大逆不道,真是罪该万死!父亲怎么还能包庇他?“
”什么亲兄弟?“她连连冷笑,”我从来就没有什么兄弟,更没有什么姐妹!我母亲这辈子只生了我一个孩子,她生我养我,悉心教育我长大,如今突遭毒手,我绝不会让杀她的凶手逍遥法外!“
”如果,“她说,”您今天肯把他交出来的话,我仍然还叫您一声‘父亲’。否则的话,我也就只好大逆不道一回了!不过,话要说在前头,如若翟从嘉不幸让我抓到的话,我一定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欧韵致的态度是悲愤的,是傲慢的,是决绝冷酷而冰冷无情的。翟九重从未见她在他面前这样无礼过,然而,他不能拍案而起,对她厉声呵斥,因为他根本心中有愧,甚而无颜以对。
其实,在欧韵致挺起腰杆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翟九重甚至是相当动容的。
古往今来,人都是”利“字摆中间,道义放两旁。翟九重的女儿这一重身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权势、意味着财富,意味着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只要她欧韵致肯乖乖听话,他日他百年归老,遗嘱上绝不会少了她浓墨重彩的一笔,不仅如此,因着对欧峥嵘的这一重亏欠,欧韵致甚至可以理直气壮地要去更多,而今她竟愿意舍弃一切,只为给母亲讨一个公道,怎能不叫翟九重心上生出无限感慨?
反观他的另外两个孩子,其间差距,根本犹如天壤之别。
翟九重忽而地长长出了一口气,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好一会儿才道:”循循,我一定会补偿你。“只要她肯放过翟从嘉这一次。
欧韵致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怎么补偿呢?翟九重所说的补偿,到头来不过就是一个”钱“字!
”父亲,“她低头望着自己的父亲说,”我母亲的一条命在你心里值多少钱?补偿?你补偿得了吗?我只有这一个母亲!当然的,“她讽刺地说道,”您却有很多很多个女人。我母亲死了,马上就会有很多很多个红粉佳人来填补她的空缺!她在你心里算什么?她跟了你一辈子,为你养育女儿、操持家务、打理生意,到头来却落得这个下场!你跟我说‘补偿’……“
”笑话!“欧韵致冷笑道,”让我告诉你,我不要什么补偿!因为什么都买不了我母亲的命!自古以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就要翟从嘉的命,你们谁都挡不了我!“
这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狠厉让翟九重感到一阵心惊肉跳。他在激愤悲痛之余,就更不会把翟从嘉交给欧韵致处置了。
欧韵致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翟家。
外面早已天光大亮。明晃晃的大太阳之下,连空气中的一粒微尘都无处遁形,可翟家的这桩惨案,却明显的无法得见天日。
翟九重既然已下定了决心要包庇儿子,那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一步步走出翟家大门的时候,欧韵致知道,她现今不仅仅是没有了母亲,就连父亲也一并失去了!
也是,翟九重从来都不是她一个人的父亲,只有母亲才是她一个人的。
她脑中一片空白。茫茫然地走出翟家大门,突然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醒来时,躺在周家大宅的床上。周世礼满脸紧张,看见她睁眼,几乎要仰天长叹,长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你总算是醒了。”
欧韵致的眼泪掉下来。
拿手蒙了自己的一只眼睛道:“世礼,我没有妈妈了。”
周世礼将她从大床上抱起来,心疼地揽进自己的怀里。
欧韵致趴在他怀里“呜呜”哭泣,心碎的模样仿佛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孩子,半晌又道:“我也没有爸爸了。”
周世礼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以翟九重今时今日的名望地位,是绝对不可能让儿子坐牢的。不仅如此,他还会想方设法地掩盖,以免此事成为各路敌手打击他与翟家的武器。
这也是周世礼没有直接参与这件事的原因。
他心疼地吻着妻子的发顶,一面吻一面轻声安慰:“宝贝,你还有我……”还有明珠,他们才是一家人。
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从楼上传下来,就连周永祥也感到心有戚戚。
从翟家回来的当晚,欧韵致又病了一场。从来都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越是健康的人,一旦发作起来反而越厉害。周世礼忧心不已,平常除了上班之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家里,守着欧韵致。
恍恍惚惚又过了几日,她才有些好转起来,便说服自己走一走,下楼散散步。
周永祥坐在大厅一隅的花厅里,读着报,抬头看见她下来,抬手向她摇了摇,道:“大嫂起床了。”
此时显然的早已过了上班时间,欧韵致为自己接连的颓丧感到不好意思,羞愧道:“爸爸早晨。”
周永祥一面打量她一面笑道:“气色比前两日好了很多,看上去精神了不少。”
欧韵致低头道歉:“让您担心了,真是对不起。”
周永祥笑得十分宽容。
这个孩子,真的是又倔强又讲感情,怪不得能跟周世礼凑作一对,根本就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想起当年周世礼的母亲去世时的惨况,周永祥的心上不由得就一阵黯淡。他看着窗外,忽然地开口道:“我遇见世礼的母亲时,19岁……”
这还是欧韵致第一次听得周永祥谈起自己的妻子,她一下子就抬起了头。